第二十章王公季斗法六湖口刘镇守设谋蚌崖山（下）
那王子腾统御着淮北一十五万精兵，纵马行于山道上，但见夜色愈浓，左右怪石古木尽黑蒙蒙而立，状如索命之鬼神，且不提那走兽嘶吼，树禽呕哑，似近似远，捉摸不定，早把王子腾唬得心神颤栗，待欲退兵，又恐众人耻笑，且误了立功之际，乃自语曰：“吾一世为将，行走四方，人莫不闻风而避，量一小山，何足害我？”遂催勒前进。有随军文书谏道：“今天星昏暗，茫然不见左右，且山路险恶，恐有疏失，不若往旁近结寨，如此进退有便也。”王子腾亦有此心，于是令就地扎寨，遍点火把。十五万大军连营不下二十里，远望去，正如伏地之龙。
王子腾方于中军大寨歇下，忽听得前军炮响，忙披挂赶到，见是刘振带着万余人马在此喊话。王子腾出阵骂道：“刘匹夫！如何做了反贼？王元帅待你须不薄！”刘振喝道：“易姓家畜，尚敢在此嚣张！速将淮北印绶交出，或可饶你一死；否则，教你今日成个没头鬼！”王子腾暴怒无比，就令枪击炮轰，刘振见了，将手一招，淮南军便如猛龙恶虎般杀来，山巷里顿时轰声激荡，尘砾飞走。正交战间，忽然自淮北军后响起一片炮声，腾急回顾，见又一枝骁兵杀入行伍，北军应对不及，早囫囵倒下一片。子腾将欲驰援，又见北面山岭间乌乌压压涌出一带人马，掺在石形树影间，如神兵骤降，猛杀入淮北中军，二十里长蛇之营竟为斩断。求路四周，东、西、北三面尽南军也，唯南面可行，腾乃聚集了三千散骑，与数裨将夺路奔走，将火炮、甲车、枪械无数尽丢下了。刘振也不去追赶，自围堵所剩北军。众淮北军士见主将已逃，且刘振本为淮江之主，遂皆弃甲而降，除死者，降兵统有十一万，遁入山林者不计。有蚌崖山无名氏所作村句，单讽这场战事，诗云：“堪笑子腾负空才，败走蚌崖失谋略。狭道岂能走长蛇，十万纸兵尽作无！”那子腾逃窜四十余里，与诸将道：“今大军阵亡，奈何？”一人道：“将军只宜速退濉山，召集人马，或可保淮北。”王子腾乃飞驰向北，眼见淮水渡口将至，忽然闪出一片旌旗，如黑云堆叠，尽是祁礼所统部众。祁礼一马当前，鞭指腾曰：“王子腾，还不降了！”唬得北军众人屁滚尿流，王子腾正痴哑间，早被祁礼手下猛将擒下。
此时刘振、杨松两路赶来，都与祁礼入寿原城中。不多时，祁松屏亦至，开读凤源钧令，除刘振淮江南北总镇守、讨逆将军，杨松为濉山府厅，再收了王子腾淮北印绶，命人押往钱江候问。刘振、杨松向南拜谢后，祁松屏道：“今王子腾已伏法，刘将军可率十万精兵速取淮北诸城，凤源意思，务必在河北军反应前夺了宿州，将军可持此玉令，凡顺我者，皆免其刑狱；凡抵抗者，皆黜其位，按谋反罪治。平定淮北，王贼之势自解矣。”刘振奉令而去。祁礼二人自申报凤源，一面领兵督合湖之事。两人及回寿原，见祁振明已在帐中候坐。两人忙问过礼，以淮水怪事告之。祁振明笑道：“此是王家来人欲伐淮南，被吾以术法逼退，他恼怒万分，便要遣江水来淹寨营，又为我碎了水头，故生此潮涌之象。此人功力甚深，若非我近来有所得，亦难胜也。”祁礼二人皆惊叹不已。祁礼问曰：“那太公如何处置这厮？”祁振明道：“我知其忿恨，必不肯轻回。故留了条路，让他去南江了，正好试试吴家的本领。”又道“待此间事了，你二人可速回凤源，明山法旨已出，不日将传法于核心族员，更要唤醒云伯叔，为其疗伤。”祁松屏叹道：“我行医半生，自以为摸到了长寿之门，如今见了这般法力，方知何为真道！只是我以古稀之躯，恐亦难再为家族出力了。”祁礼道：“伯叔之医道妙及天人，必不为此困也。”祁振明亦曰：“不必忧此，道本不拘年岁，我入道之时亦在半百之后，且明山道法无边，定能解此小弊也。”三人茶话一夜，东天亦渐白了。刘振二人早夺下濉山，解了淮水的渔禁，但见淮河上舟楫伫浪，往来撒网，肥鳜呷浪，瘦鹳点水，艄者喜笑无忧色，稚童欢颜拾藤苇。大河南北，莫不称颂刘振之德、祁氏之仁。
却说赵定在帐中往来踱步，两刻钟就使走卒探听消息。亥时将近间，便来报王子腾亲统十五万大军征淮南，定大惊失色：“淮北危矣！可速作准备。”然终为苏勋缠住，不得寸步向北。及至旦日寅时，便报濉山失陷，淮北声息再难得到。定面如灰槁，顾谓众人道：“前者伏虎军败，乃推妖法之名；今妖法未出，而以四十万输与十万，吾实愧手中之印！”言罢，痛饮三海，隐隐有泪迹闪动。诸谋士武将皆劝。定乃曰：“淮北竖子，不听我玉石之言，致此大败，又丢了淮北重地，真是该杀！如今合湖孤军在此，急切不能救淮北，必须固守阵势，先破了南江，再图复原。传我令，可尽撤围舒山之军，退守枞口，任彼千般辱骂，也绝不许出战。再令赵蒙往大江畔下寨，牢筑寨营，准备过六湖道口。”正调令时，先锋赵蒙差使急报，有吴家家主吴桑桂、大长老吴仲游率兵一万来敌，现已被火炮营、飞船营杀退，欲求合湖再拨重兵驰援。赵定道：“前者伏虎军大败，多出吴仲游之手。想来吴桑桂亦有异术傍身，不可小觑。可令赵蒙以火炮、飞船固守，待吾计较。”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所应。赵定见诸官有退缩之意，勃然大怒，正欲呵斥，便有一白发老者冷笑着进来，对赵定道：“吾今来此，就为汝破了吴氏之法，到那时可不能再推托！”定慌忙下座，拜倒在地：“不知老先生高姓？若能破吴家法术，诚匡天之功也！”老者笑道：“吾乃王公季，是王家的一位长辈，你可努力用功，峰儿必不负你！”说罢，便走出去了。赵定痴哑半晌，急令备车护送，定亦亲自随往。
两人在车上坐了片时，王公季笑谓赵定曰：“似此凡俗车仗，终不免钝缓，汝今能见吾，便是缘法，可教汝见识赶风之术。”就于车上盘膝，自袖内取一道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风来”，便见那宝符空中焚尽，窗外簌簌刮起了风。赵定不及细看，即觉所乘之车越发快起来，真如追风逐云一般，喜得那常卧虎榻的将军磕头无数，嘴里直叫“神仙”。本来一个时辰的路途只走了不及半个时辰，随行官将皆目瞪口呆，不能言辞。
王公季下了车辇，也不等众人，独身来到阵前，观看吴家寨营，便见其中筑着一座坛，坛高阔皆不下三丈，分三层，皆插着五方神旗。但见四面无风，唯坛上旗响不止。恰赵定赵蒙赶来，赵蒙见王公季端看那祭坛，便道：“禀大人，此坛乃吴仲游、吴桑桂二人所设，但对阵时，吴仲游便仗剑登坛，就有黑风滚来，吴桑桂又借风猛进，无可抵挡，故连日据守阵营，不敢轻出。”王公季笑道：“此二人想来是得了道法，这黑风乃是他们借五方之力遣来的，最能迷惑伤人，凡胎俗士，自然经不得。你等可如此如此，吾正要试之。”蒙定二人领命而去，及午时，就于营前阔地搭起一台，尽涂着朱漆，上亦插着诸多法旗，有皂、青、红、白四色，正与吴营中坛相对。赵蒙与赵定暗道：“想我五万精兵都奈何不得那风，这么一座小台，真有如此本事？”赵定道：“不可乱言！我来时亲见这长者施法，真如神仙一般，岂是我等所能揣度？”就往禀报，言法台已善。
对面南江探马见了，亦往报吴桑桂、吴仲游。吴桑桂道：“这两日赵蒙被杀得肝胆俱裂，莫非从哪里请了什么法师？只怕空有皮囊耳！”吴仲游道：“赵蒙乃军中之人，必是有所经验方能请来。我二人不宜轻视。可往观之，试他一阵。”乃与吴桑桂带着一行小道士出营登坛——道士皆吴家子弟也。吴仲游请出一柄古剑，踏罡步上坛，睁眼遥看赵蒙营中的法台，更觉不同：法台两边各侍立着九个武士，或持金铃，或仗冷枪，面上都描着五色纹，如阴兵把守那酆都门；法台上插着四色令旗，虽无风而自动，隐隐搅动气象。吴仲游看了，传音谓吴桑桂道：“是个得道的全真，恐不在你我之下，须小心才是！”吴桑桂道：“在这大江水域，还没有我吴家怕的人！大长老可唤彼斗法，吾正要观之。”吴仲游乃厉声道：“对面的，可敢与我斗上一斗？”此时王公季已知法台完毕，又闻对面声响，便微笑来至台上，答道：“汝等小道，非老夫敌手，可另寻长辈来陪礼，方救得你们性命！”吴仲游听了，大怒道：“老东西，休逞口舌！看我本事耍来！”说罢，口中念起咒语，将剑向王公季一指，便见坛下兀的卷起一道黑风，向对面滚滚而去。王公季也不慌忙，只从台上拿起一道令牌，往黑风中掷去，便见一道赤风亦从台下冲起，迎向那黑风，眼看黑风将被逼退，倒卷向吴仲游。吴桑桂大惊，忙掐起法印，念着真言跳上风头，赶黑风与赤风缠斗，王公季见了，冷笑道：“螳臂欲当大车乎？”又往赤风中掷了道令牌，吴桑桂正欲退后，便自他面前炸起了旱雷，那皂赤二色早混成了一团。吴仲游见桑桂负伤，忙跳下法台，要去救退，就见那王公季使出一道符纸，化作火光飞入风烟中，那皂赤之风即变作一个个无面将，杀向吴仲游。吴家众道士急欲救，尽被神风挡下。无计可施之际，忽自南刮来一阵清风，把那无面将、二色神风皆吹散了。王公季急观之，就见一个老叟，手执乌金锥，向着他缓步而来。
王公季面皮一冷，喝道：“你就是吴家的说话人么？”吴仲游在地上见了此人，忙拜道：“叔公，是仲游无能，折了家族气势！”那老叟将手一摆，把吴仲游和吴桑桂送回了祭风坛前，传音道：“此人不凡，速带众人撤回江南，禀告族中！”言罢，朝王公季走了两步：“吾便是吴家三太上，阁下便是为燕京王氏来的么？”王公季笑道：“果然是吴家长者！吾即王峰祖上，你南江小族欲抗我王门，实是欺心！速速自缚我阶下，或得残生苟活！不然，教汝一身修为化作泡影！”吴三太上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倒想见见你的本事！”王公季也不恼，从旁拔出了宝剑，指着吴太上喝声“疾”，便见四面都卷起了那赤风，风高二十余丈，深如湖渊，更胜前番气势。吴太上昂首迎向那风，冷笑道：“你这风虽厉害，却也挡不得我破山锥！”就见那锥放起金光，哧咧数下便碎了一面风墙。王老祖见其本事，眉头皱起，又下了道令牌，那赤风中即窜起电蛇，缠盘着涌向吴三太上。吴老见了，把手中乌金锥当空描符，亦喝声“疾”，那千万条电蛇便风窝中相撕咬起来，真个雷霆爆裂，把浑沉沉的赤风尽炸散了。两人斗了有一二十回，早把方圆十里间军官生灵惊散了，吴仲游亦带着吴桑桂并江南兵马退往了六湖道口之北。
王公季心知吴家的人在借机撤退，便收了风法，仗剑跳下台，喝道：“你我左右是个对手！既演了法，再来走架子！”说罢，腾身而起，对着吴太上一剑劈来。这三太上看着吴仲游等相去颇远，也就放开了手脚，提着乌金锥招架起来。但见那锥萦金条破岩嶂，剑闪寒芒碎地丘。两人你来我往，直杀得草木伏折，地无完处。王老祖一剑逼退了乌金锥，对吴太上骂道：“反贼！你的本事吾已知了，还敢抗拒否？”原来吴三太上初涉融合巅峰，那里及王公季久居圆满妙境的厉害？终不免气短力竭，章法紊乱。他见吴仲游等早没了踪影，便不再与王祖缠斗，就使起遁土之术，朝六湖道口赶去，又反身骂道：“老匹夫！这番还不见得输赢哩！敢来水上斗法耶？”王公季自恃勇力，也不怕他诈谋，就做起赶风法来，趟着步追去，一追一赶，早到了六湖道口地界，此时吴仲游、吴桑桂已率众守在大江之南。吴太上乃从地里跳出，几步来到了江心水域上，回身目视王公季，厉声骂道：“你这欺压贤士、残虐生民的国贼！我吴家素守忠良之道，荫南江之黎民，如何起此不义之师，倚仗凶力，侵犯农耕礼教之乡，汝王氏，诚负国主殷重之托也！今吾承江南民心之顺，持燕京、凤源之诏，敬仰大江水神之恩德，于此道口，设伏妖法阵，取汝之头！”王公季听了，不胜大怒，即仗剑杀向吴三太上，神通之凶，非比前回。吴太上也不退让，只立在水波上掐诀念咒，将那乌金锥一抛，便见大江上放起三十六柱金光，一柱柱变作猛浪，高可千仞，遮天蔽日，向王公季杀来，更结连大江之势，带起十数里白雾，响声激昂，真个似雷落九霄。王公季忙运剑斩浪，又召风推挡，冲杀十余次而不过，又四面皆吴太上所起之浪，难以保全，只得狼狈上岸，唤赶来的军卒去叫赵蒙来江边筑坛。吴太上见其败退，亦收回乌金锥，盘坐在小舟上调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