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府衙,位于汉阳城正中的位置。
和沈驷记忆中的地方衙门格局差不多,以中轴线为对称轴,分东中西三路。布局上,左尊右卑,前衙后邸。
刘金山一直将沈驷送到了二堂外,目送沈驷进去。
偏厅门口,站着两个衙役。
沈驷径自走进厅内,就看到了正伏案看书的知府张伯龙。
此时,沈驷心中虽然对如今的遭遇又困惑、又不情愿,但他向来信奉‘在其位,谋其政’。
既然自己不小心‘借用’了人家的尸体,如今又被找回了府衙,那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得先帮人家了结了生前的这桩因果。之后,若要找机会离开,那就再做打算。
所以,进到厅中,他揣摩着语气,微躬身,喊了声,“大人!”
张伯龙循声抬起头,看到沈驷之后,便皱紧了眉毛。眉宇之间似乎有些疑惑,但也并没有马上深究,而是问道:“查到了?”
沈驷懵了,心道:查到什么啊?你那下属,命都查没了。
心里虽然如此作想,但他嘴上却还是好声好气的回答说:“回大人,案情还有很多不太清楚的地方,请大人再给卑职一些时间,卑职定当尽快侦破此案!”
回来的路上,他也从刘金山的口中了解过了,这桩案子直到现在为止,还并没有查到什么值得琢磨的线索,所有的细节都透着一股子不可思议。按理来说,张伯龙对此应该也是清楚的。
可谁知道?他这边话音未落,张伯龙就是猛地一掌拍在案头,大怒道:“混账!整整十日过去了,你竟还是这般敷衍!一点儿线索都找不到!人命关天的大案,你都能办得如此拖沓,你让本官如何还能放心把三班衙役交付于你?”
沈驷听他这么一说,也来了脾气。猛地一抬头,正对上张伯龙的目光。
欸?
原本想要出口的话堵在嗓子口,沈驷不由得仔细看了张伯龙两眼,随后,心中便是不觉一乐。
只见张伯龙脸上朦朦胧胧的,像是罩着一层雾。双目黯然无光,印堂还隐隐透出紫黑色。
沈驷上辈子虽然是天师,但道术千门,他不可能门门皆会。他主修的是驱魂役鬼的道术,做事情多是驱使豢养的鬼将,无往不利。
眼前的这位知府大人,明显也是个养鬼的。
只不过,沈驷是正道,他是邪门。而且他还是个只学了点儿皮毛,连门都没入的外行人。
沈驷一打眼就知道,这人现在恐怕已经无法克制他养的那只鬼,正遭受着反噬之苦呢!
只不过,张伯龙养的那只鬼现在并不在他身边。
沈驷目光凌厉,像是能把人一眼看穿一样。
张伯龙被盯着看了片刻,只觉得心里头毛毛的。他强装镇定,冷言相对,“怎么?说你几句你还不乐意了?沈驷!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汉阳府到底是谁说了算?”
沈驷微低下头,“当然是大人说了算!大人若觉得卑职无力统领三班,那便下令罢职就是了,卑职绝无二话。”
张伯龙先是一愣,随即便是怒火中烧,他拍案而起,怒喝道:“大胆!沈驷!本府谅你在汉阳这些年办事一贯还算勤谨,对你已经是一忍再忍了!你既然不识抬举,那就不要怪本府不顾情面!来人!”
门口的两个衙役闻声入内。
张伯龙指着沈驷命令道:“即日起,罢去沈驷总班头之职,关入大牢。待本府平了此案,再行严审!把他给本府押下去!”
两个衙役听了,互相对了下眼色,却站着没动。
张伯龙眼睛一瞪,“怎么?本府说的话你们没听到吗?”
沈驷转头看了下那两个垂眉低目的衙役,顿时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难怪刘金山当时提起张伯龙的时候会说那番话,合着这身体的原主人在府衙的威望还真不小!
不过,再有威望的衙役,那也就是个衙役,沈驷还真不稀罕这个!
他浅笑一声,最后瞥了张伯龙一眼,转身对那两个衙役说了句,“走吧。”
两个衙役虽然眼中满是惊讶,但还是乖乖地听令行事。
背后,张伯龙冷冷地哼了一声。
说是关进大牢,但实际上,以沈驷在汉阳府衙的威望,没有衙役敢让他受了委屈。
他人还没进大牢,闻讯的牢头就已经带着人,将单独的一间牢房给他清理出来了。不仅备了桌椅,还体贴的给铺了厚厚的被褥。茶烧好,水倒上,生怕沈驷不满意。
“唉哟,这哪儿是坐牢啊?”沈驷往椅子上一坐,伸个懒腰,舒了舒筋骨,“这要是也能叫做坐牢的话,那我乐意坐一辈子。”
“别!可别!”跟着他一块儿来的刘金山连忙摆手阻拦,“我的爷,就当是休沐,给你玩儿两天也够了吧?你可别忘了,咱手头还有人命案!这才几日?都死了第五个了!”
沈驷茫然抬头,“你就那么确定我能破?”
刘金山叹了口气,“四爷,你快别开玩笑了。要是连你都破不了,那这可就真成了死案了。再说了,凶手逍遥法外,每多一日,都可能会有人因此而死啊!”
沈驷闻言,表情便是一滞。
对于他来说,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情比‘人命关天’这四个字威力更大了。
他当然不希望凶手逍遥法外,更不希望有人因此丧生,但说到破案,那也确实不是他所擅长的东西。
犹豫片刻,他说道:“这样吧,你去把那几具尸体搬到这儿来,我再看一眼。兴许,能发现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刘金山一听,连忙答应,匆匆忙忙的就跑了出去。
尸体就放在对面的三班院,和大牢这边只隔了一条宽宽的甬道。过了没一会儿工夫,那五具尸体就被一个接一个的抬到了沈驷面前,摆放在两排监牢中间的空地上一字排开。
刘金山顺着沈驷看过去的目光,体贴的在旁边给他重复着每一具尸体的姓名、年龄、住址、死亡时间等等基本的信息。
突然,沈驷脚下一顿,在一具尸体面前蹲了下来。
他把手指慢慢拂过那道明显是被生生撕裂的伤口,又转而略略抬了抬尸体染着鲜血的右手,皱起了眉头。
他原本想的是尽人事,听天命。若是能够发现线索固然最好,发现不了,也总归是竭力而为,算是可以对自己有个交代。可没有想到,这案子,竟然撞到了他的专长上面。
沈驷站起身来,眼神扫过其他的尸体,果然,每一具都发现了同样的问题。
伤口处缠粘着无法散去的森森鬼气,这些命案,俨然就是厉鬼所为!
沈驷看向刘金山问道:“最近,大人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刘金山怔了一下,想了想,回答说:“应该没有吧……哦,不……不对,有!是有这么一点!不过,你不是先前说绝无可能吗?怎么又……”
沈驷打断他的话,命令道:“别废话,直说!”
刘金山连忙解释说:“就是那件事!你大概不记得了,其实早有下面的兄弟提过,就这几次发生命案,每一次发生之后,咱们大人他总要把自己关在屋里头,念念叨叨的。当时,下面都在传,是不是大人撞了什么煞,报复在百姓身上了。你不让传这些话,说神鬼之论都是无稽之谈,之后下面也就没再说过了。”
沈驷点点头,对于自己心中的猜测已经基本上算是确信了。
此事十有七八就是张伯龙豢养的那只小鬼所为!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那小鬼不是真凶,也绝对跟他脱不开关系。
找到症结所在,这个案子在沈驷面前,顿时变得没什么难度了。
沈驷点点头,对刘金山的话未作评判,而是吩咐说:“行了,我大概想起来些了,你先找人把这些尸体都抬下去吧。顺便,去外头街上,随便给我找个游方道士过来。”
“道士?”刘金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四爷,这还真是……那个什么做的?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啧!沈驷瞪了他一眼,“你哪儿有那么多话说?快去快去!随便什么人,打扮得像个道士,能说清楚话的就行。去街上,随便给我找一个来。对了,让人给我找张草纸,再拿个香囊。”
刘金山越听越觉得惊讶,但既然沈驷不要他多管,他也不敢再追问。着人给沈驷拿了文房四宝,又寻了个香囊过来,随后就亲自去街上给沈驷找道士去了。
趁着他离开的工夫,沈驷把压在纸上的镇纸拿开,右手拎起纸页轻轻一抖,随即掐天师诀,一气呵成的凌空在纸面上画了一串只有他自己懂的符号。掌心向上,接住悄然飘落的符纸。随手折了两折,放进香囊里面。
驱魂役鬼,这是他的本事所在。
事实证明,即变成了鬼,这本事依旧还在。
不过,若谈及能力,他肯定是没有前世那么强了。毕竟,学他这门手艺的,本领如何,很多时候都取决于控制了什么样的鬼。
上辈子,他手下的鬼将,绝大多数都是历代天师传承下来的。只要本事到了,从师父手里接过来自己用就可以了。
可现如今,他既没有地方可以传承鬼将,也懒得自己跋山涉水到处去抓。甚至,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更想在这次的案子了结之后,踏踏实实的就此退休。
捉鬼提高实力什么的,劳心劳力,他如今并没有那个自虐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