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能乱抓人!你们不能乱抓人!”
尹东城的嘶吼声此时听起来却竟显得极为无力,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带走,他是一点儿办法都想不到,更加反抗不得。
好好的文会,搞得他们尹家颜面尽丧。
看着文士们脸上带着浓浓的嘲讽离去,尹东城颓然坐在台阶上,双目发直。
他抖着嘴唇,低声喃喃,“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跟了他多年的老管家不忍看东家这般模样,走上前来,对尹东城说:“老爷,咱低个头吧。自古民不与官斗,衙差虽是下九流,可咱们惹不起他!”
“他怎么敢?”尹东城羞恼至极,猛挥拳头捶地,“他怎么敢啊!”
沈驷忍让尹东城不是一时半刻,而是多年来一直如此。因为父辈的情谊,这么多年来,沈驷始终拿尹东城当世伯敬着。对于那一段父辈指腹为婚定下的姻缘,更是上心得很。
尹东城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沈驷为什么突然敢对自己如此无礼?
也正是到了这会儿,他才恍然觉察,在他不知不觉之间,当初那个他可以完全不放在眼中的穷小子,那个为了生计而不得不混迹市井、充为白役,曾经也受尽他人冷目的家伙。如今,已经是他尹东城得罪不得,招惹不起的角色。
不知过了多久,尹东城双目晦暗,长长的叹了口气,“人都已经得罪了,现在还能怎么办?”
老管家说:“老爷,就当为了公子,您就把面子放下来吧!跟沈驷服个软儿,再不济,不是还有沈骖呢吗?让他从中帮着说和说和。沈驷可以不买您的面子,却总不至于连他三哥的面子也不顾及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尹东城一拍大腿,“对啊!找沈骖!我这就去找沈骖!老何,你快,快帮我套车!”
尹东城催着管家老何,急急忙忙套上车,风风火火的朝着沈骖家赶。
人都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尹家这新鲜出炉的丑闻,未能等上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府城。
尹东城火急火燎的赶到沈骖开的纸马铺的时候,沈骖就已经在街头巷尾的传闻之中听说了个大概其了。
“哟,这不是尹员外吗?”自感扬眉吐气的沈骖站在自家大门口,看见尹家的车,就凑上前去。尹东城的车帘一撩,人还未等下车,沈骖就已然阴阳怪气的说道:“尹员外可是稀客、贵客,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请问,有何见教吗?”
尹东城有求于人,不得不忍气吞声,“唉,老三,世伯这遭是遇到了大麻烦呐!旁人怕是不管用,只能求到你门上,你可一定要帮世伯这一回!”
沈骖笑笑,“尹员外,看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我一个开纸马铺的,小买卖家,勉强糊口。您都办不了的难事儿,我哪儿来的办法啊?”
尹东城在心中暗骂‘小人得志’,想到自己的儿子,却无奈发作不得,只能低声下气的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继而对沈骖再三恳求。
“老三,这事情只有你能帮得了我啊!老四他是你亲弟弟,他就算是旁人的情面都不顾,也总归不会博你的面子。你就和我跑一趟,帮我劝一劝他吧……”
这话听在沈骖耳朵里头,别提多舒服!可他就是拿捏着不肯松口,让尹东城又气又急。
无奈之下,他只得把老何叫过来,凑了些银子递过去,“老三,你就帮我这一回!算我求你!今天出来的匆忙,没带谢礼。等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那毕竟是我的儿子,是我尹家的独苗儿,为了他,难道我还舍不得割肉吗?”
沈骖这才笑了,他一边笑纳了银子,一边说:“您看看,尹世伯,您这么客气干什么?以我们两家的关系,还需要什么重谢不重谢的?多生分?走走走,我现在就陪您去一趟枣儿巷!肯定把青溪全须全尾的给您带回来!您就放心吧!”
尹东城听得心里来气,感情刚刚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不是你个王八蛋呢!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和沈骖一块儿上了车,直奔枣儿巷。
两个人到的倒是不慢,但沈驷并未回家,敲了半天门不见人应。两人又结伴去了府衙,朝门口的衙役一打听才知道,尹青溪倒是关在大牢里,可沈驷压根儿就没来府衙。
没办法,两个人又转回了枣儿巷。
这一次,他们的运气倒是不错,恰巧在家门口堵到了刚刚从董家回来的沈驷。
沈驷生怕两人在门口闹腾,瞥了他们一眼,便说:“有什么事儿,进来讲吧。”
进了堂屋,几人分别落座。
尹东城刚想开口,沈驷便抬了下手,对他说:“尹员外,若是求情的话,便就不必说了。你们尹家到底用了什么歪门儿邪道的办法,窃取了功名,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在没有外人,我就不藏着掖着了。若说证据,我没什么瓷实的证据能证明令公子科场舞弊。但是,事情的真相我可是一点儿不差的全都知道,你们父子二人,都不冤枉。你若是非要我拿出证据来才肯罢手的话,那我相信,三木之下,没有什么我想要的东西是得不到的。”
尹东城不知道沈驷到底知道多少,但是,一则,他自己做了亏心事,心里头本就发虚;二则,听沈驷这胸有成竹的口气,他不敢再硬碰硬,以免让自己的宝贝儿子白白受了刑责。权衡利弊,他只能服软。
“贤婿,你听我解释……”
“哎!”沈驷说,“‘贤婿’二字就不必再提了!有我这么个下九流的女婿,不是给你们尹家抹黑吗?我听说,你之前说过,绝不把女儿嫁给下九流。此话正合我意,我也觉得,自己可能配不上你家的千金。这婚事,便就算了吧。”
“别!别啊!”尹东城连忙说:“贤婿,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一时糊涂啊!贤婿,我现在知道错了。求你,你就算是看在梅儿的份儿上,别计较我这老糊涂一时失言,说出的糊涂话了吧?”
梅儿,指的是尹东城的女儿,尹青梅,也是沈驷那位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还未曾谋面过的准未婚妻。
按理来说,在这桩事情里,尹青梅当属最无辜。
正所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尹青梅身为女子,对此别说反抗,就算是有天大的不情愿,也轮不到她说半个不字儿。尹东城这里,她就如同一件商品一样。
事关一生幸福的婚姻大事,时而为了弟弟的前程被拿上桌面,充当说服的筹码。时而又为了父亲的虚荣,而朝立夕改。
不过,就算是沈驷对他带有同情,却也并不意味着,会因此而对尹东城退让。
眼看着说服不了,尹东城急了,连忙对着沈骖打眼色。
沈骖收了人家的礼,还预定了事成之后额外的好处,此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眼看着尹东城着急了,沈骖笑了笑,对沈驷说道:“老四,差不多得了啊!翁婿之间,还有什么隔夜仇啊?就算是之前尹世伯说了几句气话,让你听着不舒服了。可你不是也报回去了吗?你说说,这次的事情,让尹家丧了多大的面子?难道还不够吗?再者说了,你抓的又不是外人,那是你小舅子啊!在大牢里万一磕着碰着有个好歹,咱们这亲戚还怎么做?这不是伤和气吗?”
沈驷听了他这一番话,半点儿触动都没有,他说:“可别!三哥,尹家那等门槛儿,我可高攀不上,也不想费那个力气去高攀了。更何况,这案子也不是我办的,而是府尊大人办的,我也就是跑个腿儿,抓个人而已。这件事情,我帮不了。放不放人,我也管不了。所以,你们还是别在我这儿浪费口水了,以后,也都不必再费这个力气。”
一听沈驷拒绝,沈骖顿时觉得很没有面子,他皱着眉头,嚷道:“老四,你这是什么话啊?我告诉你,你少搪塞我啊!全汉阳府谁不知道?这衙门里的事儿,还有你说不算、办不了的吗?这件事儿,你无论如何,马上给我办咯!尹家的小公子,那不是能在大牢里面过夜的主儿!小心给折腾出病来。”
尹东城听了,赶忙附和着点头,“对对对,老四,什么条件都好讲,你就高抬贵手,放过青溪这一回吧!我保证,只要你把青溪放出来,让他免了这遭牢狱之灾。我马上就定吉日,给你和梅儿完婚。到时候,我们就真真正正的是一家人了!怎么样?”
上辈子,沈驷就在出生后不久惨遭易子。所谓易子,也即易子而食的意思。说的是,大灾之年,没有粮食,父母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就和其他人换着吃。
在沈驷眼中,这虽是为了生存无奈为之,却也依然是不配为人父母的表现。而尹东城此时拿女儿的婚姻大事作为筹码交易的表现,在沈驷看来,与易子并无不同,都是一样的残忍。
沈驷彻底沉下脸来,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两位,我已经说了,此事与我无关,你们不必再找过来了。靖观,替我送客。”
说完这话,沈驷不再理会两人,起身径自回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