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然而止的隐居]
地址:杭州赵工堤燕南寄庐
盖叫天的故居与墓地,都在杭州。
那日,沿杨公堤缓行,在路边见到盖叫天墓的指示牌,便依指示而行,结果却遍寻不获,那一带又偏僻,想找个路人来问问都不得,无奈之下只好乱转,直到险些放弃时,才发现它居然就在主干道边上,一个小小路口,几级石阶,走上去便看到一个亭子与墓碑,小树和草丛裹着坟地,清幽寂静。
虽是一代武生,可如今知道盖叫天的人委实不多。大师终究寂寞身后事,这墓地也冷冷清清,罕有人至,不过亦有有心人,坟头摆着的三根香烟便是证据——三根烟摆成了三炷香的形状,显然是有人寻来,惜无香烛,便以此为奠。
盖叫天故居也在左近,由杨公堤拐入赵公堤,便可见盖叫天的“燕南寄庐”。
盖叫天是河北人,十三岁到杭州,十五岁改学武生,后一举成名,开创盖派,陈毅曾赞他“燕北真好汉,江南活武松”。
他一生中的大半时间都居于“燕南寄庐”,这个占地三亩的四合院建于1926至1930年之间,既有北方建筑样式,又有江南庭院风格,比如那简洁的白墙青瓦。那块墓地也是其生前所购,可见他早已有心埋骨西湖之畔。
如今所能见到的盖叫天故居,已成纪念馆,为2003年按原貌修复,坐落于金沙溪畔,与西湖景致相得益彰。当年,此处十分偏僻,进出还需依靠小船,如今亦与喧闹无缘,旅行团不会来,来的都是三三两两的背包客,不至打破其宁静。
院内有假山草木,都颇有些年头,最为我所喜的则是满墙的爬山虎,不知经了多少流年。来到正厅,便可见“百忍堂”的匾额,盖叫天曾说:“那时候,为了活命,为了学艺,再苦再难,我都含着泪‘忍’。别人能忍我能忍,别人当年的盖叫天便在这里隐居。走出去,他是风光武生,拥趸万千,一个动作便能引来大片喝彩声;走回来,他便是一介隐士,偏居于西湖,与湖光山色为伴。若无世事动荡,想必他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退隐,就此终老。
后来,这里一度变得喧闹,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中期,燕南寄庐成为了京剧艺术的一大培训中心,盖叫天在这里指导了众多人才。
再后来,风云突变,他遭遇了人生的最大悲剧——晚景凄凉。
“文革”时,盖叫天一家被逐出燕南寄庐,本人也屡遭批斗。1966年夏天,78岁的他被装在垃圾车里游街批斗,不堪受辱的他跳车抗议,却遭造反派们强行再次扔上车,并导致腰椎骨折,不久中风。
1968年的一次批斗会上,身患重病的他被拖到台上批斗,双手被拧成“喷气式”,直至肩胛骨脱臼,双腿则被粗木杠压住,由两个壮汉踩着木杠,强行拉起他的上身,活生生压断他的腿。
盖叫天的右腿曾经断过,那是1934年,他在上海大舞台演出时不慎折断右腿,腿骨甚至穿靴而出,他竟然强忍剧痛,用左腿以“金鸡独立”的造型站住,撑到闭幕。这段轶事街知巷闻,田汉曾写诗道“断肢折臂寻常事,练出张家(盖叫天本姓张)百八枪”,“断肢”指这次折断右腿;“折臂”指更早的1904年,盖叫天演出时折断左臂(当时他左臂骨折未痊愈,便已登台演出)。
更可怕的是,右腿骨折的盖叫天偏偏遇上了庸医,接骨错位,右腿变了畸形,唯一办法是断腿重接,视艺术为生命的盖叫天竟然选择了自己砸断腿骨,换医重接,休养两年后重返舞台。
可三十多年后,风烛残年的他再也经不起折腾,1971年1月,一代大师,黯然离世,时年83岁。
后来,故居辟为纪念馆,墓地重修,大师仍与西湖为伴,可终究斯人不再。
前人有“梦里不知身是客”,今人如林夕,也有“谁亦难避过这一身客尘”,一个“客”字,便平添寂寞。有些故居,无非故人客居之所,三两年便离去,可却让离开的人牵挂一生,那一身客尘,怕是一生也洗不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