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七,雾,宜祭祀,忌教牛马。
木桥集。
木桥集又来了一个人,一个牵着马的人,他将马系在了饮夜楼外,只身走进了饮夜楼。
大厅里原本有三口棺材,现在只剩下了东北角和西北角的两口,掌柜的变成了一个身材干瘦,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除此之外,这里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坐了下来,要了一壶酒,一盘牛肉和一碟花生米。
牛肉和花生米还原封不动,而他只是喝酒。
“很少有早上喝酒的人!”
掌柜的先说话,而他的回答很简洁。
“我就是!”
“客官从哪里来?”
“长安!”
“来此地有何贵干?”
“做买卖!”
掌柜的用手钳了钳自己的八字胡,笑道:
“客官可能有所不知,在木桥集可没有什么买卖可以做!”
年轻人又喝下了一杯酒,转头盯着那掌柜道:
“赔本的买卖也没有?”
“没有,这里本就不是做买卖的地方!”
掌柜的回答很笃定,仿佛是一个老鸨在拒绝一个身无分文的嫖客。
“那杀人的买卖呢?”
掌柜被问住了,他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舌头不知不觉的打起了卷:
“也……也没有!”
年轻人压低了嗓音,又道:
“明明昨天晚上就杀了人,你却说没有杀人的买卖?”
掌柜的满脸通红,握住笔杆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故作镇定道:
“那……那是两个嫖客为争夺花魁打了起来,失手才杀了人,算……算不得是杀人的买卖!”
年轻人又笑了,是讥笑。
“杀的明明是一个女人,你却说是嫖客?”
“你……你怎么知道是女人?”
“你忘了洗干净柜台下的血迹,那是女人的血迹,而且是女人死过以后流下的血迹!”
掌柜的彻底怔住了,他低下了头颅,再也无话可说。
另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走进了饮夜楼,是石江河,没有人见过他的行踪,他仿佛是从天而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师弟,你果然还是那么的细致入微!”
在这里看到石江河,石永清却并不惊讶。
“师兄,你的耳朵还是那样的敏锐,堪比玉皇大帝座下的顺风耳。”
石江河大笑着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道:
“三爷让你来的?”
“是的,三爷说此地过于凶险,让我来帮你,以防不测!”
“三爷可从来没有担心过我!”
“这一次例外!”
“哦,剑有下落吗?”
石永清摇摇头:
“如果剑有下落的话,三爷就不会让我来了!”
石江河点头:
“我来三天了,至今还没有发现明显的线索,只见过一个戴斗笠的人,行动很古怪,却也看不出他的武功是什么来路!”
“戴斗笠的人?”
石永清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
“是!你见过?”
石江河却很淡定,石永清接着道:
“二十一日夜里,我在伊川县的太白楼见过一个戴斗笠的人,他从魔教萧湘雨手中夺走了剑。轻功超群卓越,也确实在刻意掩饰自己的武功路数!”
石江河有些好奇:
“能让你称赞轻功的人,世上可不太多。原来魔教抢到手的剑又被他给抢了?我实在无法想象,还有人能从你的手中逃脱?”
石永清无奈的点了点头:
“是!我虽没有抓住他,但我逼他使出了物换星移!”
“物换星移?上官氏族的绝学!”
“是,除此之外,暂时还没有其他的解释!”
石江河点点头:
“看来我和你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还在木桥集?”
石江河点点头道:
“应该还在!”
石永清又道:
“看来上官氏族的人已经来了,他们如果已经夺得了真剑,为何还要来这木桥集?”
石江河摇头:
“我也在想,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让各路江湖豪杰都认为是魔教抢走了剑!”
“这么说的话,看来剑真的有可能在上官氏族的手里!”
石江河又摇头:
“很难说,其实除了上官氏族的人来了,还有白氏族的人也来了!当然了,还有我们两个……”
石永清沉吟道:
“也许只有抓住那个戴斗笠的人,才能知道剑的下落,可我总感觉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石江河并不否认,他淡淡道:
“也许吧!”
门外的雾气更浓了,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也许是从小一起长大而太了解彼此。所以对于对方的隐瞒与敷衍,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我该走了!”
石江河抄起了桌上的佩剑,站起身来。
“我不拦你!”
石永清依然坐着。
“你想拦我?”
“不!从小长大,你的事我从来不过问,现在还是一样!”
石江河微微上扬着嘴角,没有应答。
石永清又道:
“还有一句话,我必须要说!”
石江河背负着双手,望着门外的白雾道:
“你最好快一点,否则你不一定能再看到我!”
“腊月初八,是三爷给我们回庄的日期!”
“哦!”
这声“哦”很轻,等石永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没入了茫茫白雾中。
石永清斟尽了壶中的残酒,牛肉和花生米依然是原封不动。
雾很白,两丈路开外,男女不分;五丈路开外,人畜不分。
辰天宫。
黑色的东西在白雾中也不会变白,反而会更加的黑。
斗笠人抱着一柄剑,一柄粗布包裹着的剑。
宫殿内只有一个人,一个戴着漆黑面具的人。
斗笠人走进了辰天宫,帝辰天仿佛在等他。
“剑带来了吗?”
依旧是那让人感觉发指的声音,毛骨悚然。
斗笠人透过白纱望着那漆黑的面具,笑道:
“我实在不舍得将这柄剑交给你,希望你帝教主可不要食言!”
帝辰天沉声道:
“有舍才有得,你没有骗我,我自然不会骗你!”
“好!”
剑被掷了出去,粗布在空中碎成了旋舞的布屑,他伸手握住了剑身,放声大笑:
“哈哈!”
笑声狂妄而短促,因何短促?因为一柄柳叶飞刀已经切入了他的后背,直插他的肾脏。
这是一柄快如闪电的柳叶刀,让人窒息的快。
他瘫坐在石椅上,用右手撑住了后腰,刀身有毒,他面部的痉挛在不规律的抽搐。
“你想杀我?”
他强忍着剧痛,没有一丝的哀嚎。斗笠人没有说话,可有人说话:
“帝教主,我的刀够不够快?”
死后生摇着折扇从他的背后出现,宫殿里原本只有帝辰天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还不够!”
“我也觉得还不够!”
“哦?”
死后生轻蔑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不够快的刀,却能够击中你么?”
“不知道!”
这三个字是撕扯声带而发出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呻吟,没有人体会过肾脏被刺穿的感受,所以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死后生盘旋着手中的核桃,冷冷笑道:
“在一个人最得意的时候,才有机会击垮他,大人物往往都是这样完蛋的!”
“你很得意?”
“我是很得意,但是你已经没有击垮我的可能!”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死后生大笑:
“问得好,这正是我最后想告诉你的事,因为像你这样的人,还不配做教主!”
“你也许忘了一件事?”
帝辰天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均匀。
“哦?什么事?”
“你应该用柳叶刀切我的心脏,这样我就必死无疑了!”
死后生又笑了,是假笑。
“这世上也许没有任何一柄刀能够切入你的心脏,所以我才会切你毫无防备的肾脏,不过你放心,你依然必死无疑!”
帝辰天也笑了,死后生和斗笠人都无法想象,他居然能笑的出来。
“人有两个肾!”
“有”字还未出口,另一柄柳叶刀已经出手,直切他的另一个肾。
这才是致命的一击,可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石椅下方打开了一个洞口,帝辰天落入了洞中。
洞下是一条暗河,暗河上有一条船,船上有一个忠诚的人。
那柄出手的柳叶刀呢?
刺穿了那只蝙蝠的喉咙,连同这只忠诚的蝙蝠,一同钉在了宽厚的石椅背上,刀长三寸,没入石板中两寸。
斗笠人望着洞口,除了死寂般的黑暗之外,只有潺潺的水声。
“追?”
死后生收起了折扇,摇摇头道:
“追是没有意义的,一个人给自己留的后路,往往都是万无一失的,可惜我们忽略了这一点!”
斗笠人认同这句话。
“他若不死,你怎能安心?”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死?”
“人有两个肾!”
死后生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说话的声音像是诅咒。
“我在刀上为他准备了剧毒,就算他活下来,也将是一个废人!”
“废人不是死人!”
“不!废人就是死人!”
他咬着牙极力否定,随之仇视那方漆黑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洞口,“嘭”的一声捏碎了手中核桃。
“你是否会遵守你的承诺?”
“我从不食言!”
“我相信。”
“你应该相信!”
月夜。
饮夜楼中,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正是因为这位客人的到来,才彻底打破了木桥集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