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央五人回到地面上,已是第二天的凌晨四点多,距离日出只剩两个多小时,初丁妍身中鬼气至今未醒,气若悬丝,众人不敢耽搁,火速回到季央家。
季央喂初丁妍喝下桃木糯米糊,吊住她的性命,但她体内鬼气扩散,五脏六腑损伤严重,情况十分糟糕,第二天天亮,季央便带着林锦和昏迷不醒的初丁妍前往青龙埂去找吴神婆。
傍晚,三人到达青龙埂,吴神婆已经在村口等候多时,她早已在家布好法坛只等初丁妍落座。
初丁妍平躺在草席上,两肩、双脚、头顶各点亮一根白色蜡烛,吴神婆从一个细口观音瓶中倒出半碗清水,加入了红色朱砂,随后又取出一个瓷罐,伸手进瓷罐抓出五六条干瘪的白色长虫,她将虫子放进半碗清水中,只见虫子遇到红色朱砂水后,立刻将水吸进体内,一会儿干瘪的身体就涨成原来的十倍大,足足有林锦小指那么粗细,因为吸进红色朱砂水,虫子由白色变成了玲珑剔透的红色,并且有了生命迹象,在碗里不停地蠕动,吴神婆待虫子将朱砂水吸干净后,给初丁妍喂了下去。
林锦没想到,这些虫子是要吃下去的,看着蠕动的长虫相继钻进初丁妍的喉咙,好奇之心立刻变为恶心,季央在一旁连忙压低声音给她解释,“这是地蚕,是味中药,专门用来吸鬼气,这些地蚕刚从蚕茧里爬出来的时候,就用朱砂滋润长大的蚕叶喂养,每过一段时间就把地蚕泡进朱砂水中,经过多轮存活下来的地蚕便能够自己吐纳朱砂。当遇到危险的时候,会吐出体内的朱砂水,危险消失的时候,会根据气味把朱砂再吸回来。”
“地蚕进入林锦体内,就能用自己身体里的朱砂把鬼气置换出来,是这个意思吗?”林锦问道。
季央点点头。
林锦还是觉得很恶心……
吴神婆喂初丁妍吃下虫子后,又用柳树条沾取观音瓶里剩下的水甩在初丁妍身上,闭着双眼,嘴里快速地念着什么。
季央拍拍林锦的肩膀,示意退出房间。两人站在院子里,季央说道,“道人作法,非门中人不可多窥,这是规矩。”
林锦头一次看做法事,觉得新奇,又问了季央几个问题,眼下两人无事可做,季央便给林锦细细道来。
初丁妍身边的五根蜡烛不是一般的蜡烛,它是用那些寿终正寝之人的尸油炼化出得蜡烛,烛心是死人毛发编成的一根粗线,称为死人烛。寿终正寝之人的魂魄与之前遇到过的怨鬼不同,是纯正的福泽之气,用他们的尸体炼出来的尸油也是极为温和的尸油,头发连着人的天宫穴,编出来的线也通福气,两根死人烛放在双脚的位置,是固定初丁妍的魂魄不让它飘荡,三根死人烛守住初丁妍的三盏阳灯,能够加固她的阳火。不过,人都是有欲念的生物,得到一个就想得到更多,所以,世间真正寿终正寝不带遗憾离世的人少之又少,死人烛也就格外珍贵,吴神婆能一下子拿出五根,可见道行深厚。
观音瓶里盛得则是夏日露水。秋冬露水易寻,夏日露水难遇,必须要赶在温度骤降,水汽凝结成水珠的一刻收集进瓶,才是纯阴癸水,可滋生万物。
林锦听后惊叹,刚才简单的一幕居然有这么多玄机,不由感叹道,“看似平常的东西要靠机缘和极大的心思去获得,真是难得。”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就被推开,吴神婆弹了弹棉袄上的灰尘,听见了林锦的话,又细细打量她一番,咧嘴笑道,“小姑娘有些悟性。丫头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
林锦有些不好意思,看吴神婆还有心说这个,想必初丁妍的情况不会太差。
果然,吴神婆摆摆手,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紧张的神情,说道,“放心吧,丫头片子命硬得很,也多亏了你们,福泽厚得很,眼下她还没醒,但是很快就能好转。”随后,她冲季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季老师,随我这个老太太去山上走走吧。就麻烦林姑娘留在家中照看初丁妍,保证五根死人烛不能熄灭。”
说完,吴神婆便抬脚走出庭院,季央冲林锦点点头示意她不要着急,便跟在吴神婆身后,一路爬上屋后青山。
青龙埂就在茅山山脚下,青山是附近的一座小山包,爬到山顶,季央隐约看到茅山上的老子铜像,视野开阔,感觉一道纯真之气萦绕四周,格外的镇心凝神。
吴神婆最终在一座无字碑前停了下来,碑后是一座矮小的坟包,没有一棵杂草,明显有人经常前来打理。
吴神婆背着手,对着石碑站立良久,最终发出几声沉闷的笑声,季央从这笑声中听到了几分无奈,吴神婆抬头看着远处的茅山,背对着季央,开口道,“渡官大人,老太太我年老体衰,麻烦你帮我把这坟打开,取出里面的棺椁。”
季央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开……坟?
吴神婆虽背对季央,却似乎是能看到他此时脸上的惊讶,叹一口气道,“这是我那不孝子的衣冠冢,棺材里都是他的东西,你且拿出来,我与你细说一二。”
季央这才明白吴神婆的用意,不再迟疑,他寻来一截枯木将坟包扒开,或许之前埋坟的时候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坟包很小,棺材埋得也浅,季央没有花多大气力就把棺材挖了出来,棺材没有落钉,猛地一推,就打开了,里面尽是些衣物还有几本线装的旧书册。
吴神婆跳下坟坑,弯腰在几本书册里翻找出一本蓝皮的,拍了拍上面的土然后递交到季央面前。
季央接过书册,只见书册是用手工线装的典籍,书面上用黑色钢笔写了四个字“翔天道鉴”,笔锋刚劲,张狂有力,他随手翻开几页,发现里面也是完全手写,似乎是对一些阵法的记载和解析。
“军翔,也就是初丁妍爸爸,打小就极具悟性,天赋颇高,小小年纪就能辅助我做法事,在我这儿学会不少东西,这本典籍是当年他钻研道术留下来,我又加以修改,待我百年之后,就请你将它亲手交到我家那丫头手上。”吴神婆见季央接过典籍,便翻身爬上坟坑,别看她岁数大,但身手却不显笨拙。
季央听到吴神婆这样的嘱托,有些不解,这算得上是他们家的秘籍,为何要让他一个外人转手。
“出了军翔的事情,我本不想让妍妍再入道行,但她随她父亲,悟性灵气极高,阳火又盛,学习速度很快,如今她又做了你的学生,我再拦着也是徒劳,这都是机缘啊。”吴神婆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但妍妍她现下心智单纯,急躁好动,典籍就先放在你这里,待时机成熟时,再给她吧。”
“您为何不亲自交到她手中呢?”
“我年纪大了,再过几日就要云游四海,终有一别,无须怀撼,妍妍就得托付给大人了,请大人悉心教导,务必护她安宁,不要走她父亲的老路,她必定给大人带来机缘的。”吴神婆一副石破天机的表情,含笑看向季央,片刻,却又喜色渐失,眼露担忧,“此外,还有一事,望大人留心。我家逆子虽然修炼道术天赋异禀,心术不正,误入歧途,理应受罚,但还是请大人能帮老妇查明白是何人困他在窘地之中,断了他的轮回,我老妇人先在这里谢过大人了。”
“您放心,就算您不说,这事我也要查,这事来得蹊跷,也生出端倪,还有多处未能解决,我必全力以赴,尽我责任,查明原由。”季央神情严肃,言语断然,十分郑重地向吴神婆做了保证。
吴神婆点点头,指着棺材里的其余物件说道,“这棺材里的东西是我儿生前的所有物品,大人您看看是否有所帮助吧。”
季央翻进棺材里一件一件仔细地翻弄,除去初军翔从小到大的衣物,还有一些孩童玩具,被很仔细地擦拭干净收拾在一起,他抬头看向吴神婆,只见她背手远眺,身影正直却让他读出一丝悲凉。
最后,季央在一棺材的物件里找到唯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最右边的是中年时期略带沧桑的初军翔,中间是一个眉清目秀,看着有些眼熟的青少年,而最左边则是季央见过的一个男人——玉瓷轩的掌柜!季央起初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怎么看怎么也是那肥头大耳,衣着浮夸,带着大金链子的掌柜,随后想起玉瓷轩的凭空消失,他心中凛然,隐隐有一种预感,自己离事情的真相还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