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我很早就去了学校,陪学校的爱心社团去做义工。临出发前,我才知道,为什么没有老师愿意去。因为他们服务的地方不是什么养老院或是孤儿院,而是市精神卫生院。
黄色的校车里,除了我以外,只有十六名学生。千夏坐在最后一排,不与任何人说话。事实上,我总觉得千夏不该属于“爱心社”。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义工的热情与亲和。
其实,对她最好的形容,还是一个字——冷。
她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她的身世,讳莫如深,没有人知道。她背的书包,不是Prada,就是Miumiu。记得一次,我去检查宿舍,一只黑色香奈儿2.55,就随手扔在床上。贵族学校统一校服,也有弱化学生贫富差距的意思,可是千夏以每周一款的更新速度,挑动着那些富有小孩的神经。
这一天,秦依瑶也来了,她是爱心社的副社长。她走到我面前说:“苏老师,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我问:“说什么啊?”
“说说注意事项,我们可是去精神卫生院呢。”
后面的千夏走过来,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来说:“你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想说就说,何必麻烦苏老师。”
秦依瑶尴尬地笑了笑说:“千夏,我不理你,你最好也别惹我。”
千夏别过头,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旁边一个叫孟格的男生哈哈笑起来。他说:“秦副社长,有话你就说嘛。说得好,以后就是社长的接班人了。”
秦依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说:“既然苏老师没有准备,那我来说说吧。”
“嗤”的一声,孟格笑出来。他嘟囔着说:“官迷。”
秦依瑶翻了他一个白眼,继续说:“第一,必须听从指挥,不能乱走,特别是重症病区,会有一定的危险性;第二……”
秦依瑶一条一条地讲着,千夏转过头,对我说:“苏老师,你好像不想参加这次活动呢?”
我微怔了一下说:“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很不开心?”
“我……”我为难地说,“其实,我有一个朋友,在那里。”
是的,那里有我一生最好的朋友——谢欣语。
谢欣语入狱后,精神状况越来越差。洛小缇和Q找了最好的律师,帮她申请了保外就医,转到精神卫生院治疗。
说实话,我有一点怕见谢欣语。因为每一次见她,我的心就如同刺进一把冰锥一样疼。
我不相信,那就是谢欣语。
她曾经那样聪明、漂亮、骄傲、夺目……如今却只能靠臆想存活。
那天我一进卫生院的活动室,就看见了谢欣语。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薄薄的身体沐浴在淡金的阳光里。她的身旁,摆着一把空椅子。她时不时地转过头,对着空气,喃喃低语。
她嘴角微笑的弧度里,流露出无限的满足。
因为在那把空掉的椅子上,坐着她一生最爱的男孩——唐叶繁。
其实,我宁愿医生不要治好她。她就可以永远无忧地生活在她圆满的世界里。
千夏站在我旁边说:“她就是你朋友?”
我点点头。
“她看起来挺好的。”
我无奈地说:“只是看起来。”
那一天,医院组织学生先和病人聊天。能来参加活动的病人,情绪基本都很稳定。也许是久不见生人的原因,大多特别健谈,有的说着,就会跳起舞来。只有谢欣语不一样。她见到我,也没特别惊讶。
她说:“小一,你来了,这些都是你同学吗?”
我点点头,没有告诉她,其实他们都已经是我的学生了。时间带着所有人,飞奔着离开了少年时代,只她一个人固执地活在往昔里。
她忘掉了唐叶繁负爱而去的绝情,忘掉了自己因爱生恨的凶残。大脑帮她筛选过的记忆,只有美好、快乐、永爱、不变,把奔流不息的时间,永远凝固在十八岁之前。
我说:“欣语,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呢?”
“还能干什么,就是做题。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不急吗?叶繁真是理科的脑子,总是比我先做完。”
我不知道怎样接下去,只能拉着她的手,听她讲。她忽然很神秘地说:“对了,和你说个事。昨天叶繁和我kiss了。他终于不像一块木头了。”
说着,她的脸就红了。
我紧紧地咬了咬嘴唇,把眼泪逼成笑脸,说:“真的?看来他是真心喜欢你呢。”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来见谢欣语的原因。
面对她,我总是脆弱不堪,却又不得不坚强。我必须陪她把戏演下去。
可是,我没有疯掉。我无法若无其事地把她和唐叶繁惨烈的结局,演绎成美好。每当我对着空气说“哥,你要好好对欣语啊”,心脏就会缩成一团,痛到窒息。
很快,活动就进入到第二个环节。学生准备了节目,做表演。谢欣语从前就不喜欢这些,现在也一样。她拉我坐在最后一排,继续和我絮絮不止地说着她和唐叶繁的事。
突然,一缕清澈的小提琴声,响了起来。我和谢欣语一瞬愣住了。
因为那旋律真的太熟了——舒伯特的《小夜曲》。
那曾是唐叶繁最拿手的一首曲子。
我寻声望去,是千夏。她拉琴时的样子,像是另外一个人,冷然中透出一抹柔软的温度。
谢欣语定定地望着她说:“你觉不觉得,她像一个人?”
是唐叶繁吧。
谢欣语跟着旋律,轻声哼唱起来,眼睛里,跃动起莫名的光彩。她忽然说:“小一,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我就曾经遇到叶繁了呢。”
我摇了摇头。
谢欣语说:“那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叫什么。”
谢欣语的眼神,忽然放得好远,仿佛一瞬穿越了时光的屏障,飞去了我们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