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注定是个无法入眠的夜晚。我一个人坐在宽大的露台上,刺冷的空气,让我清醒。冬天的伊斯坦布尔,笼罩着薄薄的雾气。大大小小的清真寺尖顶,刺进暗蓝的夜空。杜有唐把iPad留给了我,我抱在怀里,却不敢再点开看。
我想,蓝桉当初一定是要给我个惊喜吧。可没想到,我们坎坎坷坷经历了那么多,“安澜”竟成了我唯恐避之不及的标志。我这个在VIP中存在了近十年的名字,直到今天才意外地收到他给我的礼物。
可如今,给我礼物的蓝桉呢?
他不但忘了我,还彻底退出了我的世界。
我无比忌妒Q,忌妒蓝桉对她的信任、对她的亲密,在他最无力的时候,成为他可以依托信赖的人。
夜里一点的时候,有人来敲我的门,竟然是钟南。他拿着一瓶红酒,说:“还真没睡,也在倒时差吧。”
我开门让他进来。钟南环视了房间,看见我放在沙发上的被子,说:“咱们还挺有共同爱好的,喜欢睡沙发。”
我从吧台拿了瓶起和两只杯子过来,指了指两间卧室的门说:“你以为我想啊,已经被两位公主占领了。”
其实,身为老师,半夜三更放男同事进来,有些不合时宜。可是此时,我需要一个人在身旁阻止我胡思乱想。
钟南咳了咳说:“刚才……你哭了。”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
钟南隔着衣袋敲了敲手机说:“你的两位公主,没把你发到U2B上,算是手下留情。”
我懊恼地说:“完了,明天全校都会知道了吧。”
钟南熟练地打开酒塞,倒了两杯酒说:“什么事啊,哭得那么伤心。”
“不说那个好吗?”
钟南点了点说:“好。那说说我吧。其实……这么多年,我还是一个人。”
我“噗”地笑出来,说:“你是一定要我赶你出去吗?”
钟南哈哈笑了。他说:“开个玩笑,不要当真。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把自己非吊死在一棵树上。就算你没有森林,还有个小树林呢。”
我坐在他面前,正色说:“钟南,你听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这个话题。我喜欢吊死在哪棵树上,是我的事。别再劝我,说多了,咱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钟南叹了口气说:“我本来就没想和你做朋友,我只想做你……”
我猛咳了一声,截断他的话头。
钟南只好无奈地笑了。
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满,我很早就起来了,组织学生去自助餐厅吃早饭。起初,我还没有发现,直到后来看到所有见到我的人,不论大小,都报以“会心”的微笑,我才想起自己大哭的劣迹,已经被曝光了。
同行的另一位老师,见到我说:“苏老师,你还好吧?”
我红着脸说:“还好还好,昨天收到意外的礼物,太感动了。”
秦依瑶跟在我身后,一直窃窃地笑。我转身说:“你干的吧?”
于是,她干脆大方地笑出了声。
那天,我们先乘船穿越了博斯普鲁斯海峡,体验了从欧洲瞬移亚洲的乐趣,然后,吃了地道的土耳其餐,这个环节,秦依瑶和千夏只是看,然后时不时地问“你盘子里的是什么啊?”“这个能吃吗?”之类的话,搞得我大败胃口。下午,参观了托普卡普老皇宫。在一幢白色伊斯兰的建筑里,秦依瑶终于发出了感叹。因为,她在一堆宝物里,看到了一枚86克拉的美钻。
从老皇宫出来,又转战著名的蓝色清真寺。许多穆斯林在大厅里虔诚地念着祷告,二百六十扇彩窗,投射出奇幻的光影。大家都被强大的圣洁肃穆震慑了心神,都屏息静声。只有千夏看起来不太在意,她轻声叹息说:“你看那些女人,一生虔诚,也只能躲在围栏后面祷告。真不明白,信一个鄙视自己的神,有什么意思。”
我说:“嘘,小声点,别随便评价别人的信仰。”
千夏淡淡地说:“嘘什么呢,他们英文都听不懂,更听不懂中文吧。”
然后,她拿出本小册子。那是一本免费发放的伊斯兰教宣传册,中文版的没有了,我没拿。千夏拿了本英文的。这些从小周游列国的孩子,英文水准之高,叹为观止。她指着介绍穆罕默德的文字说:“这里说,他提倡男女平等,女人有权拒绝跟男人结婚。结果他娶了八个老婆,他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据说……都是名义上的夫妻吧。”我努力搜索脑子里对伊斯兰教一星半点的知识说,“好像除了一位是真爱,其他都是阵亡者的遗孀和年老的寡妇。他是为了帮助她们。”
千夏反问我:“你知道平等的意思吗?帮助人家,就把人家娶回来,本身就是对平等的践踏。”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和千夏说话,我总有种智商不够的感觉。
千夏微微倾斜身子,贴在我耳边说:“其实,你昨天就不应该掉眼泪。因为不管视频里的那个人是谁,如今他都没有陪在你身边。不管怎样,他都对爱他、信他的人食言了。看看这些不被允许进入大厅的女人,你和她们没有区别。”
“小孩子懂什么?乱说。”
千夏却拨开眼前的碎发说:“苏老师,你也当过小孩子吧。通常大人这么说的时候,就代表小孩子说对了。”
领队已经开始组织大家向外走,千夏跟着离开了。而我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围着黑纱的女人,刚刚好转的心情,悄然被阴郁的心情淹没了。其实,现在的我又何尝不是对爱情执迷不悟的信徒。明知没有未来,却仍然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默默企盼。
有时觉得,千夏好像就是为了打击世人而生的,一开口,就会戳中别人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