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德提克很喜欢现在的这种感觉。
整个城市都被地震带来的恐惧所笼罩,死亡、痛苦、饥饿、寒冷,都是滋生恐惧最好的温床。
躺在床上的时候害怕天花板会塌下来,走在路上的时候害怕山上滚落下的巨石,明天是不是会吃光所有的粮食,下一刻挖出来的是不是亲人的尸骸……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个稻草人插满了整个托比西亚的田野、矿山、马路和临时营地。
它戴着破旧的草帽,身上的稻草也早已腐朽,静静地注视着绝望、麻木的人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托比西亚在地震之后一直都是艳阳高照的晴天,头顶的烈日总算给他们带来一丝温暖。抬头看一眼烈阳,在这阳光之中人们总算能够找到些许的慰藉。
“这是正义天使在护佑着我们。”
马克指着天空中不可直视的太阳,一脸严肃地对身边托尼说。
托尼没有抬头,反而将身子缩进了草帽下面——这顶草帽是他从路边的稻草人身上摘下来的。
他有些惧怕阳光。
马克没有注意到托尼的异常,片刻的振奋之后,他的目光又拉回到眼前。遍地狼藉的稻田,田垄上的磨坊坍塌大半,风车叶子折断在地。
靠着这个风车磨坊,他曾经也是托比西亚小有资产的农场主,不说大富大贵,至少日子过得滋润。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之后,一切都毁了。
他的妻子、女儿、大儿子全都埋在了这个磨坊之下,唯有小儿子托尼侥幸逃脱…真的是天神庇佑,他亲眼看着托尼奄奄一息,绝看不到今天的太阳。然而今早起来时,托尼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马克是虔诚的光明教徒,他认为这是正义天使凯尔在护佑自己的儿子。
将断掉的半个风车叶子搬到一边后,马克有些疲惫,虚弱险些让他跌倒。他扶着风车,缓了好久才恢复了一些。
“真是老了,以前我一个人就能搬动一整个叶片,现在搬动半片都不行了。”
马克唠叨了几句,见儿子同样有些萎靡,不由得心头一软。
“托尼,休息一会儿吧。”
托尼扶着马克来到了背阴的墙壁之后,疲惫的父子二人很快在温暖潮湿中陷入了睡眠。
马克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托尼重新修建了磨坊,缅怀了逝去的亲人之后二人振作起来,日子一天天的变好。
就在他看见托尼与一个壮实的少女步入天使教堂的时候,一群穿着银钢铠甲的武士冲了进来。
“他有魔法的血脉,必须被处以绞刑。”
和蔼的神官大人笑着走来,拿出一根麻绳搭在天使凯尔的双翼上。银钢武士架着托尼,将他放在了那简陋的绞绳之上…
“救我,父亲!”
托尼的脖子被勒出了青黑的伤痕,他的舌头一点点地吐出来,眼中全是血丝,眼球外突,死死地盯着他的父亲。
“父亲,救我!”
马克手脚冰凉,他想冲上前去,但根本无法动弹。他知道托尼一点点的在死去……
“救我…”
马克猛地惊醒过来。
“救我,父亲!”
托尼竟然真的在叫喊,他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和马克梦中一样,舌头伸得老长。
“天使在上,这到底是怎么了?”
马克慌乱地冲上去,想要将托尼的双手扳开,却不曾想往日里柔弱无力的托尼此刻力大无比,任凭马克如何用力,都无法撼动那双手丝毫。
“天使大人,救救我们吧!”
马克一面扳着托尼的手,不让他把自己掐死,一面大声的叫喊着。
但祈祷是徒劳的,托尼的脸已经有苍白变得血红,双目中布满血丝——他就要把自己掐死了。
“在那里!”
马克彻底绝望之际,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人的呼喝传来。他的眼前一暗,一个雄壮的银钢武士将他远远抛开。
已经窒息的托尼被那武士抓住双臂,狠狠一拉,便听到一声骨折的声响,托尼的手这才无力地垂下来。
“啊~”
剧痛终于将托尼从噩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看到银钢武士,竟恐惧地沿着墙壁往边上爬。
“别杀我,我不是自愿的,别杀我……”
“是他吗?”希瓦娜问塞拉斯。
“没错,他身上有血魔法的味道。”
托尼被银钢武士死死按住,塞拉斯走过来,整理了一下心绪,弯下腰。
他手按在托尼的头顶,天赋魔法瞬间作用,细细的血线便汇聚在他的手掌与托尼的头颅之间。
“不…”塞拉斯忽然停下了动作,银钢武士不满地看着塞拉斯,因为托尼的挣扎越来越激烈了。“我如果解除了他的血魔法,他会死。”
“不,不要!”马克冲了过来,“不要杀死我的孩子,他不是邪恶的法师,也没有魔法,不要杀他,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别废话,赶快!”那银钢武士催促道。
“他会死…”
“死就死吧,从拥有魔法那一刻开始就该死了,快!”
银钢武士粗暴地将托尼的脑袋按向塞拉斯,不短催促他赶快。他是王国最忠诚的银钢武士,自然也是最坚定的反魔法主义者。因为身上银钢铠甲对魔法的抑制作用,托尼身上的血魔法让他十分不适。
“可是…”
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能慢慢清除这个人身上的血魔法。托尼太虚弱了,没有血魔法的支撑马上就会死去。可惜,他没有这个时间。他没有,托比西亚没有,盖伦更没有。
“恶徒,你想死吗?这里没有你讲条件的余地,快!不然我现在就将你处决!”
银钢武士威胁道,虽然伟大的盖伦将军会让他们与这个邪恶的法师一起行动,但在银钢武士的心里,从未将塞拉斯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来看待。
在他眼中,塞拉斯同样是邪恶的异类。
塞拉斯目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悲悯,旋即又收起了这无用的情绪。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一切都是命运做下的恶,是这个王国初生的罪孽。
“对不起。”塞拉斯心中默念了一声。
细小的血线陡然加粗,在托尼的哀嚎声中,他本就不算强大的魔力被塞拉斯抽取一空。
“嗬~”
托尼吐出了胸腔里最后一缕空气,脑袋无力的垂下来。他靠在墙壁上,血肉干枯,形同僵尸。
“托尼!不,托尼!”
马克冲到托尼身边,这一次再也没有人阻拦他。两行泪水从他的眼里淌下来,在他脸上冲出两条印记。
“他早就应该死了老头儿,是血魔法,是邪恶的血魔法让他产生了变异,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血魔法的恶果!”
银钢武士站了起来,他皱着眉头。马克正在殴打塞拉斯,不知怎的,塞拉斯并没有还手,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住手,老头儿!”银钢武士一脚将马克踢开,虽然他很不喜欢塞拉斯这个异类,但他还需要塞拉斯一起去清除那些沾染了血魔法的人。
“走吧!”
武士一把将塞拉斯拉起来,马克仍旧不依不饶地冲上来。
“是你们杀了他!是你们…”
“你想死吗?”武士噌地抽出银钢剑,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当~他的钢剑被希瓦娜格挡开,不解地看着希瓦娜。
“你过分了。”
希瓦娜冷冷道。这场景让她觉得不寒而栗,她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若是一遍遍地发生,这个王国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三人上了马,马克在追着,被远远抛在后面,最后绝望地跪倒在田垄上,跪倒在那个被托尼抢走草帽的稻草人面前。
塞拉斯貌似不经意地看了那稻草人一眼,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
他看向希瓦娜,看得出来这位王国守护者十分不快,甚至于气息都变得沉重。
“很惊讶吗?希瓦娜女士。”塞拉斯淡淡道,“但是这样的事情,自王国成立以来,一直都在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里发生着。不论他是老人、少年,还是在襁褓中的孩子,只要被搜魔人察觉到魔法的青睐,就逃不了这样的命运。你看见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塞拉斯拉了拉缰绳,加速追上了前方的银钢武士队。
希瓦娜跟在后面,心中有很多的疑惑和忧虑,但,不知如何说起。
看着随着可见的稻草人,塞拉斯强行按住内心的愤怒。
“这就是您想要看见的吗?王大龙先生……”
他心中呐喊着,也不知远在绿齿峰的王大龙能不能听见。
马克的嗓子已经哑了,不停歇的呐喊与无尽的愤怒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他倒在田垄上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满腔的绝望和恐惧。
午时那个梦魇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就如同黑夜中的魔鬼,吸干了他所有的鲜血。
他太累了…
“恐惧…”
深夜,漆黑的夜色里响起沙哑的呐喊,马克已经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去吧…离开这里,去绿齿峰,摆脱你的恐惧…”
马克听见了夜色中轻轻的呢喃,他轻轻地站起来,决定要离开这片令人厌恶的土地,离开这个肮脏的王国。
他要去绿齿峰,直面自己的恐惧。
他要为自己的儿子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