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样,殷睿早早来到中郎将府。
下马车的时候,他见商达也刚从马车上下来。
商达本来微微有点胖,去句阳这个把月,明显瘦了一圈。不过他的眼神却依旧透露着精明与干练的神采,脸上也仍旧堆着微微地笑。
殷睿便拱手笑道:“宋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商达也拱手道:“昨天下午刚刚回来。”他站在中郎将府门口,等了等殷睿,两人一起往里走。
一边往里走,殷睿一边询问:“此行可查到什么线索?”
商达笑了笑,没有回答殷睿的话,而是反问道:“我听说苗时遇害那天,越公子就在离句阳堡十几里外的驿站?”
殷睿心想:果然会往我这里怀疑,不过应该只是单纯的怀疑,不然就不会这么直接问了。
他大大方方地道:“按时间推算的话,那时候我确实在苗氏的领地,不过当时没听说过有子爵遇害啊。”
商达叹了口气:“这消息叫人太过震惊,句阳领主苗永伯,并未将此事声张开来。”接着他又问:“越公子对死去的苗时,有什么印象?”
殷睿皱了皱眉头,似乎思索了一番才道:“虽说死者为大,不过有一说一,我在驿站避雨的时候,听说过一些关于苗时不好的传言。据说他喜欢折磨奴隶,你可能不知道,我一项不太喜欢这种人。”
商达微微一愣,心中对于殷睿的那一点点怀疑,也顿时化为泡影。
进入正厅,周祥已经先一步到了,他与商达免不了又要嘘寒问暖一番。
秦虹和齐平也陆续到来,几个人还没说几句话,周钰从内厅出来,他比往常早来了一会儿。
众人行礼后,商达便开始报告此行的经过。他到句阳后,先找到那名受了重伤的神术学徒,亲耳听他讲述句阳堡遇袭的经过。
跟苗氏领主呈上来的折子大同小异,那个神术学徒明显将“凶手”的能力夸张化了。
殷睿有点不大放心地瞄了齐平一眼,齐平曾经跟他在“江北之地”一起对付过太史寺的人。
当时齐平沐浴在穆瑞“光芒术”的强光中,而且当时的战斗非常激烈,对于殷睿的施展的邪术,他估计在当时的情景下,齐平应该只发现了点皮毛,所以殷睿才将此事做了冷处理。
殷睿瞄到齐平跟秦虹等人一样,没有太大的波澜,他才总算彻底放下心来。他估摸着在船上时的异常,以及“万物神官”挨的那一记闷雷,应该已经引起了齐平的注意。
只不过当下齐平还没有将这两者完全联系到一起,或者是联系到一起了,却还有点拿不准。为了免除后患,殷睿还是决定找机会给齐平打一打预防针,作为让齐平保守秘密的条件,他都已经想好了。
商达地汇报非常详细,他亲自在句阳堡周边走访,去询问国人在苗氏遇害之前,有没有陌生人的面孔?
因为各贵族领地之间关卡重重,除了商人,很少有国人到处走动,所以在一个子爵城堡附近的陌生面孔并不多。
商达很快把凶手的嫌疑锁定在了三个商人的身上,但经过数天的审问,又将他们的嫌疑一一排除了。
到最后商达也没有找到凶手的新线索,只能总结出凶手穿华服、戴面具、手里有黑折扇,而且凶手自称是“奴隶的解放者”。
商达估计,凶手很可能会再次出击,而且根据凶手这么张扬的性子,到时候肯定还会留下活口。
听完了报告,周钰嘉奖了商达几句,便离开了。
商达这一趟虽然挺辛苦,但案件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所以周钰也没有给出实质性的奖励。
周钰一走,秦虹等人便又开始谈论殷睿昨天所讲的东西,以及向殷睿请教一些变法的问题。
商达有点诧异,他刚出去个把月,没想到在京的四个公子、侯子的关系已经非常密切。而且之前是隐隐以秦虹为首,现在似乎是以殷睿为首了。
殷睿见商达跟不上大家的话题,便主动问:“宋公子,我听说宋国也尝试过改政,据说效果还不错?”
他准备把商达也绑到自己的“变法战车”上,一来是给之后的变法多一层保障,二来是他打算再收一拨学费。
商达听殷睿那么一问,感受到了殷睿的“善意”,他叹了口气道:“不错,五年前,宋国取消了商人的贱籍,并在一些地方减免‘过路费’。
“只不过这番改政并不顺利,有些地方的物价和商路,迅速被一些巨商所把持。国府命令当地的伯爵和子爵打压并控制那些巨商,却因为巨商与伯爵、子爵勾结而起效甚微。”
秦虹道:“宋公子这么做完全是自讨苦吃,商人唯利是图,要时常敲到敲打他们,他们才不会做出祸国殃民的事。要我说,给奴隶自由,都不该给商人自由。”
周祥也道:“重农抑商,乃国策之一。农乃大事,是国之基石。若偏于商道,则是偏废根本!”
商达正色道:“商,乃万物流通之始末。没有商贾,诸位手中的财物又有何用?没有商贾,如何平衡天下产物?如此重要之手段,竟被压抑数百年,实在是短视!该重商抑农才是!”
宋国公乃商王族之后,六百多年前,商王朝被楚文王推翻。文王仁义,不忍商王族的血脉就此断绝,所以将一位商王子封在宋地,那便是宋国公之祖。
而在商王朝时,商王室鼓励交易,商人跟天下各国都有商业往来。以至于今日,“商”还与交易一个意思,大家也公认把买卖人称为“商人”。
秦虹起身道:“宋公子所说,商、农共同发展,实在是无稽之谈!殊不知……”
殷睿赶紧朝他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犟。他问商达:“请问宋公子,宋之北是何地?”
商达带着些怒腔答道:“魏国!”
殷睿又问:“魏之北是何地?”
商达有点没明白殷睿打的是什么主意:“齐国。”
“齐之北?”
“自然是北境妖族之领地!”
殷睿又问:“那宋国以西为何地?”
“鲁、巴两国。”
“此二国以西呢?”
“自然是西境妖族之地。”
殷睿接着问:“宋国以东为何地?”
商达不耐烦道:“你没看过《楚朝堪舆图》么?你到底想问什么?”
不光是商达,秦虹等人也被殷睿的连续提问给搞蒙了。不过他们都知道,殷睿这么问必有深意,所以都在专心听,生怕漏掉了殷睿想要表达的想法。
殷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笑着对商达做了个请的手势。
商达无奈,只好回答道:“宋国以东是秦国,秦国以东是莱国,莱国以东是东海。要不要我把宋国的南方也一起说了?”
没等殷睿说什么,商达就已经明显不耐烦地道:“宋国以南是大楚、以及唐、卫等国,最南端是夏国与越国,再南部也是妖族领土,以及南海。”
“这就是了啊!”殷睿道:“我楚王朝三面被妖族所困,一面被海水所困,这才是先王制定‘重农抑商’之策的原因。”
商达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众人也都支起了耳朵,知道殷睿就要说到重点了。
殷睿道:“隶农耕种,种一斤种子,收十斤粮食,所以说务农有十倍利。商人进行财货交易,互通有无从中赚取利益,一年到头能赚百倍利。
“如果过于注重商业发展,人们都去赚那百倍利了,还有谁愿意从事只有十倍利的务农?无人务农,大家没有饭吃都快饿死了,还怎么经商?
“这才是重农抑商的根本原因,宋公子只看到了其一,未看到其二,才会有‘重商抑农’的想法。另外,宋公子对大楚文化内涵的认识,不够深彻。”
中厅里顿时落针可闻,过了一会儿秦虹才喝道:“彩!”周祥和齐平也跟个喝彩。
特别是秦虹和周祥,他俩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打心眼儿里认为务农乃国之根本,抑制商业是基本国策。
但具体为什么务农是国之根本,是为了生产足够的军粮?还是为了让国人填饱肚子?为什么重视务农的同时还要抑制商业?他却一直没有想明白,今天听殷睿这么一说,他们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商达坐在那儿愣了一会儿,才起身对殷睿拱手道:“越公子之言,令在下茅塞顿开。但在下认为,‘重农抑商’之国策,依旧有漏洞,所以对越公子之言,不敢全盘认同。”
殷睿微笑道:“我也没说支持‘重农抑商’的国策,这个国策有待调整,但宋国进行的改政却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
“对于如何改革商业,我倒有些不成熟的看法,只不过我得过两天才讲到那里。”
商达一呆,没明白殷睿是什么意思。
周祥便给他普及了一下,殷睿刚刚设置的“小课堂”。
商达立即表示,他也想要去听一堂课。
送上门来的金主,殷睿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说话间,已经到了中午,众人便动身去殷睿的别院。
在门口的时候,殷睿邀请齐平共乘一车。
齐平一上车,殷睿就问:“想不想在我的书院也入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