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进入了时光隧道,在那个大铁笼子徐徐上升的时候,透过电梯的铁栅门可以看到地面正在远离,这种感觉很奇妙。
夏落隐隐约约有一种直觉——不安,就像她过去每一次面对诡秘的委托时所产生的那种不安。她稍稍侧过脸去细细打量她的委托人,这个男人虽然在和其他人愉快地交谈,可是自始至终,似乎也在偷偷观察身边的人。直到视线和夏落对上,他才微微对她点了一下头。
夏落想起前几天接到的这位委托人的邮件,这个男人快递了一份包裹来,里面有三个信封,其中一个信封上写着“夏落亲启”的字样。信里很简短地写了一段话——
有人想要害我,请务必在下面这个日期来府上进行调查,具体等见面之后再详细说明。在此附上定金以及地址。
相当复古的做派。
另外两个信封,其中一个装着写有五位数金额的支票;另一个信封里,就是这栋别墅的具体地址和交通线路图。委托人做得十分周全,这也让夏落对这个事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请自己过来,难道是因为想要害宋清源的人,就在他今天邀请的这些客人当中?
众人坐电梯上二楼,其实也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二楼电梯口,刚刚在楼下招待客人的名叫茉莉的女佣已经在守候。这位年轻的女佣穿着规规矩矩的英式女仆装,领子和裙子都严严实实,绝对不会让人产生半点奇怪的联想。夏落猜她二十岁都不到,大概高中一毕业就马上出来找工作了。她笑起来还有些生涩,但是掩盖不住那种青春与活力。在这偏僻山村的别墅里,一个已经退休的商人,一个正值而立的青年管家,一个年轻活泼的女佣小姐,这样的组合,似乎能演出相当多的故事。至少在电影或者电视剧里,导演和编剧总会乐此不疲地对这些元素进行创作。
“各位好,我是这里的女佣秋茉莉,餐厅请这边走。”她对客人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是新来的女佣吗……”夏落喃喃道。
慕斯听到这声嘀咕,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每半年就举行一次聚会,如果不是新人,是不会向熟悉她的客人做这种介绍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是第一次来而已。”夏落随口说道。
走在前面的茉莉听到,转过头来对夏落和慕斯甜甜一笑,说:“夏小姐很细心,我是两星期前才来这里做事的。”
很用心的女佣,夏落和慕斯只在大厅里介绍了一下自己,她便很快记住了。
众人跟着茉莉来到餐厅落座。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夏落和慕斯一早起来风尘仆仆地从A市赶来,这会儿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什么东西都还没吃过,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到这一桌美食,哪里还能保持女孩子的矜持?
更何况夏落在面对食物的时候,“矜持”两个字就会自动被屏蔽掉。
所以自打她进入餐厅,什么侦探的自律,什么委托人的神秘委托,什么不安的第六感,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谁要是阻拦她吃饭,绝对会被她诅咒到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吃饭是人生头等大事”,大侦探夏落的至理名言可是用大大的毛笔字写在绢纸上,挂在她们那间公寓的公共休息室的墙上的。
“祝各位用餐愉快。需要酒水或者饮料请尽管吩咐。”茉莉等客人落座之后,开始向在座的所有人杯子里倒红酒。
坐在主位上的别墅主人宋清源穿着考究的衣裳,胡子也修剪得非常整齐。这个老者的面容似乎因为睡眠不好稍显憔悴,除此之外倒非常有气色,是个从外表上看相当健康并且稳重的人。
他用勺子敲打着盛有红酒的酒杯,在正餐开始之前,他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今天能从老远的地方赶来,特别是两位侦探小姐。”宋清源举着酒杯向夏落和慕斯示意。
项远野接话道:“这可真是稀奇哪,老宋你居然会请侦探来,还挑在今天,是想调查我们几个吗?”
夏落看了他一眼,那是带着一点点不愉快的质问口气,作为客人,看来他并不是那种会奉承讨好主人的人。
“项老弟你误会了,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私事而已,至于日子嘛,凑巧罢了。对吧,夏小姐?”
夏落很配合地点点头,说:“因为刚刚结束手头一个案子,于是就过来了,并不知道今天是各位聚会的日子,非常抱歉。”
相当漂亮的场面话。
但是,慕斯知道,宋清源的委托信里明确写着,请她们两个务必在这个日子前来。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宋清源接着说:“希望这些微薄的酒食能够合你们的胃口。房间已经为大家准备好,午饭后大家可以回房稍作休息。和以前一样,下午三点正式开始我们的古玩鉴赏会,我会在收藏室等待你们的到来。”
接着他又像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寻常,转头问女佣:“霖仁他去哪了?”
“我在!”
直到这时候,管家何霖仁才扛着慕斯那一大箱子的行李满头大汗地走进来,显然搬运这东西上楼费了很多力气。
“秦小姐,你的行李在这里了。”
这滑稽的一幕引得客人们发笑,只有慕斯满脸通红,恨不得把头埋进盘子里。
“别埋,脸油会把食物弄脏的。”夏落提醒慕斯。
“你应该担心食物把我的脸弄脏才对吧!”慕斯吐槽回去。
结果又引得客人们一阵哄笑。
在愉快的午餐时光中,夏落一直偷偷关注着她的委托人宋清源,到底所谓的“被害预感”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到底是他的臆测,还是确有其事呢?这位委托人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把她们请来这栋别墅,却迟迟没有找她们谈委托的事情,难道想要害他的人就在这些客人当中?
这时候,夏落又注意到午餐当中的一个细节,管家何霖仁拿出一封信交到宋清源手里并对他耳语了几句,宋清源突然脸色大变。
“非常抱歉,我突然有事情要办,有什么需要尽管对霖仁和茉莉说就是。下午三点我会准时在一楼收藏室等各位,先失陪了。”
宋清源留下这番话便匆忙离开了餐厅。但是夏落发现了,在他起身的瞬间,目光和自己对上的那几秒钟,眼里是恐惧和求助的神情。
他手里的那封信难道是恐吓信件?从他连内容都没看就已经方寸大乱的态度就能看出,应该不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件了。
是谁?
谁会这么做?
夏落把在座的四个客人一一打量一遍,每一个人都以一种完全不知情的态度和身边的人交谈,愉快地进食,没有人关心宋清源为什么要中途离开,也没有人在意宋清源脸上那些不安。亲近又陌生的感觉——他们真的是朋友吗?
“喀拉喀拉——”
又是这个声音传入耳朵,电梯再一次启动。方才宋清源离开之后,女佣茉莉便将他没有吃完的食物放上餐车,由管家何霖仁推着离开餐厅,看样子是要送到主人的房间去。
“喀拉喀拉——”
这声音死气沉沉的,毫无美感,听着就让人打心底里不舒服。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每天听到这老电梯上下的声音,这栋别墅的主人宋清源难道不会心烦吗?
午饭结束后,管家何霖仁又周到地为大家送上水果,前一秒还满脑子委托人和案件的夏落马上又转变成餐桌杀手,又是一次愉快的进食。
“呜呜呜呜……能来大份真的太好了!”
慕斯从来没吃过那么丰盛豪华的午餐,要不是顾及自己客人的身份,又碍于女孩子的形象,她非把整桌的食物都吞下去不可。当然,夏落是没有这样的顾虑的,或者说,在这方面她压根儿就缺乏礼仪方面的常识,这一点从女佣茉莉、管家何霖仁以及另外四个客人满脸看到怪物的神情中就能看出一二。
等大家吃完午餐,起身回各自的房间休息时,已经接近下午两点。
满足地拍打自己的腹部,感觉生活从来没有这么充实过的夏落这才想起房间的事情,她问管家:“何管家,我们的房间在哪里?”
“这就带你们去,只是……有件事要先向两位道歉!”管家何霖仁致歉说,“因为先生提前一天才告诉我两位小姐要到访,现在别墅里只有一间可以用的客房。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请两位住一间吗?”
“不介意。”
“介意!”
夏落和慕斯同时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有什么关系嘛,我们不是住一个屋檐下的吗?”夏落噘起嘴巴来。
“不要说这种叫人误会的话!我们是住在同一个房子里,并不是同居的关系!”慕斯很在意夏落这种暧昧的说法。
“要是慕斯小姐觉得困扰的话,我的房间可以让出来。”女佣茉莉说。
“不不不不。”慕斯又不好意思起来,她倒不是讨厌夏落,只是因为要在别墅里过夜,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和夏落睡一张床,可如果为了这件事就叫女佣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她会更加不好意思。思前想后,她也只能接受管家的提议。
“我还是和夏落住一间房吧。”
“放心吧,我不会笑话你打呼噜的。”夏落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判断说出这种话来,态度上似乎是在安慰慕斯。
“才不会打呼噜呢!倒是你,要是对我毛手毛脚的话,我可是会打人的哦!”
“我像那种人吗?”夏落笑起来,那笑容完全看不到一丝真诚。
“像!”慕斯斩钉截铁地回答。
“太好了。”管家何霖仁松了口气,“那我现在带你们去客房休息,那个行李……”
何霖仁指了指放在餐厅角落的那个大行李箱,虽然不情愿,但出于职业操守,他还是向慕斯表示了自己可以帮忙搬运行李的意愿。
“我自己拿就好了!”慕斯赶紧说。
“何管家,那些人的房间都是固定的吗?”夏落突然问。
“是的,宋清川先生是先生的弟弟,他在别墅里本来就有自己的房间。其他三位客人因为每半年会来一次,所以他们的房间也按自己的喜好固定了下来,从来没有变过。”
“这别墅有三层,二楼是客房和餐厅的话,三楼是宋老先生的房间吗?”
“是的,三楼是主人的卧室和书房。”
“这里除了聚会之外,平时没有人来吗?”
“先生除了过年和避暑,大多数时候是住在这里的。”
走出餐厅,沿着走廊往前走,夏落和慕斯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距离那部电梯最近的位置。房门打开着,钥匙就插在锁孔当中。那个房间是标准的客房,和酒店很相似,装潢同样很古风,并且只有一张大床。
“住在这里?那电梯上上下下不是会被吵死?”慕斯皱起了眉头。
“不会的,这里的墙壁是隔音的,可能会有一些轻微的响动透过房门传进来,但是绝对不会被电梯的声音打搅。当然,要是有人站在外头尖叫那就另当别论了。所以这一点请放心。”管家何霖仁的解释打消了慕斯的顾虑。
进了房间,放下行李,慕斯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马上扑到床上,而是从壁橱里拿出一床被子,并以微妙的中线把床分成左右两个区块。
“听好哦!我睡左边,不准你越过中间那条线。”就像为了和女同学澄清关系的害羞男生一样,这样的慕斯简直是纯情到呆的地步,“还有,想换衣服的话,给我去洗手间换,不准在我面前脱,还有还有……”
“知道啦知道啦!”夏落随口答应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每一件家具都仔仔细细看一遍,又站在窗口朝外眺望。
慕斯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两个人成为室友之后,夏落总是穿得很清凉就从房间里跑出来,或者从外头回来之后,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换衣服。夏落在破案方面堪称精密得如同机器一般,在生活方面却相当大条。
上天是公平的,夏落对此解释道。
“要是真的公平的话,麻烦把你的身高分我五厘米。”慕斯酸溜溜地说。
“要不三围也分你一些?”
“谢谢你啊!”
“慕斯——”
“又想干吗?”
“有人……一直在外头盯着我们这边——”
“咦?”
慕斯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窗口,顺着夏落手指的方向,远远地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慕斯认得,是那个叫方小缘的村警。她站的地方并不显眼,却因为那身警服的颜色和身边事物的强烈反差而被辨认出来。
她就那么站着,没有任何动作,用意味不明的表情一直看着这栋仿佛被施了诅咒的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