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邹欣欣起床的时候,都在祈祷这一天能够顺心如意。
很可惜,到现在为止,她在柏展的日子没有一天不是鸡飞狗跳。
邹欣欣,27岁,临床心理学研究生毕业。虽然读了一个看似很知性、很有学问的专业,但邹欣欣在求职这件事情上,是彻彻底底的废柴一枚。她身高165cm,不胖不瘦,是最符合审美标准的鹅蛋脸,尤其是眉眼,透露着一般美人身上很少见到的英气。
彼时她刚研究生毕业,从小被父亲培养出的军旅做派,却成了她面试的障碍。她其实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那些面试官根本不好好看她在校期间得了多少奖励、专业课考了多少分,而是一看到她那短得接近于毛寸的头发,就直接拒绝了她。
最后她不得不认真存钱给自己买了一副长假发,再配上挤脚的高跟鞋和窄窄的包臀裙,才最终获得了柏展CEO助理的工作。
CEO助理就CEO助理吧,反正她也只是想打工挣份钱,毕竟她父亲中风后,持续不断的复健,很需要钱。
邹欣欣来到柏展的时间不长,半年多而已。半年多前,当邹欣欣的第一次带着假发套、踩着高跟鞋走进柏展的时候,柏展巨大而鲜红的龙身箭头LOGO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柏展品牌管理公司所在的办公楼是城中的地标,表面不规则的曲线显示着这幢大楼造价的高昂,以及在其中办公的企业的实力。柏展品牌管理公司矜持地拥有整个C座。
虽然在城里最贵的写字楼里工作,但她每天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为她的老板侯毅提供各种各样的便利和支持。看在不错的工资的份儿上,她兢兢业业地替候总买早餐——一杯美式,加豆奶,淋入半勺枫糖浆;
兢兢业业地替候总送洗衣服——衬衫领子要用专用的成型板熨出型,除了西裤是正常平摊着熨烫,牛仔裤和其他衣服都要套在候总专用的人型模特上立体成型,模特的所有尺寸来自候总本人;
兢兢业业地替候总处理掉分不掉的女朋友——模仿候总的语气发分手短信,在女朋友们抓狂来公司撕逼的时候护送候总先行离开,再和她们抱头痛哭喝得烂醉如泥。
她承认,和那些喝醉的女人一起骂候总的时候,她不全是违心的。
若不是为了父亲,让她这样一个一心梦想着进军校打靶的女生每天做这样的工作,她是断断不会同意的吧。
然而,她更没有想到,堂堂的柏展公司,竟然会在半年不到的时间沦落到如此的田地。而这一切,都是从侯毅接手的那一支广告片开始的。
说起来,那还是邹欣欣刚入职柏展不久的事情。
邹欣欣入职柏展后不久,就遇到了自己第一个职场“敌人”——秦冰。也许人天然有各种气场,也就天然地和某些人容易不对付。在邹欣欣第一次见到一身黑衣、左手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秦冰时,她的心里就暗暗地觉得不好。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秦冰不仅处处逮着机会说邹欣欣坏话,还时时给她小鞋穿,说话也是随时语带讥讽。邹欣欣这张一贯素面朝天的脸,就不知道被她讽刺了多少回。
邹欣欣开始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后来打听到,秦冰原本是侯毅的下属兼女友,五年前,侯毅自主创业时,秦冰义无反顾地支持他,但最终两个人还是因为各种原因分了手。从此以后,秦冰对侯毅身边的助理就各种不待见,邹欣欣并不是唯一承受这种待遇的人。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邹欣欣再遇到秦冰,心里反而觉得坦然很多。这女人无非就是吃醋,醋劲儿没地儿发瞎搅和,自己忍下来就是了。
柏展CEO助理的工资,应该有一半都是付给“忍耐秦冰”这个部分的。
秦冰不仅醋劲儿大,工作也频频出状况。广告行业竞争激烈,潮流更是瞬息万变,也许她在侯毅身上投入太多的精力,以至于她近期的客户频频出乱子,侯毅不得不亲自接手她的客户,重新为客户制作形象广告片。
没想到,这天在片场,侯毅自己却和客户吵了起来。
起因是,对方的品牌总监在看过脚本后突然大发飙,声称这和自己最初看到的版本有很大差异。
侯毅叫邹欣欣拿了脚本过来,看到脚本的那一刹那,那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他明明记得之前和客户定好的脚本是这样的:一个寻找爸爸的小公主,在一个有翅膀的仙女教母的指引下,运用智慧打败了一只会喷火的恶龙,救出了自己父亲。但他看了今天凌晨三点多自己亲手发出的邮件,里面的附件确实是自己现在的手里拿到的脚本。
可他对自己什么时候发的邮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看着这份脚本,里面已经完全没有了小公主、仙女和国王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中国传统服装的小女孩,在一条龙的引导下,寻找父亲的故事。在故事的结尾,还非常用心地加入了传统烟花元素,突出对方公司的LOGO。
侯毅看着脚本,一边暗暗觉得事情不好,一边又悄悄替自己骄傲——这么棒的创意,真是自己在昨晚不知不觉中想出来的么?
这简直不像是真的——自己想出了全套创意,写完了整个脚本,甚至还画出了那条在天空中腾飞的龙的效果图草稿。但竟然一点都不记得。
他昨夜确实做了一个梦,就连他坠入梦境之前的那些感觉,他都还记得真真切切。
他似睡非睡,身体不能动弹,但精神却依然清醒。因为身体暂时的不能动弹,其他感官反而空前灵敏,他能听到厨房水龙头里偶尔滴出的水滴,感觉到房间里轻微的气流扰动,细小的粉尘粒飘洒在自己的身上。他仿佛成了独自漫步在自己房子里陌生的鬼,闭着眼,却用全新的视角打量着这房子。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感觉到那从他面颊边划过的冰冷空气的。
那东西应该很长,因为和平日里窗户渗透进来的冷空气不同,这气流冰冷而锋利,且盘绕着他的身体绵延不绝。他能感觉到那气流从他的脚心开始,绕着他周身旋转,然后紧接着盘旋上升,变成了一朵笼罩在他身体上的冰冷云朵。
这一切的真实感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幻觉,他拼命想要挣开眼睛瞧个究竟,但整个身体依然陷在睡眠中,沉重而僵硬。
他听见有声音在他耳边,像是有人在大风中迎着风努力呼喊,也许声音很大,但飘到他耳朵里的只有零散的两个字节:
“……龙……龙……”
他拼命想要晃动自己的头,让自己能够清醒过来,但没想到他却突然开始坠入一个色彩斑斓的梦境之中,里面有善良的龙,可爱的孩子以及他自己。
这大概就是他今天创意产生的主要原因吧!从现在的脚本来看,他把这个梦里主要元素都用在了这支广告片里,只去除了和他自己有关的部分。他再也不愿意回忆起那个梦里有关自己的那一部分,却无论如何总也忘不掉,那些明明应该轻描淡写的梦境,就像是版画的底板一样,牢牢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梦中,他手持一柄大弓,朝着远处的一个巨大目标射出数支箭。那些箭不似一般的箭,一到空中他们就幻化成多个明亮的火焰箭头,像是数颗导弹一样,朝目标飞去。
他往自己脚下一看,自己踩着的竟然不是一般的地面,原来自己是站在一个像是小山坡一样的地方,不同寻常的是,这小山坡整个都是白骨堆成的。梦中的他平静地在脚下的白骨堆中翻捡着,有人的头骨、手骨,也有一看就是来自于野兽的骨头,还有一些奇怪的、看起来像是来自于巨大鸟类的骨头。他就这么平静地在这个满是尸骨的大山坡上翻捡着,好像想要找到什么。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把那东西从一堆碎骨头里刨了出来,把它迎着太阳高高举起。阳光太强,逼得他眯住了眼睛。等他调整好自己再次在梦中睁圆眼睛时,他醒了。
他一身冷汗,独自坐在房间里的大床上,心跳和喘息都无比清晰。
哪怕是梦醒之后,再次回想起那骇人的白骨山,也依然会让他觉得心惊胆寒,但为什么在梦中,自己却可以旁若无人地在白骨堆里翻捡,好像这是自己早就做惯了的事情?
盘绕在自己的身边、不断发出声音的,又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他还沉浸在回忆中,甲方的客户总监已经怒气冲冲地朝他走了过来,让他对擅自更改脚本给个说法。侯毅立刻摆出职业的笑容,微微弯了弯上身,呈现出谦卑恭敬的身体语言。
他打算好好跟客户道个歉。在广告界,甲方是天,是太阳,是金主爸爸。金主爸爸说想要什么,那作为乙方的广告公司就得给什么。他不是第一天干这一行,自然也知道,此刻什么自己梦游、手滑等理由都是说不过去的,唯有诚恳地跪舔,才能平息金主爸爸的怒气。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已经想好一套认错的说辞,张口的时候,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他自己都大吃一惊。
他原打算说:是我的工作失误,把之前枪毙的创意错发给了您。今天耽误了您的时间,所有的费用,柏展赔偿。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我们计较。
可说出的却是:“您明明是一个福建品牌,注册了个洋名字用个小公主就想冒充进口货?这中国龙一定得用,不然自己祖宗留下的东西都给糟蹋完了。”
甲方的品牌总监气得眉毛都要紫了,抬起一只手指着侯毅说:“你……你有种再说一遍?”
侯毅也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大跳。他尴尬地咽了一口口水,仔细地在脑海中组织着措辞。
“客户总是对的!客户是爸爸!”他反复在心中默念着这两句话,足足过了两分钟后,确信自己不会临时忘记想说的话,这才再次开了口。
他原打算说:公司想走国际化路线是英明神武。刚才自己喝多了说错话,如果跪下能让您消气我跪下都行。大爷行行好,咱们翻篇儿按照原来的脚本继续拍吧!
可说出口的却是:“我最看不上你们这不洋不中的样子。炎黄子孙还记得吧!龙的传人还记得吧!我看你根本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侯毅惊恐地捂住了自己嘴。
甲方的客户总监这下已经彻底出离了愤怒。他一把甩开前来劝架的邹欣欣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片场,边走还边甩下一句话:“还跟我拽炎黄子孙、龙的传人!你等着,老子倒要看看尼玛到底姓什么!”
几乎所有在场的柏展中层以上人员都追了出去,只剩下侯毅一个人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根本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娘的,这青天白日的,是……是活见鬼了么?
“候总……”邹欣欣适时出现在侯毅身边,给侯毅搬来了他在片场专属的休息椅。侯毅一屁股陷在椅子里,眼神放起空来。
邹欣欣看了看侯毅,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说:“候总,桃桃小姐刚才找不到您,就给我的手机打来电话了,说让我问问您……问问您关于前天晚上的事情。”
噢昨晚!侯毅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点轻松的神色,那个桃桃可真是一个尤物,头天晚上把他折腾得够呛,而且是意犹未尽的那种折腾法儿。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说:“你就回她说,‘那天你让我永世难忘,今晚我让你来生不忘。’”
“好的,候总。”邹欣欣皱皱眉头,在本子上记下这两句肉麻话。这字里行间流淌着的暧昧气息,几乎都要从纸上喷薄而出,把邹欣欣浑身淋个透湿。
“欣欣,你要学会欣赏我的才华。”侯毅自己也觉得话说得有些露骨,但又自负于自己才华的名声,加上刚才发生的客户事件,更让他不愿意轻易显示出自己心意的动摇。
于是他尽量放松地摊开两条长腿,脚上的布洛克皮鞋闪闪发光。“人不能总是一本正经,要学会放松。你特别需要试试,”他单手托腮,注视着邹欣欣的脸,像是注视着一幅尚未完工的壁画,“嘴角往上一点,眼皮放松,眉头不要皱,好,笑一下!”
邹欣欣敷衍地笑了笑。
“笑出来多好看!对了,你多大?20?23?有男朋友么?”
“候总,我去忙了。您先休息。”
“欣欣,今天那个客户……”侯毅叫住马上要离开的邹欣欣,抓住最后的机会试图为今天的事情做出一点解释。“那客户……他……之前试图向我要回扣……我没给他……”
“明白……那我先过去了。”
邹欣欣摆脱了侯毅的纠缠,独自跑到片场的僻静处喘口气,身后却传来另一双高跟鞋“哒哒”的尾随声。她转过身,正看到秦冰双手抱臂,斜靠在墙上,堵住了邹欣欣的来路。
“秦总监。您好。”邹欣欣不冷不热地招呼道。
“有你在,我好不了。”秦冰一如既往戴着黑手套,脚底的高跟鞋跟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和她玲珑有致的身材相应成趣。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我先走了。”邹欣欣转身打算离开,却被秦冰一把拽住,语气激动地说:“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和我摊牌?侯毅不说,我来问你,你总可以说吧!”
“你要我说什么!”
“就说说你和侯毅是什么关系!说说这个红衣女人是不是你!”
秦冰甩给邹欣欣一叠照片,上面是一个红衣女人的长发背影,单从背影上看,这女人和邹欣欣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但邹欣欣清楚这绝对不是自己。这女人是个女记者,来侯毅办公室采访过两次,帮侯毅拍了一组片子。他们两个人怎么勾搭上的,邹欣欣不知道,但是两周前的早晨上班前,是邹欣欣亲自去侯毅公寓给那个女记者送去新买的红色风衣。
邹欣欣想解释,但又担心自己知道的事实会让秦冰更抓狂。秦冰原本一心一意要对付她这个假想敌,现在发现真正的“敌人”有那么多,岂不是更要拿自己出气?
她小心斟酌着词句,刚要开口,侯毅一脸轻松地走到秦冰的身后:“今天难道不忙?”
“侯毅!我受够你了。受够了!”秦冰转过身冲着侯毅大吼说:“你不是跟我说,就算分手了,我们也永远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么?那现在这女人又算什么?”
她把红衣女人的照片几乎要拍到了侯毅的脸上。
侯毅拿下照片,故作轻松的说:“她?你误会了。这是……一个朋友。”他边说着,边息事宁人地去搂秦冰的肩膀。
秦冰打开侯毅的手,一行泪从眼睛里滚滚而下:
“我五年前跟你从老东家出来,你说你需要人帮忙,我就来了。我帮你挡酒陪客,你想创意的时候我就帮你烧饭,搭建场景的时候没钱请足够的工人,我就亲自上阵扛东西、钉钉子,你看看我的疤!”秦冰一边说一边脱下左手掌上永远戴着的蕾丝黑手套,手背上赫然显露出一个巨大的疤痕。
秦冰注意到邹欣欣惊讶的眼神,一生气,连邹欣欣也一并骂了起来:“但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我每天全心全意捧着你做主子,你功成名就,身边的花花草草也开始没完没了。你自己说,这是你找来的第几个女助理?之前几个你都用过了吧,这个呢?这个呢!”
她越说越生气,扬手就去推邹欣欣。邹欣欣灵巧地一闪,秦冰向前一倾,人顿时重心不稳,慌乱中抓住了邹欣欣的假发。她人一歪坐在了地上,邹欣欣的假发套却被她揪了下来。邹欣欣一下子失去了长发的保护,一头蓬乱的短发露了出来。
这场面让秦冰一下子冷静下来。她没想到一直被自己当做假想敌的邹欣欣,真实面目竟然是这样的,自己也有点不知所措。
邹欣欣挠了挠头皮。天气热起来了,总带着假发套让她头皮上长了一些小疙瘩,痒得很。这会儿被揪掉了假发套,头皮难得地暴露在凉爽的空气中,让她觉得神清气爽。
她面色平静地看着还坐在地上的秦冰,伸出手把秦冰拉了起来。
秦冰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到了,说话都有些不连贯:“我不知道……抱歉了……”
“没关系。我头发短不是因为化疗,戴假发套纯粹是为了好找工作,我的生活不是连续剧。您和候总都别多想。我没事。”
“这就好。”侯毅忍不住盯着邹欣欣的短发看了两眼。“如果你更喜欢短发的话,我可以把我的发型师介绍给你,至少教教你怎么用发泥。”他带着秦冰刚要离开,转身又冲邹欣欣眨了眨眼:“短发的美人也有很多,看好你噢!”
邹欣欣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假发套,拍打了下上面的灰尘,刚想要戴回头上,又停住了。
哪怕侯毅的故作幽默并不好笑,不管怎么说,用发泥打个造型也比戴着假发套要舒服太多了。
邹欣欣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能是怕邹欣欣心情不好,侯毅早早放了邹欣欣下班。她到家里的时候,父亲正扶着一根架在房间里的木杆,艰难地练习着走路。她看父亲走路的吃力样子,心里不由得一揪。
但她很快平复的自己的情绪,欢笑着走到父亲面前说:“看你今天这么努力,我晚上烧条鱼。”
“行。要红烧鱼。部队食堂的红烧鱼我可以吃上两大条。”父亲擦擦汗,喜气洋洋地说,但转眼间神色就黯淡下来。他注意到邹欣欣今天没有戴着假发套,敏感地问:“闺女,出什么事儿了么?”
“没什么。”邹欣欣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我明天开始可以不用戴假发套了!”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除了CEO助理邹欣欣突然开始超短发走帅气路线外,柏展共发生两件大事。第一件是秦冰主动辞职。经过五年的彼此纠缠后,她似乎终于接受了侯毅早就不爱她、说不定过去也没爱过她这个痛苦的事实,离开柏展是她的第一选择。
秦冰走的时候侯毅表现得很平静,这让邹欣欣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侯毅两句“渣男”。
第二件大事则是有关柏展命运的。那个被侯毅在片场气得发抖的客户,之后不肯接受任何来自于柏展的道歉,而是直接状告柏展恶意违约。本就是柏展私自更换脚本,柏展自然是毫无胜算。虽然侯毅三番两次地表示这是个别事件,但这个案件还是对柏展造成了极大的恶劣影响。柏展“爱挑刺”的名声很快就传了出去,好几个大客户好像说好了似的,在合同到期后纷纷不再和柏展合作,不管侯毅怎么呢亲自上门去求,都没有下文。
这些大客户他们一撤,柏展几乎立刻就开始面临严重的现金流困难,侯毅不得不开始裁员。裁员就像一阵秋风,很快就卷走了员工本就残留不多的气势,自动离职的员工也越来越多了。又过了两个月,柏展所剩下的员工只能凑上一桌麻将了,办公地点也改成了附近一家咖啡很便宜的咖啡馆。
那曾经矜贵的龙与箭LOGO被从大楼前台摘下,柏展早就租不起这么贵的写字楼了。
侯毅看着LOGO被工人摘下、运走,喃喃地说:“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候总,柏展还在。”邹欣欣于心不忍,插了一句。
“以后别叫候总了,就叫侯毅吧。”侯毅摆摆手,上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的车屁股冒起一阵黑烟,绝尘而去。
柏展很快连邹欣欣这几个人的工资都成了问题,他开始张罗着给公司揽一些条幅印刷、易拉宝设计之类的工作,因为总把这些罗七八糟的东西带到咖啡馆,他们很快也被咖啡馆请了出去。
另外两位同事也陆续离职,只有邹欣欣不愿意放弃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因为在心里她总是担心再去一家新公司的话,不知道还得再装模作样多久。
这天侯毅脸色很不好,犹豫着要跟邹欣欣说什么,却一直没能说出口。不用他说邹欣欣心里也明白,侯毅这是坚持不下去了。
于是她主动说:“候总,我辞职。”
“啊!就不能再坚持几天么?”邹欣欣的话让侯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刚才不是想让我辞职?”
“当然不是!”侯毅激动地递给邹欣欣一张纸。
虽然至今侯毅也没有弄清楚,为什么那天面对客户自己会说出那样反常的话,但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这应该和那天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梦境有关。因为奇特的梦境自己梦游发出了邮件,然后又莫名其妙得罪客户,以至于让公司到了如此田地。这系列事件之间,似乎被一条隐秘的线索串联着,但这线索指向何处呢?
侯毅原本也没有任何思路,直到他看到那个名字,才一下子触动他心中那个隐秘的开关,而拼图似乎一块块地自动聚拢了起来,虽然还没展现全貌,但也已经呈现出了大致轮廓。
邹欣欣接过那纸一看,上面满是一些潦草的符号,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侯毅看邹欣欣不明就里,用手戳戳纸的下半截上一个黑色圈圈重重圈起来的名字——山海经怪兽博物馆。
“一个消费品大公司要我给他们做一套全新的、震撼性的、跨时代的VI。加上,最近发生在公司的事情,好的坏的,都邪门得很……我一直想找出其中的联系所在……然后我找到了这个博物馆。”
“这个博物馆有什么特别?”
“我认为他能给我最需要的灵感。可能还有一些其他的答案。”侯毅摇摇头,“别问我为什么这么有把握,也许这是,男人的直觉?”
这答案邹欣欣有点哭笑不得。
“好啦欣欣,跟我一起去一趟吧!”
“去干嘛?”
“去抓住我们的好运气!我的男人的直觉告诉我,柏展要翻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