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随着这一记火枪击发的声音响彻海面,霎时间划破了原本平静的黎明。
微明之中,海盗船上的众人皆看不清楚,猛然听得这样突兀的一声枪响,自然都被吓了一跳,随即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嚷之声:
“敌袭——!敌袭——!”
一些不知所以的海盗惶恐地喊着敌袭,但是瞭望附近的海面之上,远处虽因隔有晨雾,无法视远,但是近处所见,却并无明显的敌情。
于是,慌张之中,更多的吵闹叫嚷声传来:
“怎么回事?!”
“好像是火枪的声响!”
“敌人在哪儿?!”
……
而就在海盗船上正陷入一阵吵闹之时,小船之上的郑福松却已被溅了满脸的鲜血。
只不过,这血却并非是郑福松自己的。
此时,原本站在其身前的老韩,已经随着刚刚的一声枪响,整个身子猛地一颤后,便死气沉沉地彻底瘫软,一头栽倒下去。
郑福松摸了下脸上的血污,看到身前已死的老韩胸口处,豁然呈现出一个洞穿躯体的血窟窿。
望着这明显是被方才对方船尾的那声火枪所留下的骇人伤口,郑福松更加肯定了刚刚自己的猜测:刚刚的红点,正是火绳枪上已被点燃的火绳头!
郑福松也是在千钧一发的最后一刻,结合那诡异的红点火光,才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危险的可能:
包老大方才并非没有听出老韩如此明显的暗示!而是在担心,若顺着老韩的话中之意,一旦将自己当着其余海盗的面抓起来,难免自己情急之下不会将他误杀大量荷兰人的事情捅出来。到时,反而更加棘手。因此,才在虚晃一枪后,趁着自己掉以轻心之际,再用这种方式来杀人灭口!彻底灭掉自己开口的任何可能。
好个阴险毒辣的包老大!
不过,躲过一枪的郑福松尚有一点还没想明白,包老大如此暗枪伤人,还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考虑到一般火枪极差的准头,以及海面上的风浪颠簸,就连方才这一枪居然能击中老韩,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运气而已。而要想射中躲在老韩身后的自己,更是完全听天由命了。那个包老大,就真的这么有把握吗?
可就在紧接着的下一刻,郑福松的这一疑惑,也顿时被迎刃而解。
“都别慌!”
只听对方船上忽然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说话之人似乎正是包老大:
“老子刚才听得清楚,火枪就是从那艘船上朝着咱们放过来的!”
听得远处传来的此话,郑福松倒吸一口凉气。看来,包老大早已考虑到了一枪不中后,接下来该如何做。面对这倒打一耙,况且老韩已死,郑福松根本无法分辨,见势不妙,只得叫出了船舱内的董酋姑,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
而敌船之上,包老大的话音刚落,船上的众海盗立即纷纷停止了争吵,大概也都是一惊。包老大则继续言之凿凿地宣布道:
“妈的,刚刚那个尖嘴猴腮的老韩,八成是被狗娘养的官军给收买了,居然想趁机开枪偷袭咱们!要不就是他们周围的其他战船发送信号!弟兄们,给老子立即调转船头!不能让他们再去料罗湾,祸害刘大当家和咱们其他的弟兄!”
面对义正辞严的这番话,不少已被撺掇起来,急吼吼地便已开始调转船头,而方才那个与老韩颇为相熟的严姓头目,倒是还有几分理智,稍稍质疑道:
“您的意思是——老韩他被官军收买了?不会吧。我们可是多年的弟兄。”
谁知,包老大立即声色俱厉地臭骂道:
“屁话!他投靠了官军,可就没把你当弟兄了!就算没投靠官军,也极可能是投靠了郑家。前不久罗老大的几艘战船在北面全军覆没,他这一艘小船怎么就安然无恙?船身上竟连一丝伤痕都没有?定是投靠了郑家无疑。否则,为何他就剩那么一个鬼鬼祟祟的面生手下,而后一起被派来的奸细。这种时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给老子先轰沉了他们再说!”
包老大的一番话,立时引发了船上的群起响应。毕竟,由于刚刚那一枪是从船尾方向传来的,而这一方向,恰好也是郑福松目前所在小船的对应方向。更重要的是,众人方才正一阵心慌,误以为是敌袭,却又不知敌人到底在何处。这时,既然有人指出了一个目标,无论对错,但凡有一丝可能,在如此慌张与不安之中,多数人自然不愿意多做思考,只是本能地想先消灭掉任何可能的威胁再说。因此,包老大的话立即得到了不少海盗们的认可:
“这话有理啊!的确有可能。说不定,他们当时也撞上郑婉卿那个母夜叉了,只不过侥幸没死,才投了敌。妈的,差点儿被骗了!”
“该死的!还敢开枪偷袭,看咱们怎么用大炮把它轰得渣也不剩!”
“快看!那艘船已经开始逃了!别让他们跑了!”
……
七嘴八舌中,忽然有海盗发现了郑福松和董酋姑已开始驾船而逃,于是再无质疑之声,众人开始卖力地贯彻着包老大的命令,不仅调转了船头,而且还推出了船上唯一的一尊火炮,立在船头之上,打算对准不远外郑福松所在的小船。
眼见形势急转直下,董酋姑扶着船舵,指挥着郑福松升起船帆,尽可能地凭借着其行船的技巧,试图摆脱敌船的尾追。只是,此刻的风向实在不利,既不是朝着岸边,也无法借风力驶入九折礁暂避,只能听天由命地开始向着东北面的大海深处逃去。
随着天色渐明,尾追在后的海盗们逐渐发现,小船上掌握船舵的居然是女子模样的董酋姑,不禁愈加肯定了包老大方才的判断:
“妈的,怎么还有个娘们儿!果然不对劲!”
“刚刚那个老韩也不见了,包老大高见啊!那船的确有鬼!”
……
眼看海盗船已调整好方向,扯起风帆、全速追了上来。已经趁机驶出一里多远的董酋姑一边尽力躲向海面上浓密的晨雾之中,一边回头张望着那艘海盗船的情况。
“喂!”
忽然,董酋姑开始向郑福松喊着问道:
“海盗船头的那个铁疙瘩能打多远?”
“你是说那尊火炮?”
郑福松搭手瞧了瞧,似乎敌船上推出来的,居然还是较为有名的红衣大炮,也不知是刘香在海外打劫武装商船得到的,还是荷兰人暗中支持的,但想到红衣大炮的威力较之官军的普通火炮还胜过一筹,不禁心中一沉,只得如实答道:
“那玩意儿威力不小,能打七八里没有问题。”
谁知,董酋姑一听,却并没有露出和郑福松一样的担忧,反而摇了摇头,再次问道:
“那最近能打多近?”
“什么?”
郑福松皱了皱眉,不太明白董酋姑为何这么问,但是回过头去,朝着海盗船的船头一瞧,顿时恍然大悟。郑福松这时才注意到,由于那敌船为了抵抗海上的风浪,船头造得是微微翘起的角度,因此那摆在船头的火炮炮口,此时也是随之一同略朝上的,加上火炮炮架本身的仰角,虽然可以打出最远的射程,但是对于过近的目标,反而无法将其覆盖。
因此,海盗们正在气急败坏地试图调整那火炮的仰角,使之可以轰到仅在近两里之外的郑福松所在小船。
于是,郑福松立即回答道:
“火药装得少一些的话,大概最近能打两里远吧。再近就实在打不到了。”
“那就好!”
董酋姑镇定地说道,随后一记转舵,小船又急速转弯,躲入了左前方的一团薄雾之中,同时董酋姑再次朝着郑福松喊道:
“下半帆。”
郑福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立即按照董酋姑的指示,将船帆下了一半,这样船所受的风力也随之减少了许多。
不过,由于自身小船本就轻巧灵便,相对于庞大沉重的敌船来说,即便仅升起一半风帆,依然能与之保持几乎相同的速度,既不至于被海盗们追上,也不用担心跑出两里之外、进入到敌人火炮的射程之内。
就这样,双方在海面上的晨曦与薄雾中你追我赶,海盗们却始终无法追上,也难以隔开足够大炮能够覆盖的距离,只能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气急败坏地眼瞅着郑福松与董酋姑二人所在的小船,航行在前方一里多的位置,却又无可奈何。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看天色即将大亮,追了一阵的不少海盗已锐气渐消,部分人表情间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毕竟,这样追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况且,包老大刚才的那番话,虽然让海盗们群情激奋、直追了上去,但也在无意间给很多人的心头萦绕上一层阴影:
刚刚的那一枪如果真是前面郑福松的小船上放的,那么目的是什么呢?
要说是进攻或者偷袭,实在是说不过去,一支火枪的威力,不可能击沉自己这样的大船。若不是的话,那么,会不会正像包老大方才随口所说的那样,有可能是在向埋伏在周围晨雾中的友方战船示警提醒呢?!
尽管随着这一路追击,周围的晨雾中并未藏有官军或者郑家的战船,可这样的想法一旦种下,便始终阴魂不散地笼罩在一众海盗的心头。
而随着距离大本营所在的料罗湾越来越远,海盗中的不安情绪也在不断地酝酿积聚,逐渐变得人人皆面有忧色:
按照这个方向继续追下去,该不会,自己这艘船也会像之前的罗老大一样,误打误撞地碰上那个郑家船队中的母夜叉——郑婉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