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洵,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同僚们正在把酒言欢,孟宛清却起了身。
对上苏柏探寻而来的目光时,她淡笑,“人有三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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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观戏的楼亭后,孟宛清脚步亦变得急促起来。
彼时,夜色迷离,湖面在月色的映照下泠泠亮,微风拂过,一圈圈散开涟漪,而就近的戏台则笼罩在一片柳暗花明的影子里。
台上人,身枝曼柔轻舞水袖,伴着咿呀的胡琴声,忙而不乱,慢而不断的唱着,字正腔圆,一唱三叹,当真有余音绕梁之感。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她不知台上那人是不是砚官儿,一张桃花颜,长眉入鬓,戏腔多情又似无情,想到这样一个在台上风华绝代傲然独立的人,却曾受到那般……
她垂在袖间的手不由自主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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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后方,用一方帘子隔绝,外头粉墨登场内里则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快上台的戏子或对着铜镜描眉画唇、或压腿,或咿咿呀呀的开嗓,孟宛清进去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砚官儿,待会儿再唱一遍《游园惊梦》。”
又唱?砚官儿脸上的妆容才擦了一半,闻言手中动作顿下,面色淡淡没有表情,“我从来不唱重曲。”
不唱重曲?戏班班主闻言有些不悦,“我劝你好生想想再回答,今日这外头来了多少达官显贵,他们又是你能轻易得罪的吗?”本来还有几句嘲讽可看见砚官儿脸上表情也不大好,便忍住了。
可走的时候却是将一盒殷红的油彩弄泼到地上,洒的到处都是。
砚官儿对旁人的撒气似乎习以为常,他只是平静的蹲下身去捡,直到看见另一双白皙的手在他之前捡起泼了一半的油彩。
“……是你。”看见她的那刻,他眸子明显亮了亮。
孟宛清望着他擦了一半晕染似被人蹂躏的妆容,嘴巴像被堵住似的,半晌才应了声,“是我。”
旁边几个准备上台的戏子已经陆续换上水袖青衣,无人注意她们这边。
“这儿有些乱,你坐。”砚官儿对孟宛清的到来显的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他起身便将椅子让给她。
她推拒着不要却被他拉过去,摁下坐着了。
“你今日是过来听戏还是?”砚官儿又不知从哪捧了杯茶来,递予她喝。
他的言行举止不自觉间透着亲近和喜爱,像有朋友自远方来那般……孟宛清想起上次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有在金华殿听沈曦说的种种,竟有种不敢直视他的……心虚跟歉责。
倒是砚官儿,就着一旁的台阶坐下,边擦去脸上油彩便笑道,“可是与朋友过来吃酒?”
“……恩。”
“怎么突然想着过来瞧瞧我?是方才在台上看见我了么?”
孟宛清心乱绪杂看着他,还有他俊秀的眉眼从重重油彩中一点点显现出来的模样,原本要问的话沉如巨石般压在胸口,问不出口了。
要她怎么问?对着满怀亲近欢喜之意的他,然后开口问:你真的被二殿下玷污过么?
她,实在问不出口。
砚官儿丝毫没有觉察出她心思的繁杂,坐在那儿不住与她聊天,顺便还提到那天在赌坊看见她的事,说到这他以朋友的口吻好言劝道,“赌字万万沾不得,若日后你想赌了不妨去庆喜班找我,我陪你赌,但是千万别去那种地方。”
上次她输了少说也有上百两银子。
重提此事,孟宛清不由想起他还替她垫付了不少银子,于是便要去解荷包,“对了,上次的银子还是你替我出的。”
“你若跟我提这些便是没有将我当做朋友了。”砚官儿义正辞严的拒绝了,眼神亦有受伤的意味。
孟宛清触上那眼神不由得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模样,他当时被沈曦那般压在身下,眼中无尽的哀绝。
一时,心痛的竟无法呼吸。
“我出来的够久了……”混乱说完,她定定看向他那张好看的令人移不开眼睛的脸。
砚官儿亦静静看回她,半晌,问,“你还想再听我唱一遍《游园》么?”
她嘴唇动了动,“我想听你欢喜唱的。”
言外之意,你喜欢唱,我便欢喜听,你若不愿,便再好听我也不听。
砚官儿没料到她会这般说,怔了许久,“你是听到方才班主跟我说的话了?”她还来不及答便听他轻笑道,“无妨的,权当练嗓。”
况且,她在,他也想唱给她听。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她自然尊重他自己的意愿。
然后又听他带着小心跟问询的语气道,“我日后能去你府上找你么?”说完,对上她懵然的眼神,他垂首解释道,“以朋友的身份。”
他想和她的做朋友。
孟宛清只觉得心内一窒,“自然。”
说完却是再也承受不住那般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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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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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城,提刑司。
此处专门关押朝中罪臣,管制森严,等闲不得靠近,除却身份摆在那儿,方可没经上头示意便可进来。
黎平在马车停下之前便先跳下来跟看门的侍卫提前打了招呼。
“我真是太难了,你们一个个的总想不经上头同意便进来看人,我做为刑部的尚书,我也很为难啊。”
此中关押的不乏王公贵族、皇亲国戚。
那些沾亲带故的便总是没有跟上头示意便过来看人,或捎带消息,提刑司做为大京国最厉严的刑罚部门,自然不能像菜场般任人进出。
身为尚书的李同文便经常面临如下场景:
或是某国公的家人来探亲,可对方犯的是因循以纵奸,假公济私等罪名,自然不能让他们进去。
再有国舅或跟宫里沾着关系的,此类人最难缠,张嘴闭嘴便是要告到太后或是某太妃面前,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
李同文当真心累。
“李大人。”黎平见他才跟几个围着他吵嚷了大早的人中走出来,便即刻上前亮了亮腰牌给他看。
李同文忙的晕头转向,看都没看便道,“不允,一律不允。”
黎平闻言,朝马车方向看了看。
彼时,马车停下,那人从车上下来,一身青海麒麟袍江牙海水纹在日头底下显现嶙嶙寒光,高挺的身形,不动声色的气势。
行走间,身上那件乌衣斗篷迎风飒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