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看了他这行久,等了这么久,却只等到他的一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围聚的人群似有一阵骚动,骚动过后,又归于平静。
李书周顾等人原本想出言相劝,待看见那个胸前用三色圆金线缂织巨蟒,云水回纹边三色金线,烈日下显出波光粼粼气势腾游的男人后,一齐都噤了声。
“那不是摄政王吗?”有人低语了句,说完也不敢再开口。
孟宛清并未注意周遭多了谁又或是少了谁,她眼中的湖水好似枯竭了般,在听到苏柏逐字逐句说完的那句话,一夕枯竭,滴水不剩。
他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然而,最后那句话她深深咽下,伴着心上撕扯的痛意,她忍了,尽皆都忍了。
苏柏,你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可,我非你,你也非鱼,你怎么就知道,那只鱼,便如你所想的那般乐呢?
她的话没说完,苏柏也不会再回答她。
“呵,是不是很奇怪今日来了这么多人,独独却没来你期盼的那位。”武进心满意足欣赏着孟宛清失魂落魄的表情,还有她眼底几近隐忍的犟色,这些统统变成他消遣的源头,“对了,说起来,上次在你舅舅府上庆祝中了会元一事,他也没去呢。”
此他非彼他,却都是孟宛清心心念念在意之人。
“这个武进,他在搞什么鬼?!”王拱等几位大人叙聊笑谈了一番后,回来见气氛有些不对,又见孟宛清跟武进呈对峙之势,旁边人冷眼瞧着却也没人上前缓解。
他倒是打算上去,却也被另几位大人拦住。
“莫非你也想得罪二殿下不成?”
二殿下?此事什么时候又跟二殿下扯上干系了?
只见另一位官员神神秘秘道,“难道你忘了状元郎卷子被阅卷官漏掉一事?忘了王公公有意为难状元郎一事?这背后若没有那位示意,又怎会陡生波折。”
这话说的王拱脑中一个激灵,顿时都想通了。
是啊,王公公在先帝驾崩后便与二殿下走的亲近,王公公那日在保和殿字字句句阻拦宋贤为“孟洵”审卷一事不就是有意为之么?
只是,这位状元郎又是几时得罪了二殿下?武家又是如何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的?
“我实话告诉你吧,上次,魏中林不是没时间来,他是不想来!”武进说话间,快意的拿过侍从手中的酒就着嘴便喝了一大口,快哉快哉,尤其是就着孟宛清难看至极的表情,在今日以她为主角的杏林宴上,当真快哉,“别以为你当了状元郎就了不起,你在我们这些世家子眼里不过是地上的蝼蚁,要践踏你,何其容易。”
“……”
“你也别自做多情以为跟中林做了几日朋友他便将你视若至交,要知道武魏两家乃世交,我与他打小便相识,他还是我日后的妹夫,便是春闱时我有意构陷你如何?百花宴上我妹子有意诬陷你又如何?中林可有为你与我兄妹二人断情绝义?”
“武进!够了!”陈昭不知何时来了,凝眉挡在武进身前不让他近孟宛清的身。
可,即便他不靠近她,那些字字句句戳心戳肺的话不也一样传进她耳中了么?
武进见陈昭拦在他面前而他说的正起兴,一时不耐将他推开大声道,“陈昭,到这种时候你还要维护她么?难道你忘了是谁害二殿下……”
“够了!”陈昭听到二殿下几个字后,陡然变脸,声调几近呵斥。
武进竟一时被他震的忘了说话。
周遭氛围渐变,可诸位的心思却是完全变了,要知道京中沸沸扬扬传着二殿下的事,说他那日在宣平侯遭到暗算,今后恐怕无法人事。
可这一切什么时候又跟状元郎有关系了?
风向陡变,众人望着孟宛清的眼神也掺杂着复杂乃至惊疑,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举起手中那杯被斟满却一直未曾有机会喝的酒,慢慢朝武进走去。
“孟洵,此事到此为止。”陈昭望着她,有劝阻,有御防。
孟宛清朝他艰难笑笑,开口时,嗓音低哑,“我只是想敬他一杯。”
“让她过来!本世子才不怕!”武进站在陈昭身后朝她叫嚣着,态度张狂。
陈昭虽有心平息此事,却也知孟武二人的梁子已经结下,他亦管不了太多,遂退至一旁。
孟宛清举着那杯酒,酒在杯中摇摇晃晃而她亦来到他面前,看着他脸上睥睨轻视的表情,尔后,一字一句,一字一句道,“对不起。”
对不起……
武进闻言,半疑半惑望着她,仍未放松警惕。
就在他不知她此语何意时,但见孟宛清轻笑着,轻笑着将酒杯碰到唇边,缓缓喝着。
她说,“对不起,那次,我就不该救你,应该看着你如何被那只猎豹撕碎成片,吞咽入腹,便是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说这句话时,一双墨染的瞳清光骤亮,宛若破晓,迸射而出的光足够刺目。
竟刺得武进混身僵麻,不寒而栗。
“孟洵……”李书他们在旁边喊了声,想阻止她说出更多不合时宜的话。
孟宛清却没再讲下去,而是高举空杯,当着所有人乃至武进的面狠狠朝地上砸去,砸个粉碎稀零,“武进,我与你,从此势不两立!”
“你!”武进被她的气势震的半天都忘了讲话,待反应过来时,她已走远。
李书跟周顾已经追了上去。
陈昭面色极沉,极默,他幽幽看了武进一眼,直瞧的武进心底发悚发毛,但听他缓声厉言道,“武进,管好你的嘴巴,下次再从你口中听到二殿下的事……”
说到这,他止住不言,却让武进脑袋猛得一下惊醒来,不觉后怕。
二殿下的传言好不容易淡了些,今日他竟又旧事重提无疑将原本沉寂下的事再度搅到众人眼前。
一时,武进混身凉颤,竟久久都不敢动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