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王府看上去庄严肃穆。
夜色掩盖了园中玲珑浮碧的景致,唯见树影朦胧,回廊曲折。
星罗棋布的亭台殿阁和纵横交错的花石子路,更使得整个园子既古雅幽静,又不失浑朴大气。
孟宛清越过山洞曲折盘旋而上,进入眠云亭,但见此亭居高而筑,风光月色尽收眼底。
“你怎么还没走。”
赵景行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孟宛清见他单手负在身后正赏玩假山石头缝上长出的野花,也不知是什么花,花瓣纤白,娇小柔弱,长在青苔遍布的嶙峋怪石上,怪好看的。
她还没现身便叫他识破,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一面把玩着手指头一面走到他身边道,“我琢磨着,还没给四叔送谢礼呢。”
谢礼?赵景行侧眸瞧了她一眼,月色下,她那双眼含着水似的,清澈见底,雪白的肌肤沾上月光,更显羊脂玉般的温润。
她见他瞧她,微微有些腼腆的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献上去。
“这是什么。”他没接,目光却在上面打量,淡淡的,瞧不出好也瞧不出不好。
“这是我自己研制出来的药浴方子,里头有菖蒲、菊花、艾叶等……快立夏了,四叔每日泡澡放些进去,有明目、醒脑、消热、解暑之效。”
赵景行听了她的话,将随身携带的鱼食慢慢投进湖中,平静的湖面顿时泛起涟漪,鱼儿在夜色下争相夺食。
他望着湖面渐卷起的水涡,微微眯了眯眼眸,“你懂医术?”
孟宛清心内汗颜,这件事似乎还未跟他讲过?不过眼下说出来也没甚打紧,于是坦率承认,“是啊,在被爹爹赶到庄上的那几年闲来无事便跟着一个乡野大夫学的。”
她并未将怪师傅的事透露给他。
“桂枝与芍药配伍如何。”
他提问来的突然孟宛清先是微愣,随后按着曾在怪师傅那儿学到的那般答道,“若用量相同,即为桂枝汤;若加桂枝三两,则可治奔豚气上冲,若倍芍药,即成治疗腹中急痛的小建中汤。若桂枝汤加附子、葛根、人参、大黄、茯苓等则可衍化出几十个药方。”
“治疗痢疾当用何汤。”
“白头翁汤。”
“汗出而喘,无大热者。”
“麻杏石甘汤主之。”
“脉有三菽、六菽重者,何谓也?”
这……眼见他一个接一个的提问孟宛清当真有些应顾不暇,待顺了口气后才重新答道,“脉有三部,阴阳相乘,荣卫血气,在人体躬,呼吸出入,上下于中,因息游布,津液流通,随时动作,效象形容。春弦秋浮,冬沉夏洪,察色观脉,大小不同……”
她有条不紊口齿清晰的背念道,仿佛那些医理药方已经长在她脑子里一般,只要需要,随时可取。
赵景行手中的鱼食也撒的差不多了,他轻拍了拍手,待湖面重新归于平静,待她逐字念完才别有深意道,“你认的这个师傅不错。”
师傅?
这两个字才钻进孟宛清耳朵她便一个激灵,却见他乌黑深邃的眼眸正洞若观火的看着她,仿佛窥探了她所有秘密。
孟宛清顿时后悔自己方才不该在他面前表露过多,只是嘴上依旧装傻,“什么师傅,我听不懂。”
见她装傻充愣,他亦没揭穿,只在经过她身侧时道,“这个药浴方子我不需要,你拿回去罢。”
“你……你不要?”她有种满腔热血却被人泼了凉水的失落感,很深,很深。
赵景行听见她声音都颤了下,脚下步子不觉顿了顿,本想说什么到底什么也没说擦肩便过。
孟宛清却是负气将药包举起来,咬唇道,“不要就不要,反正我也用不着,既然留着无用还不如扔掉!”说着便要扔到湖中。
“胡闹!”原本已擦身走过的赵景行一个伸手便将她拽到身旁,她那个扔出的药包因她后退的缘故也只堪堪到池边并未坠入。
孟宛清被他拎的衣领都勒住了颈脖,咳的脸都红了,眼神愤愤的明亮,“你既不要我还留着做甚!”
“你难道不知那里头全是药,如何能丢到池中。”他语气平静,丝毫听不出动气却莫名叫人害怕。
孟宛清望着他微绷的面色和凌肃的眉眼,委屈巴巴的,水色漫出眼眶,“我知道池中有鱼儿,就这样扔下去不对,可是,为了调制这个药方我前后试了数十次,身上都泡的起红疹了……”
“……”
“一味药要换十几味去调去中和,多了少了都不行……”孟宛清在他紧迫的目光下无处可逃,只能坦诚,声弱不闻,“我只是希望四叔身体康健,平安……”
赵景行眉心不露痕迹的微凝,过后,松开揪在她衣领上的手,“我夏日不泡澡。”
在军中便习惯了一桶井水便解决,这习惯时至今日还保留着。
“所以,你是因为没有泡澡的习惯才拒绝我给你的药包么……”她畏畏的缩在那儿,像是对惹他动怒有些过意不去又像是明白实情后的歉疚不安。
赵景行没回她,却是在她脑门弹了一下。
“咝……”孟宛清这下又要哭了,倒不是脑门疼,而是她后颈,“四叔,你刚才力气太大了,我脖子好痛该不会是被你弄伤了吧?”
见她自然的偏过头,他借着月色拉开她衣领,那深藏在衣衫下的肌肤顿时展现眼前,像釉面光润的白瓷一般,呈乳白色,骨色更白。
“四叔?”孟宛清见他不说话,微微偏过了头,青丝覆上雪白的侧面脸颊,只余一双杏水般的眼眸湿润润望着他,微忍着疼。
赵景行已经松开了手。
“怎么样了?”她伸手够着自己颈脖,想摸摸,殊不知这般更显出她柔韧纤秀的身形。
他看了她片刻,吩咐下,“待会儿让黎平送你回去。”
孟宛清正揉着自己颈脖闻言笑道,“不必了,我家小厮就在王府外候着我呢,不必让黎都使……”
“黎平。”赵景行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黎平本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随时恭候差遣,闻声自然马上就来,“是,大人,有何事。”
“将她送回孟府。”赵景行说完也不等孟宛清有所反应便沿着石桥往更深处的园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