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娘剥着手里红艳艳的荔枝壳,“她今日要跟李师傅学绣活儿。”
孟府里的姑娘七八岁便有专门的师傅教《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让她们学会三众四德,柔顺之礼。
年岁渐长之后琴棋书画女红等也有专门的师傅来教。
“妤儿的绣活已经很出挑了。”江姨娘说着将荔枝核吐出来,颦笑道,“上回给我绣了一个香色绸绣花手帕,针脚细密,水路清晰,便是拿到锦绣斋去也是上品。”
“妹妹若喜欢,下回还叫她帮你绣。”
“哎,怕是绣不了几回了,女大不中留嘛。”
听着江姨娘话中的意思貌似已经为孟妤找好了人家,方姨娘不禁顿下,往她望去,期冀又紧张。
只见江姨娘递了张庚帖过来,“哝,这是帮妤儿看好的人家。”
“郑有才。”方姨娘细细的看庚帖上的生辰八字,眉心微凝,“老爷可知道这件事?”
婚姻大事本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该偷偷摸摸。
江姨娘轻横了她一眼,“老爷知道不就等于让姓林的知道,她若知道,你觉得这事还成得了么?”
方姨娘一时哑言。
孟妤及笄后她不止一次跟林月娘提及妤儿的亲事,可林月娘每每不是敷衍便呵斥她不知稳重,哪家的女儿才及笄便急着许人家的?
可即便不许,也得帮她留意一番啊。
“你看她哪次赴宴带了妤儿?便是孟歆都跟她去过武安候家几次,可怜你家妤儿只能在府上做宴时露几次面,上回老爷升迁这么好的露脸机会她也没让妤儿到人前走动下。”
江姨娘字字句句戳到方姨娘心间。
可她说的,是事实。
林月娘分明就是有意耽搁孟妤,半句不提亲事。
江姨娘说着又想到一事,轻嘲道,“别说你家妤儿只是个庶女,便是孟洵这样的嫡子,你瞅瞅,林月娘将他接回来这么久都没松口让他跟孟朗一块儿去白鹿书院进学。他都快十一岁了,现下连字都认不全,将来还不是废人一个。”
她的话如一记锤子猛然敲到方姨娘头上,豁然想开。
“可是……”方姨娘虽想清楚了但仍有几分豫意,“我都没着人去成州打听打听郑家的情况,也没见过对方一面。”
江姨娘艴然不悦的打断她,“都跟你说了此事要万分小心,不能让林月娘知晓,她若是听到风声这事儿不就黄了?再者,你若这般信不过妹妹,妹妹也不必为你蹚这浑水为你去得罪她。”说完便要起身。
“妹妹,好妹妹。”方姨娘紧忙将她拉住,赔礼道,“别生气,是我不好,我也是为妤儿的事过于紧张了。”
“我明白。”江姨娘和悦的拍拍她的手,“我也是有姐儿的人,哪个做母亲的不为子女操心。”
方姨娘闻言眼眶都红了一圈。
“你就信妹妹这次,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呀,绝不会害了她的。”说着江姨娘也不忘嘱咐道,“你找个时间将妤儿的庚帖写好,待两家交换之后,这事八成就定下来了,到时我再跟老爷吹吹风,林月娘便是想阻止也阻止不成了。”
“好,好。”方姨娘口中连声应道,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
月中的时候,孟朗从白鹿书院里回来了一趟。
一则回来瞧瞧孟歆脸上的红斑好的怎么样了,二则,报喜。
孟府一大家子难得聚满荣熙堂,孟老爷更是难得没在休沐日外出跟同僚知交们去庆喜班听曲儿。
“爹爹当年十二岁进举人,如今你十一岁便中秀才,可谓是青出于蓝。”孟老爷今日心情不错,脸上少有的露出笑意,不时拂须。
孟朗规规矩矩的站在他面前谦虚道,“虎父无犬子,孩儿能有今日这般收获,还要得益于爹爹往日的教诲。”
“哦?”孟老爷脸上笑意更甚,“爹爹往日都教了你什么。”
“爹爹常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孩儿一直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未敢有丝毫懈怠,爹爹赠我的《进学解》中更有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等字字箴言。”
“好。”孟老爷抚手连说几声好,却是向坐在一旁侧的梅姨娘望去,“你生的好儿子。”
梅姨娘心思何等的灵敏,闻言嗔笑着插科打诨道,“老爷这是在笑妾身只会生不会养,是是是,妾身豆大的字不识一个,不比姐姐兰心蕙质有咏絮之才。”
便是林月娘也被她逗笑了,“你既豆大的字不识一个又如何知晓咏絮之才这个典故。”
“哟,姐姐若这样说便是真瞧不起妹妹了。”梅姨娘说笑间环视了众人一眼,竖起手指打手势道,“妹妹虽愚钝,可日日听先生教导朗儿念书,便是背也背会了几句。”
“你且说几句来听听。”孟老爷也起了逗趣的兴致。
只见梅姨娘蹙眉苦思了一阵,灵机一动,想起来了,“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汝,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
语毕,满室哄然大笑。
孟朗面色几分尴尬,上前纠正道,“姨娘,是辱非汝。”
“不都是一个意思?难道还有区别?”梅姨娘说着将乖乖站在一旁的孟宛清给拉了出来,眉眼里含笑道,“来来来,让洵哥儿说说这两个汝之间的区别。”
林月娘笑着笑着,逐渐淡去。
随手捡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漫无表情的嚼着。
孟老爷看见孟宛清站在跟前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不由将她细细打量了下,眉目清晰,眸光有神,长的也算端正,个头虽瘦弱脊梁却挺的笔直。
挺如松,清如月。
“不错。”他对着她端吟了这么一句,尔后考问道,“四书可曾读过。”
孟宛清有些紧张的绞着手指,“没……”
“那《三字经》、《百家姓》跟《千字文》呢?”再问时,孟老爷已然有些不悦。
“没……”
“混账!”只见孟老爷顺手将桌上的茶盏砸到地上摔的清脆作响,“身为孟家子孙竟连书都不曾读过!”
孟宛清陡然受惊,吓的脸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