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铜盆架着柴火,此处天寒地冻便是在里面呆着也有朔风吹不尽,赵景行身披玄色江绸黑狐皮,黑色的狐毛衬得脸颊瘦削分明,寡淡中平添几分雍容。
他手里拿着撕下的新鲜野兔血肉,一块一块的喂食蹲在他脚下的苍鹰。
手背,犹有被它抓伤的痕迹。
而苍鹰也好不到哪里去,右边羽翼跟腹下皆被箭矢穿过,鲜血淋漓,眼睛也瞎了一只,尽管伤势严重蛰伏在那,却掩不掉生来对外物的攻击跟野性,羽翅震动,蓄势待发。
这只苍鹰几日前被附近猎户暗中射瞎了一只眼,潜伏在幽林间几日几夜便是要找出那人伺机报仇,谁知碰上赵景行,意欲袭击他却被射中了羽翼跟腹部。
这只苍鹰体积庞大,胸以下密布灰褐和白相间横纹,尾灰褐,双翅宽阔,尽管因伤势趴伏在地动弹不得却也能想象它振翅翱翔时有多雄武。
它已经饿了好几日,今年冬天比去年还要冷,一些野兔雉鸡等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附近猎户猎走,若非饿了几日也不会被射瞎了眼。
“大人将它带回,莫不是要驯服它?”黎平极少见赵景行如此有耐心。
那只苍鹰并不领情,即便赵景行数次喂食也没有张开鹰喙,那只没瞎的褐色眸子机警防备的凝着赵景行,好像随时要张翅攻击他一般。
赵景行没答他的话,却是将被抓伤的那只手伸向苍鹰。
顿时,苍鹰浑身羽翅都竖起来了,鹰喙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好像只要赵景行再靠近它一些,它便要扑上去与他同归于尽。
黎平在旁看的心惊肉跳,苍鹰天生野性难寻,极具攻击性,何况这只苍鹰有野狼这么大。
“便是你不吃,幼鹰也要吃。”赵景行无视苍鹰的嘶鸣跟扑翅强制将缩在它羽翼下的幼鹰夺过。
“大人,小心!”
苍鹰虽然受了伤可反抗能力仍有,眼见他要抢走它的孩子又如何肯,鹰喙向前便要啄他。
赵景行任由它在他手背又狠狠啄了下,本就被他爪子抓破的伤痕沁出血来,他却专注喂那只幼鹰,全然不在意被啄伤的手背,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般,直看的黎平瞠目结舌。
就这样,那只苍鹰连续啄了赵景行十几下。
他手背血肉都被啄破,伤痕累累。
那只幼鹰在最初的警惕防备过后终于张开喙,一小块一小块的将野兔肉叼进喙里,它已饿了三五日,这一吃便再也停不下来。
而那只苍鹰见幼鹰拼命啄食的样子,也渐渐停下攻击。
只是,眸中戒备依旧。
“大人,你的手……”黎平看的胆战心惊,生怕赵景行手都被啄烂了。
赵景行太了解这类凶禽的习性,它们天生疑心重对任何异类都抱有强烈敌意,如若方才它啄他时他予以反击,那她的反抗只会更强烈,哪怕死在他手下。
可,这只幼鹰若是再饿下去怕是要死了。
他发现它时,它本就奄奄一息的藏在苍鹰羽翼中。
赵景行与苍鹰彼此对视,接过黎平递上的金疮药伤往伤口洒,药渗进伤口,疼痛可想而知,可他眉头都不曾动一下,手持布条,无所谓的一道一道的往手背上缠绕。
“黎平。”
“是。”黎平立刻打起精神,拱手听令。
“吩咐下去。”柴火下,才包扎好的手背仍渗出一层鲜血,他却像忘了此事般将随身携带的神臂弓几番拉试,微眯的眸透出寒星般的光,“酉时之前若他们还没到便启程。”
黎平听了他的话,微顿了下,“不等了么?”
“不等。”
*
孟宛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今早黎平不顾她们率队便走她心里就在担心,担心他们会不会在驻扎地等的不耐烦后直接启程了?
他们极有可能这样做。
可是……
她目含忧虑的向后眺了眼,陈昭他们还没赶过来。
事实证明,他们走的那条的确错了,而她走的才是对的。
沿途她又发现了不少驻扎军留下的篝火以及马粪痕迹,顾不得脏,她捡起那些冻硬的马粪沿途摆放,一直摆到能看见营帐驻扎的山脚下。
她不能留下等他们,如若她也留下来,待天色晚了她就真不知道黎平他们的踪迹了。
因为再往上就是巡山了。
山野中丛林茂密,积雪幽深,万壑千岩,又有野兽出没,不仅踪迹难寻且又危险重重,她从未在深冬的密林间穿梭,自然也没把握自己一个人可以搞定。
“那是……”
孟宛清行到渴极忽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她眼眸微动,暂且先躲进树林间。
静观其变了一会儿,真看见一队策马的人影迎着山道便往上来。
领头的那个,不正是武进?
他们居然这么快?难道没跟陈昭他们在一处吗?
正想着忽听紧随在武进身后的一个世家子犹豫不决道,“武进,我们方才那样做,会不会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武进见已经看到了营帐驻扎处,明显松了口气,稍微停下整理了下仪容。
“我们既抢了别人的马,又何必灭对方的口。”
马是抢来的?
孟宛清心头一惊,目色更为肃重。
细瞧下果然发现马屁身侧悬着打猎用的长弓羽箭,想必是附近村野猎户的。
武进对此不屑一顾,“不过山野愚夫罢了,若是被他们传出去我们抢他的马,传到太子跟诸皇子的耳朵里,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本朝法纪严明,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无故夺抢平民的马匹,还是堂堂侯府的世子,此等做法无疑是在招惹麻烦,况且还是在几位皇子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嚣张狂妄,当真没人能治得了他们?
“罢了,不过杀几个人罢了,我府中每年打杀的奴才都不知有多少。”另一人不以为意道,说完看向武进,“我们还是继续出发吧。”
“出发是出发,不过,这马就不要了。”
若是被赵景行他们发现他们是骑马过去的就不好了。
听了武进的话,另几人也纷纷从马上跳了下来,聊了几句别的便一同往山脚上驻扎的营帐走去了。
他们走后,孟宛清冷眼从树丛里走出,看了一眼被弃在一旁的马匹,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想必是它们主人身上的。
抢马也就算了,连人也杀。
那些山野村夫何其无辜?天寒地冻冒着性命危险不过是想为家中妻儿老小图个温饱,可他们却心狠手辣痛下杀手。
孟宛清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终于没忍住在树干上狠狠捶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