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得兴起路老先生一连三问,无一人答得上来半分。沉不下心来钻研药理,听的云里雾里也很正常,能懂多少都是个人造化,路老先生看的很开,目光不自觉的朝后排看去,叶落闲仍是趴在桌上无动于衷,眼巴巴的望着讲座好似听的入神。
路老先生对叶落闲的印象很不错。药理方面另辟蹊径,不爱显山露水。但就是为人方面,路老先生不好点评,毕竟叶落闲跟学府其他学子相处的并不和睦,常有学子在家祛毒养病,是出自他的手笔。
路老先生自问自答接着讲了下去。叶落闲的默不作声倒是让二纵三列,最后到来的学子转过身子,找到机会讥讽几句:“装模作样,平时这么能耐现在倒是作答啊,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说话的人修为在小识境炼筋的层次,在天字六甲班名列前茅,小门小户但是衣食无忧,与王虎等人相比无疑算是寒门子弟。
但以叶落闲对他身世背景的了解,他的嘲讽显得刻意。嘲讽的理由有点过激另类,期盼着被驱逐出太安城......
“明维,不要生事。”
路老先生喊道。
第四纵第五列的王虎砸吧着嘴,竖起了左手拇指,又开始幸灾乐祸,不知是乐谁的祸。也有点不相信,竖竖手指都能遭人报复?
叶落闲瞥了他一眼,不做声不搭理。
杜明维眯着眼睛,还是想不明白都是同样的年龄,为什么叶落闲的脾气能好到这种程度。杜明维甚至在叶落闲面前活活抽打死白狐到血肉模糊,也没能激怒对方。
杜明维可是听说在叶落闲入学时,有学子口无遮拦,出言不逊,辱骂了一声杂种被传到了叶顾城的耳里,之后引起的轩然大波。
谣言说,佐古王朝大扩疆土八万里,就是叶顾城的手笔,凶名威震了诸国。又说王虎当初也掺和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皇城的侯爷亲自赶到城主府,在门外站了一宿是为家族子嗣求情。
当时流言蜚语传的人心惶惶,直到皇城方面下达旨意来辟谣,才没有以讹传讹下去。当顾虑被打消,忌惮变成了肆意,冲冠一怒伏尸百万的笑谈反而越传越广。
杜明维无数次的冒死试探,也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结果,不免对那些谣言产生了质疑。再次眯着眼睛盯了过去,想着激怒叶落闲,最好是能引起城中战乱。
路老先生按着二纵一列要起身的赵丫头,再次说道:“明维,不要胡闹!”
“切。”
“城主府公子了不起,高人一等!还不让人说了?”
杜明维不屑一顾的说着,引起了很多学子的共鸣。王虎却是闭口不言,为他们感到庆幸,要不是亏得那狐狸脾气怪,就那心狠的性子,学府的学子恐怕剩不下几个正常人了。
路老先生动了肺气,剧烈的咳嗽几声。
赵丫头站起身,咬牙切齿的看了看杜明维,又看向叶落闲,不禁恼怒起叶落闲的不作为,没好气道:“小狐狸,你哑巴啊?”
“......”叶落闲摸了摸狐狸耳朵,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又没了动静。
“我!”
赵丫头提起手,都想过去往叶落闲脸上呼他个巴掌。
叶落闲好奇的目光望着忿忿不平的赵丫头,把人白皙的脸蛋看的胭脂般殷红,赵丫头受不了那含情脉脉的注视,娇哼一声坐了下来生起闷气,心里却有点小鹿乱撞的感觉,不由捂住了小脸。好像有点烫。
叶落闲也知道在崇尚强者的地界,毫无修为体内还流淌着妖兽的血脉,自然不乏些铮铮铁骨自命清高的人,声讨兽人的低贱。
要是依城主府的看法就是,把这些嚼舌根的全拖出去问了罪,太安就清净了。
也不得不承认,叶城主上次的怒火把学府里不会教导子嗣的家长,烧了个服服帖帖。
像是受了蛊惑的家族子弟,那段时间一反常态对城主府公子嘘寒问暖,无事就献起殷勤,让学府先生都很不适应。
叶落闲却没有去虚与委蛇,索性不去搭理,形单影只总好过勾心斗角。
只有赵丫头来的直率,从始至终都对叶落闲态度友好,长相甜美可可爱爱的,给人种涉世未深很纯粹的好感。不像是带有什么目的性的接近,丝毫不会引起人的反感。
可能由于赵丫头常为叶落闲说好话,在班里也没有太好的人缘,叶落闲心里过意不去,有意无意跟赵丫头走的很近。
在路老先生息事宁人的劝导下,杜明维收起了阴鸷的目光,直到课间休息,路老先生在外锻炼起了老迈的筋骨,杜明维看赵丫头挨着叶落闲坐着,又找到了嘲讽的目标。
“赵若安,你是不是脑子不清楚?还是攀炎附势惯了?跟这种人待在一起能有什么前途?不就是个不折不扣不能修炼的废物吗?”
王虎刚要开口附和,又像想到了什么,连忙把嘴巴捂上不发出声音。
杜明维的话无疑像是踩了赵丫头的尾巴,学府总有些不好听的声音,说赵丫头高攀城主府公子,不知廉耻之类的话。
说这话各方面的原因都有,有的是单纯的好事见风使舵的类型,也有的是嫉妒生恨看不得城主府的公子跟人交好,又或是年幼不知情生何处,贪恋着谁的美貌?
赵丫头气的要起身大打出手,就是打不过也要跟人打,这个年纪怒气的发泄,往往就是在打架上面。
赵丫头不过炼骨的层次,哪里打得过炼筋层次的杜明维,赵丫头的手被叶落闲紧紧拉着,脸也瞬间涨红了起来,怯生生的说道:“小......小狐狸,你干嘛啊。”
叶落闲轻轻拉着赵丫头的小手,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脸上没有过多表情,自顾自的说道:“刚说到哪了?”
“哪知道你,整天神叨叨的。”
“先松开本姑娘的手啦。”
叶落闲没有尴尬的样子,等到赵丫头重新落座才是恋恋不舍的把手松开,右手背在身后,比蚊蚋更细微的绿色怪虫扑通着翅翼在空中飞了起来,肉眼难以捕捉到轨迹。
当叶落闲的目光盯了过去,绿色怪虫也叮在了杜明维的脖颈处,整个过程很快,杜明维没有察觉已经结束。身体没有任何的异常,看向叶落闲的眼神中还有三分讥讽三分不屑。
在叶落闲的安抚下,赵丫头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没有再去跟杜明维置气,聊起了最近发生的趣事。
而杜明维在被叶落闲看了眼后,也是噤若寒蝉不再言语,色厉内荏的扫视两遍学室,看到没人嘲笑也就作罢
就像叶落闲清楚杜明维的来历,杜明维对叶落闲的了解也比其他学子要多出不少。叶落闲这种人从姿态上看挑不出个毛病,双手却沾满了血腥。
哪怕是杜明维想要被驱逐,在嘲讽叶落闲的问题上,也要把握好分寸不敢彻底的撕破脸皮,至于坐下来好好把事讲清楚,杜明维曾经有过这个想法,最终还是被自己否认了下来,理由是会欠叶落闲的人情,拉不下这个脸。
欠了叶城主的人情,已经让杜明维难以接受,感觉在这里生存就是寄人篱下,混不出个名堂,以他的资质就不该待在这样的弹丸之地耽误青春。自视甚高。
等到路老先生再次讲学,杜明维仍是没有找到机会来激怒叶落闲,本以为又是无用之功,却被路老先生拉了出去。
“杜明维,你到底又干了什么大事?”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没事别去招惹那孩子,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路老先生抓着毛发稀疏的头顶,来回走动,不时又抓过杜明维的手腕探探经脉,叹息不已。
杜明维被路老先生的举措整得紧张了起来,问道:“先生,你这是何意?”
“何意?”路老先生发笑,道:“你中毒了你不知道?”
“中毒?”杜明维闻言,立马打量起自身,检查起身体,问道:“什么毒?”
路老先生不语,有些话都羞于启齿。又不忍杜明维的武途毁于一旦,斟酌过用词,尽量把话往含蓄里说:“若是毒发,你可能停留在现在的境界,毕生不得寸进。”
“不......”杜明维打了个寒颤,这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转瞬又想到,有毒药就有解药,忙问道:“先生此毒是否有解?”
路老先生再次叹气,道:“先生若是能解,也不会这么郑重其事与你说话了,便是放眼太安城,想来也是无人能解,只有......”
下药的人。路老先生没有把话说破。
好你个野狐狸,当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不过说了那货色两句,你就这般护犊子,坏我前程似锦!
杜明维眼神阴鸷,顿起杀心,心想等这事过后定要杀些人泄愤,那姓赵的就是首选。杜明维的身份经历让他的心智早熟阴暗,有想法就敢实施,就是杀给叶落闲看,杜明维也不信叶落闲敢治他死罪。
杜明维怒火攻心,思绪飘的远了,以往只有他去残害别人,哪能接受别人残害他的道理?
看杜明维久久未话,路老先生以为杜明维可能是被吓傻了,开口说道“你这孩子倒是说话啊,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既然错了就去跟人道个歉,认个错。”
杜明维沉思,虽然不相信这毒当真无解,却也不敢耽误了祛毒的最佳时间,要是造成什么隐患,只是害己不害人。
这么想着杜明维也就半推半就的点头答应,却也记下了这个仇,想要找机会从叶落闲身上讨回来。
叶落闲被路老先生请到空置的学室,轻描淡写的瞥了眼杜明维,心里嘀咕药效还是不够稳定,被路老先生瞧出了门道。
“同窗间有什么矛盾不能坐下来好好谈?”
路老先生的话没有得到两人的应答,杜明维收起了厉色,而叶落闲则自顾自的坐在了张桌案上,随意打量着四周的装潢,全然没有把事情放在眼里。不过是下个药被发现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杜明维咬咬牙,看得出叶落闲对这事认真了,对路老先生说道:“先生,我与他单独谈谈可好?”
叶落闲无聊的仰头挑着眉头,没有动静。
杜明维很不喜欢叶落闲这人,明明什么都有了,还要装作一副不争的模样,高高在上的好像是在俯视众生,要不是人在屋檐下,杜明维真想过去给他给一棍子。
“这......”路老先生担心他们打起来,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还望先生成全。”
杜明维又道。路老先生看向叶落闲,叶落闲已经无聊的摸起了长发,没有把人的前途放在眼里,也不像是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主。
“落闲儿,你的意思呢?”
叶落闲恍若回过神的‘啊’了一句,道:“也行,听先生安排。”
叹了口气,路老先生给他们合上了门却没有走远,学室里的赵丫头坐不住,想要出来看看情况,却被路老先生摆手赶了回去。
空旷的学室里,杜明维把目光放了过去,冷声道:“叶落闲,你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的目的,我们没必要死磕!”
叶落闲又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想了想才是道:“你什么目的关我何事?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想要离城你走便是。怎么?少宗主当久了,当婊子还要我给你立牌坊不成?”
杜明维心中大骂叶落闲虚伪,人前人后言行不一,四下无他人各种粗鄙的话语就吐露了出来,当着人的面就像个人畜无害的天真孩童被人欺负了一样。
杜明维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压下打死他的冲动,再次道:“我承认太安城对我血湖宗有收留之情,但是这些年来我血湖宗也为太安城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吧?恩情也还的差不多了,挟恩图报你也不怕拉低你城主府公子的身份?”
“有趣,你血湖宗若是不签卖身契,你以为放眼各朝,谁会收留翰海流民?当年太安城为你血湖宗抵御外敌,劳民伤财耗费了多少财力物力?现在腿脚都没好利索就想着倒打一耙,往我城主府身上泼脏水?”
卖身契三个字把杜明维的话堵死,正是因为如此,杜明维才会无理取闹的不断挑衅着叶落闲。
就像奴役逃跑是死罪,但是被主人赶走又另当别论。
杜明维的想法很幼稚,让叶落闲听了都感到好笑,有需要时如丧家犬一样摇尾乞怜,用不到时又如羽翼丰满的鸟儿想要展翅高飞,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轮到杜明维头上?
杜明维紧咬牙关,伸手道:“那事我们先不论,解药拿来!”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叶落闲茫然的看着杜明维,两手摊开表示无能为力。
咯吱。
杜明维双手紧握发出声音,已经处在了暴走的边缘,而叶落闲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似乎在期待着杜明维出手。
眼前的人太过阴险,让杜明维猜不透他还藏着多少底牌,终究没敢动用暴力。
学室安静了片刻。
杜明维不清楚身上的毒什么时候发作,不免心急如焚起来,毕竟是毕生的前途,耐不住内心的煎熬,杜明维怒然开口道:“诋毁赵若安这事,是我不对!”
嗓门扯的很大,也找到了关键问题所在,在幕后造谣生事说赵丫头攀高枝的,正是杜明维所为,但看叶落闲始终没有动静也就没当回事,直到今天叶落闲的手段下来,杜明维哪还不明白叶落闲这是早就记恨上他了。
一句话就想得到原谅不太现实,叶落闲置若罔闻,平淡的说道:“你对与不对跟我说有用?”
“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血湖宗跟我城主府的事,你以为是你这位未掌权的少宗主能掺和的?”
杜明维低着头把这份屈辱铭记于心,脸皮上挤出了笑意,又把手伸了出来,道:“不会了。”
“别急,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们再来说说你血湖宗,当时我太安城收留你们,付出的代价是遭到了翰海王朝的施压,损失惨重。无论是商业还是军事,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城里百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这笔账你记下。”
“然后再说说你血湖宗与我城主府的事。当初你血湖宗向我城主府保证过什么,你记得吗?”
“说的是以后唯城主府马首是瞻,为我城主府卖命,刚开始你们干的很好。可这两年,你血湖宗生二心了!”
杜明维眼中充斥着血丝,叶落闲的话语句句扎心,刺痛了杜明维的良知,在叶落闲得理不饶人的攻势下,杜明维发现自己的嘲讽跟这位的功力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杜明维很急躁,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人教训,以杜明维对叶落闲的了解来看,这就是条疯狗,咬起人来绝对敢往死里啃,要是这个时候打断他,到手的就不一定是解药了。
叶落闲清了清嗓子,不想再说下去了,道:“违背誓约这笔账,你也先与我记下,若是旧账重提,日后也好有个说法。既然你血湖宗另有高就,那你们自行离去就是,免得让人笑话我太安城。”
“什么样的人都往里面招揽,丢份。”
叶落闲从桌案上站了起来,语气异常的冷淡,道:“我下毒,从来不备解药。”
杜明维全身颤抖着,克制下来了杀人的冲动。
叶落闲等了很久,有点失望,慢悠悠的接着说道:“三日之内离开太安城。”
“还有。”
“赵若安你别打主意,你知道规矩。”
杜明维心神一窒,这一刻叶落闲带给杜明维的感觉,就像是在跟死人说着悄悄话,如果死人不听话会被鞭尸之后,千刀万剐。
杜明维毕竟也是七流邪宗的少宗主,再恐慌也不能放弃了自己的武道前途,还是鼓起勇气道:“毒发之前我也要看到解药,不然就让我们鱼死网破!”
“哦。”
叶落闲不轻不重的应了声,看不出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