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湘芸装模作样的给两人上了绑,系的都是松快的活扣,要他二人一马双骑,周湘芸在前独自骑着一匹,牵着他二人朝上城区行走。路上周湘芸不发一言,刻利乌斯见着这故人又是自己的半个师父,难免内心雀跃欢欣,他道:“上师来的可真够巧的!”周湘芸兀自在前骑着马,不做答应。刻利乌斯又道:“真没想到上师您在王都城好大的气派,那骑士团长也对您高看一眼,简直和小哈巴狗似的!”周湘芸又是只装作没听见。艾儿见状不免觉得好笑,言道:“你当真与她很熟么?我怎的觉得咱们是当真要被送去审问了呢?”刻利乌斯笑道:“那不可能!上师和姐姐一样都是大好人!”周湘芸一直不做声,这才在前面淡淡的笑了两声,回道:“这是在王都,不是索萨尼亚,你二人是细作,不是我的好友。”刻利乌斯笑道:“是是是来明白了,我不说话就是了。”艾儿是一阵苦笑道:“你说那许多也未必有用。”
三人沉默着走了一段,眼见目前景色已是不似早前,路两旁均是整齐精致的院落,空气里泛着酒香果香,好似天国一般,此地已然是上城区了。刻利乌斯先前虽是说过自己不说话便了,可他见到周湘芸哪里有不问个明白的道理呢?他忍耐不住,还是问道:“我父亲可还好哇?”周湘芸并不作答,刻利乌斯又问道:“我那夫人她长姐,咱们公主身体可还康健否?”
刻利乌斯心想,上师并不作答,显然是他二人都没什么大碍,否则上师定然要对我言讲的,心下不免欢喜起来,他道:“哈哈,我父和公主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圣灵哪有那样容易便将他们召了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且慢,那六十六号密令又是……”
周湘芸勒住缰绳,停住马儿,回转头来对刻利乌斯道:“唉,你这冤家,大家都好,只怕你要不好了。”刻利乌斯笑道:“上师真会说笑,大家都好,上师也好,我怎的会不好呢?”周湘芸对着艾儿一笑,很是奇妙的目光递来,艾儿和周湘芸都是女子,这眼神只有女子才能体会的懂,她本想辩驳两句,就说自己与刻利乌斯并无甚见不得人的瓜葛,可只怕是越描越黑,干脆也不说什么,同样回以一个笑容。周湘芸道:“再往前走就是我的演武场了,此一区域宫中人士甚多,亲兵与皇家骑士的议会也并不远,你二人切要小心行事,不要祸从口出,暂且在此地躲避片刻,再图来日发展。”她又道:“还有……这位姑娘,你体内的毒若再不医治,是要半身残废了。”
周湘芸使了打草惊蛇之计,大张旗鼓的宣扬自己捉了两个敌军细作来审问,随后一行人堂而皇之的进了演武场。周湘芸将二人送去密室中,先是拉起帘子给艾儿诊治,艾儿自己竟也不知,她下肢已然因为毒素与内力相持不下,封堵经脉,内息不畅,大面积淤血且泛着紫红色,周湘芸给她探了脉搏,当即便认出这是术士协会的手段,也认得她体内刻利乌斯的内力,她道:“你可用过什么药么?”艾儿答道:“尽是赶路去了,不曾有时间用药,且这毒无药可医,上师也不必费心。”周湘芸心想,你体内这内力分明是混元丹的内力,说什么赶路去了,难不成是刻利乌斯与你行了苟且之事?她道:“若没有高人相助,这毒乃是术士协会的剧毒,早该要了你命。”艾儿倒也不愿隐瞒什么,照实回答:“是我招惹了术士协会的人,中了毒,刻利乌斯帮我把毒素控制住了,我自己清楚,这毒没得治。”周湘芸笑道:“不错,因为你就是协会中人。”
刻利乌斯在帘子外面听她二人窃窃私语似是不甚愉快,心里焦急万分,可男儿身总不便进去打搅,他又担心自己父亲和两个把兄的性命,不愿耽搁,只得一边压着嗓子一边尽力发出些大声响道:“上师,姐姐,你们可怎么样啦?”
周湘芸回道:“你这位姐姐中毒不浅,须得慢慢调养,你且候着就是了。”她接着对艾儿道:“你过去之事,我也不想过问了,只是我这位小兄弟年纪轻,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他心底良善正直,却容易受人挑拨教唆……”艾儿直视着周湘芸面具背后那双眼睛,表面上仍是一副镇定,心底却已然慌张无措,怕的不行,周湘芸那眼睛里有着一份只有她们女儿家才能读得懂的狠毒,她对周湘芸道:“上师有话请讲当面,小女问心无愧。”周湘芸沉声道:“他是有家室的人,他夫人是当朝郡主,他真正的姐姐是当朝公主。”
艾儿一听此言,当时就湿红了眼眶,心底一阵阵的泛酸,她什么样的委屈没有受过?偏偏不曾被人当成是这等放荡的**。她心道,我是什么人?我就不能做他真正的姐姐了么?她颤声道:“上师这话说的好生难听,小女是喜欢他不假,可小女绝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小女与他什么都没有做过,更何况他这个木头脑袋一门心思想的全是他夫人那个艾儿,我这个艾儿在他眼里算什么?原也是我鲁莽,我就不该……”
这一段话说的情深意切,倒不像是掺假的,艾儿说的声泪俱下,周湘芸岂能不动情乎?她眼瞧着艾儿,分明瞧见了多年前的自己。想当年,也不知多少次,她也是这样诘问自己逼问自己,直到血泪如雨,却也不曾有人能听她讲话。她苦笑一声,叹道:“无情者伤人,多情者自伤,你这女子,也是个真性情不开窍的。”艾儿搓着眼泪道:“上师超凡脱俗,小女这样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上师安能体悟?”周湘芸道:“你又怎么知道呢?贪恋一个人本无过错,贪恋一个错的人也不算是错,错在哪儿呢?唯有情深之人方才能解,也唯是那情深之人不愿去解,七情六欲,本就自相矛盾,你且好自为之罢!”
艾儿心想,也许就是周湘芸哪里藏着的这股子大彻大悟似的超然让她感到恐惧,她从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深情的人,她一面想要领悟,一面又担心领悟之后自己再无有喜爱什么人力气,或许果真像周湘芸所说,七情六欲实在是矛盾至极。她道:“多谢上师教诲。”周湘芸莞尔道:“艾儿?难怪,你也叫艾儿。却不是那个艾儿。巧极了……如此,艾儿姑娘,你自己除去衣衫,躺下便是,这毒虽然阴险,却也并不像你所说无药可医,你且给我三两日,功力自然是保不住了,你这双腿甚是好看,就这样卸掉了岂不可惜?我自有法门。”
这样一折腾,将近一日就过去了。周湘芸竭尽所能,已然将艾儿体内毒素去除大半,想必再有一日,定见成效。她给艾儿服了药,使她睡下了,见刻利乌斯还在帘子外等着,不免变了脸色,冷脸言道:“你跟我来。”刻利乌斯见周湘芸脸色不对,悻悻的跟上前去,两人去了另一房间,房间装成了中原国的样式,古朴雅致,别有韵味,刻利乌斯只在图书上见过中原国人的居所,今日得见,果然觉得妙趣横生,一下来了兴致,他道:“上师居然在王都里有着这样一番小天地,真是妙哉!”周湘芸冷笑道:“妙哉?我真真是看错你了。”刻利乌斯忙问道:“上师何出此言,可是我做了什么?”周湘芸道:“你做了什么,你最清楚。我且问你,你与那女子......做什么了无有?”刻利乌斯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是那种人?”周湘芸道:“如此最好。”
周湘芸招呼他在桌前坐下,桌上有白瓷茶壶,她给斟了两杯茶,刻利乌斯哪里敢喝茶?心想道,许是上师误会我和姐姐了,我需要说明白才是。他道:“我与姐姐之间没有什么,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且我与姐姐……”周湘芸道:“姐姐?你叫的这样甜蜜,却不知害苦了人家。”刻利乌斯疑惑不解,心道,我害什么人了?我叫她做姐姐,那是尊敬她喜爱她才这样叫的,便问道:“还请上师指教。”周湘芸略略一怒,言道:“你可知她喜爱你?”刻利乌斯愣了半晌,回道:“我知道……”周湘芸又道:“那你可知你不能喜爱她?她也不能喜爱你。”刻利乌斯道:“我自然知道!我只拿她当姐姐……”周湘芸怒而起身,一拂袖,恨不得将刻利乌斯先斩后快,怒道:“你既然全都知道,那你为何要去沾花惹草的招惹人家?你这样害了自己,也害苦了人家一片痴心肠?”刻利乌斯给这么一问便结巴起来,舌头怎么也打不直,他嘟囔着道:“我,我哪哪哪里害了姐姐,我是,我是……她她,她是……”
周湘芸见他是一片少年不经事的直白心肠,也不好责怪他什么了,她不过是想起自己的过往,不愿使旁人重蹈她的覆辙,为情所困之人,将穷其一生为情所伤。她摆摆手,刚在桌边坐下,胸口一阵苦闷,浑身一颤,指尖止不住的发抖,她这才想起,自己将要不久于人世了。多年前那一场大战之后,若不是靠着这混元丹支撑性命,她早就是个死人了。
而今混元丹都被刻利乌斯和他夫人艾儿所用,她无有混元丹支撑,体况只会一日更比一日要差,用不了半年,她就会失却大半功力,一年有余,她便要与世长辞了。而她却并不担忧,也不愿再靠着这丹药续命,不如成全了真正有情之人,使他二人渡过难关,成就百年之好。于是,她也并不提此事,刻利乌斯却不知这缘故,他道:“上师怎的脸色这样差?”周湘芸回道:“无妨,年纪大了,近几日乍暖还寒着凉了而已。唉,你有空担心我,还是担心担心你那姐姐为好。”刻利乌斯道:“我不懂我错在哪里。”周湘芸道:“你没错,你那姐姐也没有错。只是天底下哪有这样简单的事?没错的事,不一定就是应当要成就之事。你可曾想过,你与这位艾儿姑娘天天在一起,你夫人如何存想?你家人如何存想?天下人如何存想?就算你二人清清白白,大家也都相安无事,可你明知艾儿姑娘钟情于你,若一刀两断天涯各自远那便罢了,低头不见抬头见,难免死灰复燃日久生情,这情却不能两全,她的困苦,便是我故事中那少女的困苦,也终将成为你之困苦。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刻利乌斯这才明白过来何谓多情之苦,他明知如此,还是不舍与艾儿分别,便将来时路上种种悉数道出,又道:“我与姐姐已然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姐弟情谊了,现下要我如何与姐姐分离呢?况且,姐姐人美心善,原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好人,我总以为,夫人和上师也一定欢喜她,她……”
这时,一阵叩门声传来,只听一女子唤道:“上师,大事不好啦,我长姐要您快去宫里一趟才是呢!”
闻听此声,刻利乌斯妈呀一声大叫,只因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夫人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