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着月色北上西行,马儿半路放了,快近新月城时,两人改走地下水道,混入城内,在下城闹市区的客栈中用假名字住了一宿。翌日清早,耳听窗外马蹄声震,人声呐喊,刻利乌斯拨开窗帘观瞧,原来是大队大队的帝国士兵进得城来,这样阵势他还从未见过。兵士俱都严阵以待,俨然是要作战的状态。想来大战一触即发,刻利乌斯却觉得甚是奇怪,按说这公国对帝国称臣也有年月了,兵权都归王室,还不曾有人要反。可若说是加西亚的人马,那这般阵势未免也太过兴师动众,加西亚手下最多千八百人,杀鸡焉用牛刀?看来帝国的敌人不止加西亚公主一众,还是另有旁人。
昨儿夜太深,也没仔细看清楚,却原来这客栈里已然贴上了通缉鬼面人女夜魔和自称索萨尼亚领主的纳克索。他夫妇二人在客栈中用早饭时,那客栈的小二也嘟嘟囔囔的抱怨,说是这些个没头没脑的江湖客硬要搅了人家的清净。刻利乌斯问这小二道:“这位兄弟,你敢莫见过这几个大逆不道的贼子不成?你可知道他们有多大本事,敢跟帝国公国叫板?”那小二把桌子擦得锃亮,将帕子朝肩上一搭,叫苦道:“我要是见到那些个贼人,还不用杀猪刀给他们千刀万剐咯!给他们闹得,哪里还有生意可做?说着也快有大半月了,我这店里一个人影的没有,天天不开张,我也得吃饭呢!”
刻利乌斯附和几句,言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与夫人原也是开酒肆的,不也是给他们闹得没生意可做么?这才想着到新月城来寻个生计,讨口饭吃......”那人干笑两声,回道:“那我劝你们还是快些回家罢!这新月城眼下就是个大贼窝,今儿个杀头,明儿个杀头,后儿个还杀头,天天杀也杀不干净,不光我们这儿,眼见这满大街的铺子一个一个的关。”刻利乌斯看了看艾尔莉雅,两人一阵苦笑,艾尔莉雅道:“这些个土匪这样厉害的么?”
那小二左右看看,凑近了些,给二人续上暖酒,言道:“我看你们像是出身不错,有点子家底的,我姑且与你们说了,这些个江湖客倒是没甚可怕的,我听人说,他们不过也就百十号人,功夫再高又能怎样?”刻利乌斯颔首道:“着哇,有两下子算不了什么。”那小二也点头道:“帝国怕的本来也不是他们,怕的是......”他指了指上面,低声道:“是咱们波克拉底国公爷......人都说他要反,我虽觉得未必,可那谁知道呢?眼瞅着要打起来了,你们要是有钱,还是早早跑了的好,北方诸岛,东方大陆,去哪儿都成,可就是这......”
他说到一半,四五个讲亚兰话的帝国大刀兵走进门来,捡了个桌子坐下,一人叫道:“十斤好酒,五只整鸡!”小二忙迎上去道:“哟几位总爷来的早,好酒管够,可这鸡......”一大刀兵怒道:“你讲那鸡怎样?”小二道:“鸡是没有了,前些天都给总督大人征去了。”那兵士笑道:“哈哈,我看你是不老实,你开客栈的,鸡都没有一只?我却不信!”这人一把提起店小二的衣领,将他举在半空中,众兵士都跟着起哄,他道:“我看你筋头巴脑,索性将你吃了!”
言罢,众兵士又都哄笑起来,那小二耷拉着脑袋,原来是吓得背过气儿去了。刻利乌斯心下好不痛快,正要起身,给艾尔莉雅抓住腕子,冲他摇了摇头道:“不可。”那些个兵士骂骂咧咧的本要就此离去,却也不知是谁小声讲了几句,为首一人冲着刻利乌斯夫妇二人怒道:“杂种,看些什么?要与你老爷寻晦气么?”
刻利乌斯早已按捺不住,他先是笑道:“总爷多心了,咱就是想看看总爷到底是怎样吃了我们这些个亚兰狗杂种。只怕我们骨头太硬,总爷牙口不好,别吃坏了身子。”那人将店小二朝内力一丢,大步走上前来,道:“倒要试试你骨头有多硬!”他一把抓住刻利乌斯的肩头,笑道:“将你捏碎了,爷爷也不够塞牙缝的!”
他哪里想到,这一把抓下去,不但没把刻利乌斯抓坏,反倒手骨已然被刻利乌斯的内力震碎了,他将手抬起来时,他那大手已然像是去了骨的一张赖皮子。此人捧着手腕一阵哀嚎,刻利乌斯却是朗声问道:“我来问你,硬是不硬?”那人喃喃道:“硬,硬......”原来他以为刻利乌斯会用妖术,阿卡贾巴人最信鬼神妖法一说,刻利乌斯露了这一手,其余几人都丢盔卸甲的跪伏在地,嘟囔着阿卡贾巴话将他夫妇二人好一个拜。艾尔莉雅苦笑道:“你怎的又犯了孩子气,咱们还是快走罢!”刻利乌斯撇撇嘴道:“受他们窝囊气也好多年,今日可算解气!”
两人上楼收拾了东西,翻窗折进客栈后面的小道,向鬼头刀一门的祖宅而去。路上,艾尔莉雅问道:“这么说,你是下定决心了?”刻利乌斯道:“姐姐怎么想?”艾尔莉雅沉吟片刻,回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就是。可我以为,你本该有所作为......我不想拖累你。”刻利乌斯停下脚步,满含深情的望着艾尔莉雅,他道:“我与姐姐夫妻多年,将这种话,不是生分了么!”艾尔莉雅笑笑不说什么,两人接着往前走去。他又自言自语似的道:“能与姐姐成婚,实在是圣灵眷顾我给我的福气,要说拖累,也是我。”
从前列昂尼达斯与索莱亚师兄妹二人来米特拉雅哈镇上找他夫妇二人吃酒谈天时曾提起过,若是有什么事,可随时去新月城中他们鬼头刀一门的宅邸寻他二人。今儿个他们便按照地址找了去,眼前竟是一十分阔气的大庭院,院墙便有一人多高,还有手执长棍的家院立在门前两厢。哪里像是寻常武家的宅院,倒像是富商巨贾的府邸。
他二人行至门前,向上一礼,两个家院也毕恭毕敬的还了礼,刻利乌斯道:“兄台请了,敢问此地可是鬼头刀门人的宅邸么?”那家院道:“正是,敢问二位是?”刻利乌斯又见一礼,艾尔莉雅也上前行了一礼,两人都颇有些拘谨,在那乡野之地散漫久了,险些忘了江湖礼仪。他道:“在下是米特拉雅哈的阿尔忒乌斯,这是我夫人艾儿,我二人特来拜会庄上主人。”两个家院一听二人名号,纷纷行了江湖大礼,回道:“原来是二位先生到了,不肖有眼无珠,还望恕罪!老爷现下不在庄上,既如此我去通禀了小姐,还请二位随我们来。”刻利乌斯汗珠都要坠下来了,他低头道:“岂敢岂敢,在下来的冒昧,真是颜面扫地,倒也烦请兄台通禀则个。”家院也低头道:“好说好说。”
两人好像比谁弯腰更低似的,谁都是快要将腰板折弯,脸埋进大腿里一样。还是艾尔莉雅在后面噗嗤一笑,两人这才起了身。这人去通禀庄上的小姐,另一人带着二人进了宅院。这宅子里亭台楼阁都别具风韵,更是有许多刻利乌斯从未见过的花儿开在院中,只是花匠就有十几人,照顾着这一方春意盎然,简直让人忘了此刻正值深秋,俨然要入冬了。
家院将二人请进了客房,奉上了好酒点心,又上了一壶中原国而来的茶水。在这好茶面前,再好的酒都无有吸引力。刻利乌斯也只是在做公子哥儿的时候跟着他养父俄琉斯喝过几盅御赐的远东红茶,今日这茶却如碧玉般清澈通透,一看便知不是便宜货色。两人吃着茶,谁都不敢妄动,在伺候的侍女家院面前,都生怕丢了面子。
少时,一着华服的中年女子进得屋内,房中伺候着的仆从们才走了下去,这女子正是索莱亚,这府上的大小姐。她一见二人到了,满面都是难掩的欢喜:“索莱亚见过少宗主,见过夫人。两位别来无恙?”艾尔莉雅脸一红,道:“前辈不要客气。这样好的院子,我还从没见过,那些个花儿也美的很。”索莱亚道:“夫人若是喜欢,尽管折了去戴!家父生前最宝贝的就是这些花儿,他不练功的时候,就一个人照顾着花。如今他去了,我却还要请花匠来,到不知是多大一笔开销!也多亏我师哥他还帮着家中出力,照料生意上的事情,不然么......这些花儿哪能活到今日?”刻利乌斯也道:“就算我在索萨尼亚之时,也不曾见过这样好的庭院,瞧我这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当真是......”索莱亚却笑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论辈分,少宗主你远在我之上,二位肯赏光莅临寒舍,已然是家门之幸了。”
几人又闲话了片刻,他夫妇二人讲起一路前来此处的缘由,索莱亚听罢思忖片刻,回道:“如今世道确是不太平,帝国又要征税,又要征粮,最苦的不是别人,正是百姓。公主殿下这番回来,确实来的是时候,也该将天下改头换面了。”刻利乌斯与艾尔莉雅换个眼神,问道:“府上也有意与公主一起举事么?”索莱亚看了看二人,沉声道:“当年西奥波罗斯老爷教咱们养精蓄锐,暂且蛰伏,等待时机。现如今这时机够好了,现下不反,何时再有这么好的机会?再者说来,咱们这本就不叫反,土地是我们亚兰人的,国土是我们亚兰人的,这荣光当归我们亚兰人和圣灵圣神。公主是天家正统,有她来主事,我们也名正言顺,所到之处,必得万民响应。家父生前最为记挂的便是该隐的国运,他常言,为国为民才是侠之大者。家父若活到现在,定然是不许波克拉底那样小人称王称霸的。”
刻利乌斯听她大言炎炎,心中正暗暗思忖,艾尔莉雅却先声道:“我们这次前来,就是要......”刻利乌斯忙拉住她,道:“就是想要来同列昂尼达斯前辈讲一讲这件事。”索莱亚似乎是露出一丝丝的失望和不悦,但仍是不失风范道:“此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该隐朝和亚兰人的命运,须得要仔细商议才行。”她见两人好像意见有些不一,又道:“师哥他一早就出去了,多半是和公主在谈事情,我先替师哥给二位谢个未能远迎之罪!请二位在此稍时休息,稍时我备下薄酒一桌给二位接风洗尘,除除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