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抬眸对视。
奎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因为从这些杂乱甚至还带着兴奋的语气里，他很容易就可以判断出外面聚拢的人群基本不可能是所谓的异端。
虽然在布格向他出剑的时候，这差不多就已经是可以推断和猜测到的事情。
但现在，等到真正听清了外面的喧嚣，奎九才算能彻底断定布格自始至终都在说谎！
那两个已经被杀的人，也根本不是什么异端！
这就让布格做出这一切的动机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让奎九更加难以预测布格的想法和行为。
偏偏此时，那些好奇心旺盛的平民们又不早不晚的围到了院外。这些人的突然出现，无疑让眼下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因为以布格刚刚狠厉且毫不留情的表现来看，奎九很难判断他到底会不会无差别的对这些无辜之人动手？
“哎哟哟，快看快看，整个门都被踢飞了！里面肯定打起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约莫十来个人，分前后，男女老少都有，终于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劲儿走到了小院子的外面。
因为小院子地处小镇南角，算是有些偏僻，所以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才从远远近近的地方终于赶到。
这让他们脸上除了好奇之外，还多了几分迫不及待。
也不知是对光明骑士的盲目信任，还是因为自身并没有直面危险，这些人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害怕的神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争先恐后的兴奋。
仿佛这座小院子里有的不是极度危险的异端，而是堆积如山的黄金和美人儿。
但……
那个跑得最快的男人终于如愿以偿率先抵达院门外的时候，他那双有几分痞气的眼睛穿过空荡荡的院门看到的不是光明骑士大战异端的热血场景。
他看见的，是两个光明骑士的拔剑相向。
他脸上的兴奋骤然变作了茫然，呆呆的看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还在打吗？骑士大人赢了吗？”
身后的人群无论是步伐还是语气，都带着一种生怕错过了最精彩部分的急迫，连几步之隔的距离似乎都等不及了。
但他们的呼喊并没有得到回答。
他们的心情顿时变得遗憾且不满，很是埋怨站在院门前那个男人，他竟然只顾着自己一个人看！
直到……
当十来个人全都站在了并不十分宽阔的院门外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明白了那个男人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天呐！
两位光明骑士大人竟然正在互相攻击！
即便是从未学习过剑术也看不懂剑招的这些平民和农夫，也依然能从那挥舞历啸的剑锋和两个人快速交错的身影中，清晰的意识到两位光明骑士是真正的正在搏命！
“呲……”
奎九正面刺出的一剑被布格曲臂挡住，去势未尽的剑身便沿着布格的臂甲摩擦出火星四溅的刺耳声音。
“去死吧！”
与此同时，动作稍慢了一丝的布格也在嘶吼声中用右手挥舞着大剑横扫而来。
可以说这一剑无论是角度还是力道都极为精准且富有经验。
因为这一剑的位置不高也不低，恰好处于与奎九胸腹齐平的高度，这让奎九既不能通过蹲身躲避，也没办法跳起足够的高度来规避。
同时，奎九刺剑的去势未尽，整个身体还处于重心前倾向正前方发力的动作之中，所以他也来不及终止去势重新后撤。
“怎么办？！”奎九暗自心焦。
就连外面带着沉默和茫然围观的人群，也在这一刻不由自主的替奎九狠狠揪心起来。
这倒不是他们就偏向于奎九，纯粹是因为他们根本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所以本能的偏向于将要受伤的弱势一方。
因为平民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弱势的，所以他们天然更容易代入弱者的角色，也更容易对弱者感同身受。
毫无判断力的所谓反抗强权和暴力，莫不如是。
这短暂的时间最多不过是两个眨眼的瞬间，眼看着布格的大剑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奎九却心里反复权衡了无数次。
终于！
奎九一咬牙，整个人不退反进，加速撞向了一步之遥的布格，同时左手曲臂以做格挡。
看动作，他是想直接将布格撞开。
尽管布格用的是宽阔的大剑，而奎九用的是更狭窄的长剑，但至少从体格上来看，奎九是要比布格更为强壮的。
所以他如果真的能先一步撞进布格怀中，说不定确实有机会撞开布格。
自然，也就能解这一剑之危。
但是……布格敏锐的洞察了奎九的想法，他的回应则是骤然露出狞笑。
“嘿！”
同时他的右手再度发力，整个人带着一种疯狂的意味扭身甩动长剑更快更凶的劈向了奎九！
于是……
“铛！”
先是一声巨响，奎九用来阻挡的左臂被大剑劈中。
只见整个左臂上的盔甲在与剑锋相撞的瞬间便开始向内侧歪斜，然后压缩，接着扭曲，最后“咔”的一声碎裂！
紧接着就是奎九痛苦的嘶吼声响起。
“啊！！！”
大剑已经劈开他的臂甲斩到了手臂，但力道却几乎没有多少衰减。
这意味着，如果奎九再不能阻止布格的话，他的手臂极有可能会被直接斩断！
好在这个时候，奎九终于跨过了那漫长的一步之遥，整个人与布格近在咫尺。
两具同样耀眼的光明盔甲相互摩擦出声，奎九右手的长剑与布格交错而过，像是扑了个空。
“不对！”
布格猛地一惊！
“这个撞击的力度不对！”
奎九显然没有如同他预料那般整个人合身撞上来，两具盔甲在轻微的撞击后便快速错身而过。
同一时间，“嗡”，布格只感觉一阵刺骨的劲风从脖子后面一闪而过。
紧接着“哗啦一声”，没等他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把长剑灼热的剑锋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布格短暂惊呼。
原来奎九右手中的长剑在刚刚从布格身边错身而过之后，就快速绕过布格被头盔保护得相当严实的后脖颈，直接从另一边架住了布格的喉咙。
难怪那一撞一触即过，原来奎九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布格的喉咙去的！
此时场面上，奎九侧身站在布格左肩旁边，右手握剑用一个像是搂着布格一样的亲密动作抵住了布格的喉咙。
所以布格的惊呼声才在刚刚出口后又生生憋了回去。
因为只要他的动作稍微大一点点，奎九的长剑就能轻易切开他的喉咙！
他知道，作为同样了解光明盔甲构造的奎九，他有十足的把握只要一用力，就可以轻易通过头盔与盔甲间的缝隙将自己一剑割喉。
甚至更狠一些，直接枭首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没想到，奎九也的确正准备这么做！
此刻的奎九并没有在这种时候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不忍和仁慈。
对待敌人，骑士的训条里清晰的写着残酷！
即便这个人，是多年的搭档。
但是，现在的情况尽管奎九已然占了上风，却并不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至少，布格手中的大剑仍然在劈砍他的左臂。
刚刚仓促之间的发力前冲并不能让他彻底与布格擦肩而过，所以，他的身体只是略微往前进了一步。
但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布格劈剑的巨大力道始终未尽，所以自然而然的也顺势沿着他移动的方向劈了过来。
本质上来说，奎九既没有躲开大剑也没能阻挡住大剑。
所以……“咔！”
在奎九割断布格的脖子之前，骨头碎裂的声音率先响起。紧接着在他痛苦的嘶喊声中，左手从肩膀和小臂处被直接切成了两段！
“噗”
鲜血喷涌！
而后，大剑又携着最后的余威“噗嗤”一声嵌进了奎九的右肩。
与此同时，奎九也并非没有动作。
“啊！”他怒吼一声，同时右手用力一拉，手中的长剑便压着布格的喉咙直接将之割裂。
“呲呲呲！”
布格的喉间有殷红的鲜血喷射不停，他的嘴里也不住发出“嗬嗬嗬嗬”的漏气挣扎声。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但……我赢了。”奎九脸色苍白，表情也因为痛苦而有些咬牙切齿的扭曲，脸上更是被近距离喷了一脸的鲜血。
过去的岁月里，以杀敌作为赌斗的两个人，也曾获胜后得意洋洋的向对方欢呼炫耀过“我赢了”！
但奎九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句话会成为两人之间最后的终结。
还带着布格余温的热血除了腥臭之外，竟也有一种温暖。
是那些互相背靠背的搏杀，是那些为彼此挡开的剑锋，也是，布格还未凉的不甘吧。
奎九放开了布格的身体，任由后者摇摇晃晃的向后倒去，他自己则将目光看向了仍然趴在地上的小女孩。
在现在想来，奎九的觉得自己把小女孩扔出去的选择是有几分愚蠢的。
当时，他认为在必死和受伤中，自然是选择受伤来得更为合理。
但是他忽略了，这样一个小女孩在那样的摔伤之后，即便没有生命危险，也不可能拥有成人一般的强大意志力，能够忍着痛苦重新爬起来，甚至逃跑。
所以小女孩在最初被摔懵的茫然过去之后，她除了脸上的痛苦之外，再也没能做出任何动作。
奎九走过去，用仅剩的右手将小女孩捞起扣在了怀里。
接着，他用那张因为染满鲜血而变得狰狞的脸看了一眼外面呆滞围观的人群，顿时惊得人群本能的向两侧退去。
奎九便抱着小脸上满是痛苦的小女孩缓步走出了院门。
他无法保证这些人是否安全，所以他并没有向人们求助。同时，他也不能判断这些人是否危险，所以他一边走又一遍语气羸弱的说道：“不要进去，等光明教廷来处理。”
人群没人敢回应，傻乎乎的齐齐点了点头，像一群呆滞的鸡鸭。
走出两步之后，奎九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伤实在太重了，脑子阵阵晕眩，左肩剧痛，就连止血他都没有办法做到。
因此他的视线因为失血越来越模糊，脚步也已经迟钝到近乎是在挪动。
于是略微犹豫之后，他又开口道：“将我的马牵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穿着光明盔甲的两骑突然从小镇的街角打马飞驰而来！
他们远远的看了一眼奎九，又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小女孩，然后……
拔剑出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