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未止。
本就阴沉的天空因黄昏临近更显昏暗和压抑。唯有光明骑士身上的盔甲依然明亮,便是在这让人窒息的阴暗里,仍然温暖着人心。
村民们像一群追逐火焰的飞蛾一般,簇拥在光明骑士的周围向小村返回。光明盔甲上淡淡萦绕的圣光,像指路的明灯。
前后耽搁不过片刻,远处河道里的水位已不知何时出现了肉眼可辨的上涨趋势。这让无意间观察到这一幕的老肯特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察觉到老肯特神色的塞林随口问了一声:“怎么了?”
“骑士大人……”老肯特恭敬一声,指着远处的河道:“这场雨太大了!若是这雨继续这般无止境的倾泻下去,不出明日恐怕就会聚集成水灾啊!“
塞林闻声看了看远处的河道,又抬头看向了即将完全黑暗的天空。粗大而迷离的雨点“啪啪啪”的砸在面甲上,声势惊人。这让他想起了自己还没成为光明骑士之时,自己的农夫老父亲也常常在盛夏里面对这样的暴雨愁眉不展。
“是太大了。”塞林自语一声。照这个趋势,说不得这一场暴雨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农夫们半年来的辛勤耕种一夜之间彻底淹没。
“可不是嘛!”老肯特感受着直砸得人生疼的雨滴,苍老的身躯瑟缩而焦急:“地里的麦子可经不住这样的大雨生浇啊!”
“天要下雨,这有什么办法?”塞林念叨了一句他的老父亲常念叨的话,又道:“不过有光明教廷的救助,就算一季无收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是的,光明教廷对于世界的贡献不仅仅在于守护了世界和平。同时,他们也在方方面面救助和保障着人类的生存。
若是某一地遭遇了大灾,光明教廷往往都会迅速出面协调各国施以救助。加上人类世界愈加繁荣,已经能生产出足够富余的粮食。
有粮食,又有教廷援助。所以饥荒对于此时的人们而言,真的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
“是的大人,有光明教廷仁慈的荣光照耀,就是我们这些泥腿子遭了灾也不用担忧饿肚子。”老肯特语气虔诚。
随后又继续道:“只不过要真是全年无收,咱们虽不至于挨饿,但日子可就难过喽,谁家还不都指着土里那点收成挣点花用不是?”
塞林不由得点点头,想起那年家里的地遭了水灾后的日子,那可真的是相当难过了。光明教廷所能做的无非是活人一命,再要多的话,便是教廷也无能为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塞林叹息一声。
“是,大人说得是!要真遭了灾,能留条命就不错了,不敢奢望更多。”老肯特皱眉道:“我啊,也就是想想,想要这雨快些停了才好。”
伴随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周围的村民也不由得跟着老肯特的话语点了点头。
尽管被暴雨声干扰,但走在最前头的安同样也听见了后面的交谈。只见他忽然伸出手肘捅了捅旁边的艾洛特,道:“说起来,光明教廷是神在世间的代言人吧?”
艾洛特不解其意的偏了偏头:“殿下何意?”
“我们敬奉的是神对吧?神谕令我们要仁爱谦卑,要平等对待每一个人,要驱逐邪恶守卫世间……”安指着远处仍然在暴涨的河水:“那你说,神为什么不阻止像这样的灾难?”
艾洛特:“……”
显然,这世间少有人敢质疑神的权能。特别是在光明教廷奉行神谕的的确确守卫了世间两千年后,几无人再敢质疑神的荣光。
或许两千年前光明教皇站在锡兰繁花广场上说要守护世界和平的时候,有人的心里是带着怀疑和不信任的。或许他们只是屈从于光明教皇无敌的强大力量中,他们只是敬畏神,但并不信奉神。
但到了两千年后的今天,光明教廷两千年来的种种奉献和付出,无疑足够摧毁所有的怀疑和不信任,以及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种种阴谋谬论。
人们敬畏,并信奉神。
所以当听到安的问题后,艾洛特本能的愣住了一下,随后才回答道:“殿下,这个世界自有它运转的规矩,所有的事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神不可能为了拯救一部分人类,就去破坏这样的规矩。因为破坏规矩而导致的后果可能远比一场灾难本身更为严重。
更何况,也许这场可能造成水灾的暴雨对人类而言是灾难,但对整个世界而言并不一定是灾难呢?
神是仁慈的,祂的博爱不可能仅止于人类。”
安撇撇嘴,道:“你是这么想的?”
“这是我的老师告诉我的。”艾洛特摇了摇头,又道:“不然殿下以为呢?”
“不知道啊。”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双眼睁得有些艰难:“我要是知道就不问你了。
可惜,你也只是听别人说的。”
看着身边这个注定要执掌世界的少年,艾洛特能听出他所拥有的无数疑惑。可惜,艾洛特不认为自己有教导光明圣子的资格。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光明骑士队长罢了,噢,他的小队也刚刚没了。所以想了想,艾洛特道:“殿下的疑问或许只有陛下才能够解惑。”
“呵呵。”安语意不明的笑了笑,迎着飘摇的点点烛光回到了小村。
那些没有跟着前往的村民们早已点上蜡烛在黑夜中翘首以盼,本该为西西兰准备的丧葬也因为洛洛米的固执正让农人们不知如何是好。既担忧这般不知礼数会不会惹恼了骑士大人,让骑士大人误以为是他们对西西兰的不尊重,进而会不会认为他们是对光明骑士不尊重?
这要是延伸下去,后果可就严重了。
可另一面,他们又实在不忍心拂了洛洛米那个可怜姑娘的意。毕竟,他们再如何为西西兰之死感到悲伤,那也只是悲伤。
而洛洛米,那个可怜的姑娘,是真正失去一切的绝望。
又怎忍心为她再添一道伤?
好在骑士大人们都回来了,而且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不满和愤怒的意思。这无疑让一直担忧不安的村民们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按理说以光明教廷一向所表现出的仁慈,村民们不该有这样的不安才对。然而,敬,而生畏啊!
这大抵是人类始终消磨不掉的本能。
“尊敬的骑士大人,老头这就为大人们准备晚餐和住所。”老肯特本身已经被暴雨冲刷得像一只可怜的小鸡,但仍不忘对安等人说:“不过荒山野岭的,恐怕没什么好招待大人的,几位大人请担待。”
见安没有回应,艾洛特便随意的挥了挥手:“随意。”
“各位大人请稍等。”老肯特弯腰行礼,这才带着同样被淋得瑟缩发抖的村民们散去。
西西兰破旧的家里一时间就只剩下了安几人,以及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还有那个依旧神色麻木的虚弱老头。噢不对,根据老肯特的说法,这人应该是西西兰的父亲,那么他的年纪显然没到老头的程度。
想来应该是病痛将他折磨成了这副苍老的样子吧。
看了看眼前的情况,艾洛特忽然道:“我去外面警戒。”
不等安回应,艾洛特转身就出了门。塞林和另外两名骑士互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也去!”
安:“……”
呵,冷笑。
还说什么要为我效命,结果呢?一个跑得比一个快!还有刚刚那混蛋,完全就是个蠢货!蠢货!堂堂光明骑士,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夺了剑!
最后还不是要靠本殿下!
“哎……”心累。
安叹息着不由回想起了刚刚那一幕。
拔剑的声音突兀的响起,这个声音同时让那骑士一愣,本能的就想要伸手去阻止,但剑已经被拔出来了,所以他伸手的动作反而成了放弃对少女的控制。
于是挣脱开的少女往后一退,举剑挡在身前。
这个动作的本意应该是想威慑光明骑士,但是在骑士们心里的第一反应却是担心少女伤到自己,毕竟少女举剑都举不稳。所以骑士们的动作并不是少女预想中的自保和躲避,而是试图小心翼翼的去夺回长剑。
这份小心翼翼被少女察觉到了,她短暂的愣了一下,然后挥手,猛地将长剑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个过程实际上是连贯的,且时间极短。唯一让人意外的是少女那一瞬间的感觉着实敏锐,她敏锐的意识到把剑搁在自己脖子上才是最好的威慑。
眼看光明骑士夺剑的手已经靠近,少女便毫不犹豫的将长剑一拉,锋利的长剑轻而易举将她的脖子割开一道伤口,有鲜血混杂在了雨水里。
“洛洛米!”周围接连响起惊呼声。
就连安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婉的姑娘竟如此狠心且决绝,一句话没有,说割就割!
光明骑士不敢再动作,所有的目光再一次全部聚集到了少年身上。实际上这些目光里并没有明确的意义和目的,只是人类在不知所措之下会本能的将目光投向强大之人,以期对方能给出决定性的意见。
在这里,尽管人们并不认识安,但由于四名光明骑士隐隐的服从所造成的威慑力,让少年成为了强大的象征。
他先是看了看四名光明骑士,又看了看周围的农夫。最终,他把视线停留在了少女身上。少女对血流如注的脖子似乎毫无所觉,她看着少年,虚弱且哀求道:“我要去的……”
周围注视的目光实际上让他很反感,但看着少女的眼神,最终他像是妥协像是无奈一般叹了口气,整个身体也随之松了松。
其实除了最开始那一瞬的茫然之外,即便是现在的状况,光明骑士也仍然有许多别的办法解决问题。比如不管不顾直接冲上去夺掉长剑,少女可能会死,但也可能骑士更快,又或者干脆就放任她不管,当少女不再能以自身作为威胁的时候,也不一定就会自裁。
只不过现在,做决定的是那个少年。
然后。
他说:“放下吧,我带你走。”
光明教廷两千多年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因为他们遇见的人都没有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