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永远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遇见一个人。
同样,人也永远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诀别一个人。
或者也许连一个正式的诀别都没有,那个人就突然消失了,仓促且不明所以。
安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海洋里,这海洋又好像只是装在杯子里的一杯水。水杯不断的旋转,连带起整个海洋都在旋转。好像握着这杯子的那只手故意要把杯子里的水转成一个漩涡。
那漩涡将安吞噬。
安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旋转,一种眩晕的感觉奔跑在身体的每一处知觉里。又从身体的每一处知觉一路汇合汹涌奔腾到他的脑子里,脑子一片空白。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啊!
好像整个身体都活了过来!每一处都在跳跃!沸腾!狂欢!
像最癫狂的火焰。
像最滚烫的沸水。
像……“咚!”
迷离的梦,余味仍在缓缓蔓延,但脑袋上传来的剧痛让他不得不放弃了那份回味。他下意识的捂住脑袋,脸上带着疼痛和愤怒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明晃晃的巨大金属疙瘩。
两者相隔极近,几乎就是脸贴脸,当即吓了安一大跳。
“嚯!”他惊叫一声,脑袋上的痛都顾不得了,整个人本能的往后缩了缩,随之扩大的视线终于让他看清了那个金属疙瘩原来是一个头盔。
再扩大视线,安看见了那个蹲在他面前的全甲骑士。
这是一身他极其熟悉的盔甲,在过去,他身边的每一个护卫都穿着这样的盔甲。盔甲厚重而闪亮,明晃晃的金光让整个盔甲看上去如同纯金锻造一般,每一寸闪耀的光芒里都散发着止不住的骚气。
不过和真正由黄金打造的观赏式盔甲不同,这样一身盔甲实际上是由许多珍贵金属参杂混合而成。其本身超强的防御力自不必多说,还额外兼具极强的魔法免疫能力。
不论是价值还是防御能力都远超世界各类盔甲,可以说除了光明教廷,大概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全员装备这样的盔甲。光明教廷的富裕由此可见一斑。
它之所以闪烁着如此骚气的金光,是因为那金灿灿的光芒,意味着光明。同时也因为每一件盔甲铸成后都经过圣光洗礼,那闪烁着的光芒是真正的圣光。
这无疑,是在无声向世界宣告,凡见圣光处,皆有光明。
所以这身光明盔甲,是整个世界芸芸众生对光明教廷最直观也最清晰的印象。但凡在任何地方看见这身闪烁着圣光的盔甲,就意味着站在世界顶端的光明教廷,已然亲临。
那闪耀的圣光意味着光明,意味着和平,更意味着安全。
无论你身处怎样的险境,无论你身陷何等危险,只要你见着了这身光明盔甲,就意味着援助和希望。
尤其是对于更熟悉这身盔甲的安而言,看见这身盔甲之后他本能的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安全了。”
但是下一刻整颗心又猛地提了起来,他无法确定这些骑士是不是来杀他的。
虽然这本来应该是一件极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对他而言这世上似乎没有比光明教廷更安全的地方了,也没有比光明骑士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但是,那个夜里的那一剑却又在清晰的告诉他,光明教廷里有人想要他的命。
所以现在,他本能的对眼前的骑士产生了一丝警惕。
这一丝警惕被蹲着的骑士敏锐的觉察到了,他从头盔中露出的那双眼睛里同时闪过了不解和防备两种交替的情绪。
两人互相警惕的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蹲在地上的骑士率先开口问道:“小子,你是谁?”
他不知道我是谁?
安在心里快速的思索了一下,反问道:“你又是谁?”
“嘿!”那骑士惊异的笑了一声,心里的警惕更深。他伸出右手,“哐当”一拳砸了砸自己前胸的盔甲,示意安看一看自己金光闪闪的盔甲,然后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这样的盔甲,除了光明教廷别无分号。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只要看见这身盔甲就意味着对方是光明教廷的骑士。
然而安回答了不知道。这三个字本身就已经意味着不正常。
“金子做的啊?”安看着骑士装傻,伪装出一种颇为羡慕的语气说道:“那你家挺有钱啊!
不过有钱你也不能穿着一身金子出门啊,你就不怕被打劫啊?”
“嘿嘿!”骑士嘴里传出两声冷笑,然后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坐在地上的少年,道:“谁来打劫?你吗?”
“不不不。”少年连忙否认,仰着头道:“据说这一带有个十恶不赦的女土匪,专门打劫你这种有钱人。噢,有时候也可能不为钱,甚至不需要理由,就全凭心情就要打劫你。”
说到这里安还心虚的往四周瞟了一圈,生怕被某个女土匪听见。毕竟女土匪打人也不一定需要理由。
也直到这个时候,安才终于看清了自己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山洞,三面都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不规则石壁,地面上凌乱的散落着一些碎石。因为山洞并不深,加上正值盛夏,所以即便是在这样的深山里也并不潮湿。
安现现在正处在山洞的最里侧,从不远处的洞口望出去是明晃晃的阳光。骑士蹲在他面前,后背沐浴在洞口投射进来的阳光里,身上的盔甲愈发显得神圣光明。
他的视线很快便将不大的山洞整个扫了一遍,然后他愣了一下。
少了一个人?
那个少女不见了?
安晃了晃脑袋,脑子里一片疲惫的混乱,一阵阵刺痛摧残着他的脑仁。他仔细回忆着昨天的一切,他想起了两个人的相遇,想起了那场莫名其妙的战斗,想起了那个强大的魔法师,最后他还记起自己挡在了少女身前。
脑子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扑面而来的熊熊烈焰,以及撕心裂肺的痛。
再然后,他就什么都记不得了。他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更不记得自己怎么来到了这个山洞里。同样不记得,那个少女是何时又为何而离开的?
还有那个梦,那个迷离而醉人的梦。
它明明那么真。
可为什么一睁开眼除了看见这个骚包的光明骑士之外,根本没有那个少女的痕迹?
她走了吗?
还是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安的脑子里一片浆糊。
“砰!”一只覆盖着盔甲的手忽然捏住了安的肩膀,剧烈的疼痛打断了安的沉思。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那只手抓着肩膀提在了半空。
“啊!”安痛得大生呵斥道:“你干什么?!”
他觉得这骑士的动作简直不可理喻,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动上手了呢?难不成果然还是来杀我的吗?
骑士冷冷的看着少年。
事实上刚刚在安说完之后他接了一句话,他说:“这世上有什么劫匪敢打劫光明教廷?”
这句话本来是在表明自己的身份,同时也想试探安的反应。但是安恰巧陷入了回忆和沉思里,并没有听见骑士的问话。
那么在骑士想来,安没有回答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要么是因为真的无知,要么就是心虚。
于是,他一手把安拎了起来,轻松地像是在拎一只小鸡。
“老实交代吧小子,你是谁?”骑士语气里有些明确的威胁意味:“不说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说说,我说我说。”少年疼得龇牙咧嘴,吸着凉气道:“你先放我下来。”
骑士显然不同意:“你先说说看。”
对于这么一个孱弱的少年,实际上骑士并不太相信他会和外面的事情有关。毕竟,他已亲眼看过了那个巨大的坑洞,坑洞底部甚至依然有融化的岩浆在沸腾。能造成那种破坏的力量,看起来绝不可能是这个弱得像只鸡一样的少年所能拥有的。
但问题是,在距离那片战场并不远的这样一个荒山野岭的山洞里,躺着一个熟睡的少年本就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情。
那么无论他多么孱弱,都极有可能和外面的事情有关。而一旦牵扯到那样的事情,他就不可能有太多仁慈。
如果外面的破坏真的和这个少年有关,那么等待他的恐怕就不只是这点被钳住肩膀的痛苦了。毕竟,光明教廷守护下的这两千年和平,不可能是凭空得来的。
“我怕我说出来吓死你!”安试图挣扎了一下,结果不仅没能挣脱钳制肩膀的手臂,反而让自己痛得咬牙切齿。
他努力的那一下挣扎不过是让他整个身体在空中徒劳的晃了晃,那样子倒有点像风干的尸体在随风飘荡。
骑士嗤之以鼻:“那你吓我试试。”
“我是……”安说出两个字之后停住了,因为就在昨天,当他说完同样的那句话之后,后面的结果相当凄惨。
他不仅没能吓住对方,反而被对方吓住了……差点都被吓死了!
有个人不要命的朝你扔禁咒魔法,你怕不怕?
“啊!疼啊!”安又惨叫了一声。很明显骑士并不满意他说到一半停住的做法,随手又增加了几分力道。
安直感觉那金属质感的手指仿佛要陷入自己的肉里一般。
“说说说,我是……安·格罗兰。”痛苦让安不得不说出了实话,然后如同等待命运的审判一般略微抬头看向了骑士。
如果他做出什么危险的动作,那我就……就……
安垂头,有些丧气的想到。
“算了,随便吧,反正我也打不过他。”
但出乎预料的是,骑士听完他的回答之后并没有任何反应。他既没有被吓到,也没有做出什么危险的动作。甚至安还在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名为“荒唐”的神情。
安觉得那意思大概是:
“编,你继续编。挺有意思的,我听着呢。”
这种充满着嘲讽的表情让安很愤怒,什么意思嘛你们一个个的?要不是杀我就是打我,现在竟然还嘲笑我!我的名字就那么没有威严吗?
“我是安!安·格罗兰!光明教廷圣子!”
他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