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法师的视角,从下往上看去,冰柱像一个巨大的圆饼。而他,则极有可能会变成这饼与大地之间挤压碎裂的馅料。若将视角拉开一些,侧眼看去,则可以清晰的看见,冰锥的顶端尖锐而狰狞。
地面,那些如同栅栏般的冰锥同样闪耀着锋锐的寒光。四周仍有森林燃烧的火光在跳跃,在更远的地方,没有了少女极寒的温度压制,大火甚至有顺着森林蔓延的趋势。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汹涌的火光让周围仍然一片明亮。这是安离开圣城后的第四个夜晚。比起昨天那个夜里的惊魂一剑和亡命奔逃,实际上这个夜里的情形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大概这次真的不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好时候吧。
安在心底感叹。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魔法师此时也正在心里感叹:“也许,这真的不是一个适合的时机吧?”
在出发之前,他们做出了几乎万无一失的计划和准备,考虑过了近乎所有可能遭遇的情况。唯独没有料到,会遇见这两个奇怪的少年少女。
少女所表现出的能力以及他刚刚的话语,让老魔法师心底已然倾向于她似乎并不来自于光明教廷的判断。他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同时他也不在乎是真是假。
从两方照面的那一刻起,实际上所有的理由、原因、真相……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切与他们相遇的人,都必须被杀死。
但现在,好像是魔法师要被杀死了。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不由得涌起一阵感慨:
“有些事,真的是命途多舛啊。
真的是天要亡我等啊。”
半空中巨大的冰锥带着汹涌的压迫之力而来,围在四周的冰锥冒着森然的寒气,锋锐的锥尖抵着他苍老而干枯的脖颈,让他寸步难移。
魔法师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次自己不可能躲得开了,更不可能撑得住天空那根巨大冰锥的投射。
他不会像烂肉一样被刺穿然后串起来,因为那根冰锥实在太巨大了。他在心里想象了一下,大概自己会被冰锥锋利的尖端瞬间贯穿,然后紧接着自己的身体就会被庞大的锥身撞击成一滩烂肉。
除非……
在安的视线里,冰锥从天而降,老魔法师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再次举起了手中的法杖。安也是头一次看见了法杖顶端的那颗巨大红宝石。
它在火光的映衬下,华光灼灼,妖异而瑰丽。
安的右手也在这个瞬间再次不安的颤动起来。
同一时间,老魔法师举着魔杖,嘴里快速念诵着诡异的音节:
“创造一切的神啊,统领一切的主啊,享用我这残破的身躯吧!
创造一切的神啊,统领一切的主啊,看看这世间的罪人吧!
我以血,我以肉,永囚罪孽!”
“砰!”
魔法师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世界忽然沉寂。树叶燃烧的噼啪声不再,火焰蒸腾的呼啸声不再,就连冰锥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也已不可闻。
一切皆已沉寂,一切皆已静止。
仔细看去,周围的空间仿佛都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彻底冻结。冰锥停在半空,它撕裂空气形成的气旋清晰可见。少女依然被火焰囚牢所围困,只是那些火焰已不再摇曳。就连少女脸上冷漠和倨傲的神情也已彻底凝固。
一切,都被看不见的无形之力凝结。
整个空间里唯一还有动静的就只剩下了苍老的魔法师。然而那动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只见他的整个身体开始一块一块被撕裂,而撕裂的部分转瞬即彻底消失,仿佛真的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活生生的啃噬他的身体一般。
一口一口,凶残而狰狞。
老魔法师眨眼间就变得血肉模糊。裸露和撕裂的肉体,翻涌迸溅的鲜血,整个场景看上去血腥而恐怖。
从他死死咬紧牙齿的动作来看,显然此刻正承受着剧烈的痛苦。苍老的面庞上表情扭曲,可他的双手却依旧死死高举着法杖。
“迷途的元素啊,狂暴的烈焰啊,听从我的指引,毁灭吧!”
颤抖但清晰的音节从老魔法师嘴里吐出,整个地面随之变得赤红,泥土和巨石在瞬间融解,肉眼所见之一切都被高温焚毁汽化。
下一刻,整个地面轰隆一声爆裂开来,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炙热的火焰混杂着融化的泥土和巨石冲天而起!
目之所及,一切都在喷薄的火焰中被淹没。
十二阶魔法,烈焰焚城!
这是真正足以焚毁城市的火系魔法,再坚硬的城墙和土地都将在这烈焰中化为飞灰!没有什么城市能抵挡如此狂暴的火焰!
人,更不可能。
“这可是光明教廷明令禁止修习的魔法。”忽然间,一个克制而隐忍的声音传来。
老魔法师诧异而艰难的拧过头,看向了那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少年。
“更别提,你那个叫永囚的邪恶魔法。”少年用左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右手腕,整个身体因为极度用力显得有些紧绷和颤抖:”你足够被光明教廷杀死一万次都喊不得冤。”
“你……为什么……不受影响?”老魔法师的语速颤抖而缓慢。这一方面来自于身体撕裂的痛苦,另一方面则是不可理解的震惊。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永囚的威力,他甚至一度认为当今世界除了光明教皇不可能有任何人能抵挡。可现在,一个看上去孱弱无比的少年,却丝毫不受控制的站在那里。
他站在永囚里,他站在火焰里。
他的整个身体因为火焰的笼罩而时隐时现。
他虽然没有做出什么行动,但从他颤抖的幅度来看,他的整个身体都可以完全自由的移动!
更何况,这可是十二阶魔法烈焰焚城!他竟然就那么站在了里面!
魔法师自己之所以可以站在那里,是他的秘密,所以他自己本身根本谈不上是站在火焰里。可是那个少年是真正的站在火焰里!
这怎么可能!?
“你是谁!?”老魔法师忽然意识到今天极为糟糕的运气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已经被淹没在火海里的少女,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少年或者才是一切的根源!
不过遗憾的是,他想错了。
安是真的很弱。他站在那里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他甚至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没有被那个叫永囚的魔法影响。毕竟从少女的表现来看,她那么强大都被禁锢了,自己这么弱小的人根本不可能幸免才对。
但事实上,他就是诡异的完全没被影响。
甚至于,他的右手忽然猛地一个颤动之后,老魔法师正在被撕裂开的身体都在瞬间停止。仿佛那个正在啃噬他身体的看不见的东西,都在那一刻悄然远去。
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个名为永囚的控制魔法。
老魔法师瞳孔一缩,极为糟糕的感觉在心底涌起。
“我是谁?说出来我怕吓着你!”安的牙齿因为浑身用力而咬得死死的,这样他的语气听着就像是从牙缝中偷跑出来一般有些模糊:“我是安,安·格罗兰。”
“我命令你,停止一切攻击。”
他说。
老魔法师在听见少年说出名字的那一瞬间,可以确定有过绝望和释然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闪过。
“命令?”老魔法师一直以来都有些严肃,甚至在某些时候还有些和蔼的面庞终于涌出了一丝凶狠:“您用什么命令!?”
“殿下,您难道不知道吗?两千年前,光明教皇在我公国和平广场之上,当着全世界的面曾亲口许下誓言。他说,光明教廷永远不会统治世界!光明教廷永远只是世界和平的守护者!那么殿下,您,能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
“我隶属公国,而您,来自光明教廷。”
“还是说,殿下,想要打破教皇陛下的誓言?想要统御世界?!”
安语塞。
他的名字代表着光明圣子的尊贵身份,这个身份尊贵到这个世界几乎所有人见到他都必须恭称一声殿下。所以他本身的打算是用自己的身份来威慑老魔法师,让他停下这个正在爆发的魔法。
他想着以那个少女的强大,现在应该还来得及救。
但是他本身既没有武力也不会魔法,所以他并没有尝试冲上去找老魔法师拼命,而是选择了说出自己的身份。
这几乎是绝对成功并且最为简单的方法。
可是现在……老魔法师并不同意。
安有些恼怒的说道:“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吗?”
光明教皇的确誓言不会统治世界,光明教廷也的确没有统治世界。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安和老魔法师的确不存在什么上下主从的关系。
但实际上世人都知道,这个世界实际上的掌控者就是光明教廷。在这样的前提下,老魔法师干脆而分明的态度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当然知道。”老魔法师回答道:“可殿下却未必知道。”
老魔法师话音刚落,整个脸上便涌起一阵疯狂的表情。只见他将高举的法杖收回,双手合拢捧住了法杖顶端那颗巨大的红宝石。嫣红的鲜血从他身上被撕裂的伤口里喷出,如同一条条小溪般顺着他的双臂汇集于掌中的红宝石。
看起来,竟像是那颗红宝石正在吮吸老魔法师的鲜血!
同时,赤红如血的火焰凭空涌现并围绕着法杖顶端那颗瑰丽的红宝石极速旋转。不多时,一颗看上去竟如同血液般黏稠的火球生成。
这一次,就连老魔法师自己的双手都在以极快的速度被烧焦,干瘪的皮肉在瞬间被碳化,窸窸窣窣的洒落在地。转眼之间,他的双手就只剩下了两双白骨!
“啊!”
痛苦而嘶哑的惨叫声从老魔法师的嘴里传来!刚刚被啃噬身体都咬牙不发一声的他,此刻却叫喊得撕心裂肺!
火球已不再膨胀,可汹涌的血色火焰依然在不断挤压进火球里。到了此时,即便是再一无所知的人都能感受到那颗火球所蕴含的毁天灭地的力量。
“我祈求您,回应我的呼唤。
我祈求您,洞彻我的虔诚。
我祈求您,悲悯我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