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将此前如同观看某种回忆的画面和眼前所有这些情况结合起来之后,许多毫无逻辑的事情已然渐渐显露出了彼此之间的联系。
这个灰暗又腐朽的世界,这一幕又一幕诡异惊悚的画面,那坚不可摧的无形墙壁,那怪物狰狞丑陋的样子,以及这片无边无际的猩红血海……
当那个奇怪的逻辑被安想明白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拥有了充满神秘气息的象征意味。
晦涩,莫名。
“原来如此。”
安咧嘴笑了笑,笑容有些复杂。他将右手食指平伸到嘴边,表情略微停顿了一下,很犹豫。
但这份犹豫只持续了很短很短的时间,他看着墙的另一面以渐渐不支的维恩和帝芙蕾妮,咬牙切齿道:“遇到你们真是本少爷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下一刻,他便毫不犹豫的一口咬开了指尖尚未愈合的伤口。
所以,比起那个笑容的难以揣测,刚刚这份犹豫就显得意义清晰了许多——他就是……怕疼。
但当他最终下定决心之后,这一嘴咬得相当不留情面,他脸上的表情也同时变得凶狠扭曲。
一半是因为疼。
另一半,则纯粹就是在发狠。
“咕嘟”
一滴色泽殷红的鲜血从安的食指指尖坠落在脚下的血海里,血海顿时四散逃窜,地面上一瞬间就被清出了一片漆黑空地。
“嘶!”
安松开嘴,因为疼痛而狠狠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他的右手食指指尖,那里本身是一个被维恩切开的细小伤口,并没有愈合,但已经渐渐有了凝固愈合的迹象,可现在……那个小小的伤口被安整个咬开,甚至一小块皮肉都被他直接撕下!
那个原本小小的伤口,现在直接变成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的破口!
“啪嗒……啪嗒……”
血一滴一滴的落,声音却变成了滴落在坚硬地面才会发出的清脆声。
安一咬牙,干脆将食指上的整个伤口都紧紧按在了无形的墙壁之上,他远远看着另一边攻势凶猛的怪物,狠心将食指左右一抹,同时嘴里大喊道:“来呀!我在这里!”
“卟……卟……卟……”
血肉模糊的伤口和墙壁的摩擦并不顺滑,发出一阵受阻的奇怪响声。像下雨天里,用指腹划过玻璃窗的声音。
鲜血随之抹成了一条并不平整的线,这线条上的每一处歪曲,都是少年钻心的痛。
“来啊!你过来啊!看到了吗?我的血!这是我的血!”
随着动作的一次次重复,原本细窄的血线变成了宽宽的一条,然后又逐渐演变成巨大的一整片。
这个过程里,对面的怪物依然在保持着对维恩和帝芙蕾妮的进攻。但已经可以观察到的是,它原本毫无间隙的进攻节奏渐渐有些偏向于防守了。
更重要的是,它双手间捧着的小男孩嘴里,那连续发出的“啊啊啊”的声音正变得越来越急迫。
“看见这些血了吗?!”安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叫嚣道:“很快我就会把它涂满整个墙壁!”
此话一出,怪物顿时停止了所有动作,用它那没有眼睛的脑袋直直“看”向了安,就连它怀里的小男孩也转头看了过来。
甚至维恩和帝芙蕾妮也同样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安。
但是他们的眼神……都有点微妙。
——你当我是傻子吗?!
——或者你是傻子吗?!
——你涂!你去涂!我倒想康康你怎么用你的血把这铺天盖地的墙壁涂满?!
安:“……”
夸张!夸张懂不懂?!这是一种很高级的修辞手法!
“你怕我的血对吗?”安好不容易收起了尴尬的神色,继续胸有成竹的威胁道:“因为,我的血,甚至地上的血海,都对他有威胁,对吗?”
闻听此言,维恩和帝芙蕾妮同时低头看向了地面的血海,然后脑子里快速回忆起了刚刚发生的所有画面。
很快,两人再次同时抬头。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眼神里全都流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昂!”
怪物的吼声一改此前的平稳,再次发出一声浑厚而渗人的嘶吼。
“嗡!”
一声闷响,怪物背上的荆棘藤蔓骤然紧绷,那块如山头一般庞大的巨石在藤蔓的拉扯和操控中,终于放弃了帝芙蕾妮,带着狂暴的威势笔直砸向了安。
“啊啊啊!”
怪物手中的小男孩叫得更加焦急,可那怪物自己却仿如毫无所觉。
“嗡!”
又是那种熟悉的,某种阻力被突破的声音响起。这意味着,墙……破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安,再一次正面挡在了巨石飞行的轨迹上。从巨石撕裂空气发出的急剧呼啸声来判断,安显然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更何况,浑身血污的少年正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根本就没有丝毫想要躲避的意思。
……也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反正也躲不开所以干脆镇定一点?
至少这样看起来,会显得体面一些。
“咚!”
沉闷中带点清脆,巨石结结实实的正面砸在了安的身上,顿时就将他再次砸成了飞逝的流星。
怪物身上流露出了得意的情绪,维恩和帝芙蕾妮也不由得伸手捂住了额头。
虽说你这个表现突然勇敢,但是……
意义呢?
两人各自侧耳听了一下,大概确定并没有听见某种因为被被砸碎而发出的“啪叽”声响起,于是便不再注意这边的情况,转而将视线重新投向了怪物。
现在,在安的提示下,他们似乎掌握了怪物的弱点。
两人都有些跃跃欲试。
同一时间,怪物背上的藤蔓再次绷紧,巨石也随着它的动作被飞速拉回。显然,从场面上的情况看起来,下一场战斗依然将在他们三个之间展开。
为什么是从场面上呢?
因为……
巨石飞回的同时,由于它本身体型的庞大,所以在它那所有人视线都没看见的背面,少年安正死死的用右手抠住了巨石。
这一刻,他的右手像是忽然变成了某种坚硬的利爪,巨石在他掌中脆弱得如同白嫩的豆腐。
“嗡!”
巨石退过了本该有墙壁存在的位置,一阵低沉的笑声忽然从巨石背后传来:“嘿嘿,我过来了!”
这笑声低沉而又带着某种刻意的做作。
两人一怪……嗯……
三人一怪,同时一惊:“他怎么过来了?!”
反应最为迅速的还是那怪物,它那明明没有具体五官的脑袋上偏偏出现了一种很容易就能让人感知到的惊恐!
下一刻,如同蛇身一般灵活诡异的藤蔓迅速翻转拉扯起来,将那庞大的巨石一遍又一遍的狠狠砸向地面。
“咚!咚!咚!”
巨石跳动,血海翻滚。但怪物的动作却莫名惊惶而焦急。
“噗通!”
终于,在巨石快速而激烈的砸击中,安艰难支撑了片刻之后,还是因为脱力被无奈甩落。
但是在少年刚刚跌落血海的瞬间,他便再次快速爬了起来。而他的头顶,再次砸下的巨石已近在咫尺。
“给我挡住它!”
安历喝一声,眼神骤然深沉的紧紧盯着远处的维恩。
巨石已在头顶不足半臂的距离,而维恩至少还在十米之外。但此时的少年平静的看着维恩,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
从他的眼神里,我们也可以显而易见的发现,远处维恩在听见这个要求的时候,脸上是有过一丝犹疑的。
要不要听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的?
但这一丝本身就并不十分浓烈的犹疑消失得很快,在维恩自己都没有完全彻底想清楚的情况下,他的身体却已经迅疾如风。
“轰!”
那是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他撕裂空气时发出的甚至不是呼啸声,而是一声炸裂耳膜的轰鸣!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快到极致的速度下被直接撞破!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不,是两声。
快到根本看不清人影的维恩,在来到安咫尺距离的瞬间,又用一种更加难以理解的方式骤停在了安面前。
于是,先发出了“轰”的一声。
但与此同时,他高高举起的双手也死死顶住了安头顶的巨石。两相撞击之下,再次发出“隆”的一声巨响。
只是这两声间隔的时间实在太短太剧烈太突兀,以至于听起来像是只有一个声音。
我们无从去推测,一个以那种可怕速度冲过来的维恩,为什么可以直接骤停在安的面前而没有受到惯性影响?
此时,安已经迈开鉴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了怪物的位置。
他用左手捏着自己右手的食指,看起来不像是在阻止血肉模糊的伤口流血,反而更像是在努力按压手指促进鲜血流出。
“嗡!”
荆棘藤蔓挥舞着将巨石从维恩手中拉回,然后在半空中一个拐弯再次砸向了正在不断前进的安。
行走的少年听见了头顶呼啸的破空声,但他并没有抬头去看,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再次用那种没有多少情绪的语气喊道:“拦住它!”
这一次,他的要求没有明确的指向维恩,但维恩已经反应迅速的再次冲到了他的身边。
“轰!”
剧烈的撞击,狂暴的冲击波将安的一头金发吹拂得激烈飞扬。
但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是坚定的,平稳的,一步,一步,迈向了正陷入疯狂的怪物。
他看着这片无边无际的血海,有冷淡的声音缓缓从他嘴里响起,语气平淡得像叙述,语意却又像是在感叹:
“这哪里是什么血海……这是古老的神话传说里……人世间的苦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