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回来后,苏忆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烧了一天转为低烧,请来了私人医生查看后打了针开了些药,病情逐渐好转。
苏忆一周多没去上学了,跟着爷爷办好父母的丧事后,她就整天躲在家里闭门不出。顾北这几天一直给她发消息她也没回,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坐在房间窗边看着楼下庭院发呆,幻想妈妈还在那里温柔打理花草的样子。
傍晚,夏姨做好饭菜在楼下叫她下来吃饭。
席间气氛沉闷,爷孙二人沉默无言。
苏文煊突然提起要送她去国外读书和搬家的想法。
苏忆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很快恢复自然,戳着碗里的米饭,语气尽量随意:“可以不去吗?”
苏文煊端着碗,咀嚼完口中食物,说:“不行。”
苏忆闷声没说话,伸手夹桌上的青菜。
苏文煊看出她心中不悦,平静地说道:“这个决定我也是考虑了很久,忆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苏忆抬起头看他,想继续听他说完。
“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在你心里留下阴影,也许换个环境更有利于你的成长,你也不用想起这些伤心的事了......”
“那这个家呢?你不要了吗?我们永远也不回来了吗?”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中质问的语气那样强烈,似乎在责怪他的无情。
“当然不是,”苏文煊快速否认,然后又是无声地沉默,他又开口,“也许...我们不会回来了。”
他心里清楚,他的愧疚无法消散,一看到这座房子,就会想象到他们一家四口曾经幸福的日子,他无法化解痛苦,所以选择逃避,逃避这一切,就像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只要他不看,他就不会想起,这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手段罢了。
苏忆眼睛迅速泛起泪花,她怕爷爷看见又会多想,低下头去扒拉碗种的米粒,自从爸爸妈妈去世后,爷爷变得异常敏感,一点点微表情他都会多想。
“为什么?”苏忆艰难咽下米饭,哽声问,“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吗?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乡吗?为什么不会回来了?你怎么舍得?”
她舍不得楠湾,她舍不得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地方,舍不得这里的家,舍不得这个家里属于爸爸妈妈的痕迹,舍不得这里的风土人情,舍不得湿热的海风长长的浅滩,还舍不得......顾北...
苏文煊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头疼的毛病又犯了,苏忆一愣,不再说话。
“忆忆,自从你妈妈去世,我每天都活在自责中......”他温和的嗓音渐渐有了哭腔,“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能在我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不要飞得太远,像你妈妈一样,飞不回来了,我真的...真的受不起再失去孙女了......”
苏忆默声咀嚼着,只觉得今晚的饭食之无味,长久的沉默后,她最终选择妥协,点头道:“我知道了。”
十月天已转凉,夜风寒凉,顾北穿着单薄的牛仔外套,黑色的长裤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等待。
灯下的蚊虫飞蛾不停扑撞着明亮的路灯,他也不急,耐着性子等。
等了许久,她才姗姗来迟,一周多没见,她本就瘦小的脸消瘦了一大圈,差点脱相,憔悴不堪,他有些不敢认。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么?”他伸出手想触摸她的额头,还没触及,她就淡淡退了一步,小小拉开了距离。
“没事,”苏忆抬眼看他,他似乎又长个了,比她高出一大截,一头细碎利落的短发过眉,露出俊朗的眉眼,昏黄的光影打在他侧脸,挺直的鼻梁的侧影斜斜照在左脸,长直的睫毛聚成小团阴影,打在眼睛下方,柔和了他深邃的轮廓。
“找我什么事?”苏忆不知眼睛往哪儿放,有些焦躁。
顾北察觉到哪儿不对劲,但什么也没说,他在包里翻找些什么,从包里翻出一个东西捏在手里,他笑了一下,说:“诺,错过了你的生日,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东西塞到她手里,冰冰凉凉的,她低头看摊开的手心,一株胭脂色深粉的小珊瑚映入眼帘,是经过滴胶包边封存的,能更好的保存珊瑚的色泽形态,也能保护拿珊瑚的人的手不被划伤,里面还透着莹莹的珠光细闪,十分漂亮。
“我知道你喜欢大海,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顾北说。
真的很喜欢,看见这个她就想起了她的母亲,她眼睛热热的,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我要走了。”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苏忆突然说。
“这么快吗?”顾北还没反应过来,看她状态不好,想让她早点休息,“那行,明天见。”
苏忆忍了忍,再次大声说:“我要走了。”
她眼圈泛红,泪珠在眼中打着转,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悲伤。
顾北一愣:“什么意思?去哪儿?”
她别过头去不看他:“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这句话一出,气氛陷入无言的沉默,顾北脸色冷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手不自在地抓着裤缝,苏忆被他盯得难受,想要逃离这诡异的安静。
面子上不能过不去,她只能逼迫自己生涩冷硬地开口,“就此别过吧。”苏忆说。
她侧身刚要走,手臂被人抓住,一把扯了回来,“你什么意思?”
他眼中带着愠怒,周身气场冷了下来,眼神冷冽,紧紧抓着她。
她的手腕被他攥得很痛,皱着眉挣开他的手,不能打退堂鼓,她在心中默念,不能打退堂鼓,她昂起头冷冰冰道:“你听不懂吗?我们,好聚好散。”
“什么好聚好散?什么就此别过?!”顾北抓回她的手腕,捏得更紧。
她不知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似乎想要把她手腕骨头捏碎,“你放开,很痛!”
只听见一声冷笑,语气里还带着嘲弄:“是谁先来招惹我的?是谁天天黏着我的?又是谁,说会一直陪着我的?现在你说走就要走,我在怀疑,你说的那些,到底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
苏忆低敛着眉眼,不说话,安静乖顺的模样。
“是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他愤怒至极,指着她,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可她有什么办法?
她记得她说过的话,她没有忘记。
她要食言了,她对不起他的期待。
她垂下眼睑,低声说:“对不起。”
“什么?”他没太听得清,模糊的泪眼微眯,“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她手指绞着衣角,“我必须按照我爷爷为我规划好的路,好好走下去......”
顾北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偏头过去笑得狂肆。
她不管他是否嘲笑自己,是否看不起自己,继续说:“我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她爷爷再也承受不起她有任何的差池了。
“苏忆,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有多好笑,”顾北笑得直不起腰,“你为什么要按照别人为你安排好的人生走下去?你可不可笑?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他们打造的完成任务的机器!”
苏忆执拗地别过头,手指揩去眼尾还没落下的泪,不让他察觉。
“不用你管。”苏忆倔强地与他对视。
“不用我管?”他嘁地笑出声,“你说过的话就当过家家,一点都不用负责任吗?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他的话狠狠刺痛了她,“是啊,我就是这么自私一个人,”她踮起脚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现在才看清我啊?”
他的眼就像腊月寒潭,远远的就感受到了寒意。
“本来就是小孩,说的话能负什么责任?我本来就当这是在过家家,说着玩儿的,没想到你这么认真,”她说得理所当然,说完还要狠狠踩上一脚,“当时就是觉得你新鲜有趣,才跟你玩儿的,现在玩儿腻了。”
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还有这个,”苏忆晃了晃手中的小珊瑚,顾北视线紧盯她手中,她说,“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还给你。”
坚硬的小珊瑚株砸在他胸口,很疼,他兜手接住了。
他垂眸看着手里亮晶晶的小玩意,只觉得自己认真挑选的模样讽刺好笑,傻得可怜。
“别人不要的东西,我也不会要。”说完,他捏着珊瑚珠在手中把玩,只轻轻往旁边一掷,便骨碌碌地滚进草丛消失不见。
她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只是一瞬,很快隐匿下去被冷漠代替。
“我们家的事,还有我爷爷对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你不配。”
你不配...
他整个人都气得发抖,为什么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化成利箭,狠狠的伤害到别人呢?
苏忆狼狈地回过身,差一点就让他看出破绽,差一点她就要崩不住了,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努力平复哽咽,淡漠地说:“忘了我吧。”
他就像个笑话一样,被她耍得团团转,他笑着点头:“好,好得很,”他恶狠狠地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