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娅口中所说的蜀山之王,指的是四川最高的山峰——贡嘎山,也被称为木雅贡嘎。这个名字来自于生活在此地的木雅藏族,“贡”和“嘎” 分別是“冰雪”和“色”的意思,贡嘎山就是“白色的冰峰”。
对其他地方的人而言,贡嘎山或许并不是一个熟悉的存在,甚至许多人可能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如果对地理略有一些了解便不难发现,地球上所有海拔超过7000米的高山,除了天山的主峰托木尔峰以外, 都分布在了青藏高原。而大雪山的主峰贡嘎山则是其中最为靠东的一座。
大雪山是四川西侧的高大山脉,由北而南一字排开,有如一组巨大的“屏风”。四十五座海拔6000米以上的山峰错落分布,贡嘎山更是耸立于群峰之巅,海拔高达7556米,高出其东侧大渡河将近6000米。
贡嘎山拥有四条大型冰川,分别位于东、北、西北、西南四个方向。在冰川侵蚀下呈现为一个四棱锥体,包括四个壁面、四条山脊,不同的壁面和山脊风景各异,殊为不同。体量巨大的冰川沿着4500多米落差奔涌而下,形成一道道连接天地的冰雪天梯。
“成都市区距离贡嘎山虽然有两百多公里,但中间却没有高山阻挡。天气特别好的时候,透过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就能看到高挂在远处天边的贡嘎雪山。那种雄伟壮丽的感觉,看过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唐娅解释说。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果古蜀人要把一座山命名为成都载天的话,那一定非贡嘎山莫属。”老程也深以为是。
“而且你看这里,画中这棵神树并不是扎根在雪山顶上,而是生长在一个峡谷里。即便在全世界范围内,雪山峡谷里还能生长树木的地方也屈指可数,而贡嘎山恰好有两条姐妹峡谷——燕子沟和海螺沟。从这幅画所描绘的位置角度上看,应该是在贡嘎山东坡,刚好是海螺沟的位置,那里垂直落差非常大,在山顶还是冰川,到峡谷底下就成了森林,与图画中所描述的情况也相符。”若汐补充说。
老程也分析道:“这五幅壁画既然是放入部族墓地保存的重要信息,一定有其考量,而且五幅壁画应该是一个整体,既然前四幅壁画有具体指代的含义,这一幅画中的雪山应该也不会例外。”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画中的这棵神树与海底洞穴那棵扶桑神树应该是有对应关系的。你看,一株是象征着东极的扶桑,另一株则应该是象征着西极的若木。”唐娅对古蜀神话十分熟悉,方才听若汐提到树木,顿时便想到了这一层。
“还有一点,是连接天地的作用。”若汐补充说:“东极的扶桑深入海底,象征着大地。而西极的若木则高耸山顶,象征着天空。可能古邛人认为大雪山已经是世界尽头了,太阳西下时憩息在这里。所以才在这里设置了若木神树加以崇拜。”
“嗯嗯,若汐说得对。古埃及也有关于天树的神话,传说诸神就栖息在树枝上,星辰则是树上的果实。亚述人的圣树和苏美尔人的生命之树一样,顶上的有翼日盘也是鸟与太阳结合的典型形象。这类神话最主要的共同特征都是世界中心和连通诸界。”在若汐一语道破神树的象征作用后,唐娅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人类的文化和意识形态基本结构是不分民族不分国界的。”若汐说。
“也许只是因为至今为止所有的文化都有一个共同的源头,就像所有的智人都可以追溯到同一位走出非洲的祖先一样……”我却隐隐觉得不安。
那个远古时代的三足乌文明,成为了一道投射在人类文明上空的阴影。
“你说会不会是通过这幅壁画,告诉后人那个神秘的三足乌文明所在地的具体方位?”老程问。
“也有一种可能,这说不定这是古邛人留给后人与上古文明取得联络的一个方式。”我猜测。
“我们在这瞎猜也没用,既然有这么一条线索,接下来我们跑一趟亲自去看看,玄羽你说怎么样?”老程问我。
我本来也正有此意,盘算着自己去走一趟,此时听老程提起,自然是求之不得。
父亲所托付给我的那件事,还一直搁在我心里。不知为何,那一句话,似乎隐约流露出些许凝重然而迫切的意味。也许他或多或少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的局面将会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吧。
而我在此时依然不得其门而入,所有的一切虽然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始终却还是隔着一层窗户纸,朦朦胧胧并不真切。
“对了,这些壁画里还有一条被忽略的线索。”若汐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还有什么线索?”老程疑惑道。
“那些绿色的颜料。”若汐提醒说。
随后若汐解释说,如果这些壁画的创作年代是秦汉时期的话,那时的颜料通常都提取自矿物或动植物。铁红和铁黄提取自铁矿石,碳黑是焚烧松树枝和动植物油脂时所收集火烟凝成的黑灰,而绿土则来自绿磷石和海绿石。海绿石是在水深100-300米的浅海环境中缓慢沉积而形成的,此地远离海洋,壁画上绿色颜料又是从何而来?
“虽然具体的内情还不清楚,但我们不妨大胆假设,当时古邛人要么曾经跟一个从海洋而来的文明有交往,要么很可能就是从海洋而来。”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一种可能的解释是,那个海底文明在灭绝前似乎迁移到了青藏高原,在大洪水过后依然幸存,只是却发生了文化倒退,重新回到了刀耕火种的蒙昧时代。此外也不排除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海底文明的幸存者与高山地区的蛮族野人接触后,并向他们传播了文明的火种,但他们自己却因为某些未知原因还是走向了灭绝。
“而且从这些壁画的笔触上看,所用的工具也很有意思,应该是毛笔。”若汐不愧是专业人士,一下子又注意到好多我们没有察觉出来的门道。
虽然考古出土的毛笔实物时代较晚,但毛笔的出现时代其实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现有的考古发现,比如郑州小双桥商代遗址出土陶缸的朱书文字、殷墟出土甲骨片上的墨书文字、洛阳北窑西周墓出土的铜簋等器物上的墨书等,均被认为是用毛笔书写而成。
“华夏文明是不同地域文化互相交流融合的产物,各地文化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起源。这石墓中的壁画用毛笔绘制,也说明邛人当时已经是华夏文化圈的一分子,或至少与占据主导地位的化系统之间曾经有过深入交流。”若汐一旦沉迷于自己的学术世界就浑然忘我,也不管我们听得懂听不懂。
不过大致的意思我还是听明白了。古邛人在发展早期曾经与海底文明的幸存者以及三足乌文明有过接触。而后在石墓建造的时代,还和当时已经比较强大的汉文化有过深入交流。
从石墓中的记载来看,邛族很可能是古蜀文化中的核心族群。从金沙遗址和三星堆遗址等出土的文物来看,鸟是古蜀国的重要图腾。而邛族的图腾却是象征着太阳与上古文明的三足乌,似乎是古蜀文化中占据核心地位的族群,甚至不排除可能是古蜀国的王族或大巫的后裔。
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解释了邛族灭亡的原因。古往今来兴衰更替,贵族阶层都首当其冲。
燕昆仑取出那个青铜“拐钉”后,壁画顶上的机关即刻被触发,一根同样材质的青铜细杆坠着两层看起来应该是某种蚕丝编织而成的极薄丝绸自上而下隔空蒙在壁画之上,而后便有泥浆徐徐从中渗入。我才恍然大悟一开始剥落的碎片,大概便是用丝绸粘上灰尘泥土所做出的伪装。
“我算是见到了变脸的祖师爷了……”老程惊叹不已。
“可惜不能把这个发现公诸于世……”唐娅的话语中满是遗憾。
墓室内始终没有多少空气流通,我们不敢久留,将五幅壁画都仔细拍了照片后,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洞穴,返回到地面那块巨石下。燕昆仑殿后,再次拧上机括,锁紧墓门,我们又仔细将岩石底下的坑道用挖出来的土方回填如故,除了多一些新土的痕迹之外,几乎不会有引人注意之处。
干完这些活,已经是天色将晚。
“昆仑大哥,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由衷地感谢道。
“我只是信守承诺,履行一个约定而已。”燕昆仑淡淡说道。
“是……什么样的约定?”我忍不住还是问道。
“你父亲曾经拜托我,如果他回不来的话,希望我可以在二十年后带你来这里。”
“这么说,我父亲也曾经站在这里,看着那些墙上的壁画吗……”
燕昆仑点了点头。
“九十年代初,你父亲、白夜教授和布莱克曾经进入过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