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淅淅沥沥,突然下起雨来。
我在雨声中醒来,感到一阵寒意。
裹紧睡袋,听着冷雨落在这高山上的彝族古村落,有种苍凉寂静之感。
火堆没有再添新柴,只剩下一点暗红的余烬。
停电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
这时,我突然发现,唐娅的睡袋空着,人却不见了。
我愕然起身,看到唐娅呆呆地站立在门口。门关着,屋外依然下着雨。
“唐娅,你怎么了?”我轻声问。
唐娅回过头,茫然地望着我不说话。没有灯光,只能看到她大致的身影轮廓,脸上的表情却是完全模糊不清。我只好爬出睡袋,走到她跟前。
看起来唐娅似乎是在梦游的样子,我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她也毫无反应。
梦游症俗称“迷症”,其实是一种睡眠障碍,处于梦游状态的人会与周围环境失去联系,仿佛生活在了一个自我的世界里一般。有的会在睡眠中突然爬起来进行活动后又睡下,似乎在从事一项很有意义的活动。有的情绪会很激动甚至说一大堆胡话。
大多数梦游症患者只是在居所内走动,但也有人会离开居所或作出一些危险的举动。只是在醒过来之后,梦游患者对睡眠期间的行为却一无所知,没有任何记忆。
我不知道唐娅这个时候是不是想着开门出去。通常梦游的人醒来后在心理和行为上都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伤。但梦游的时候如果不注意的话倒是很容易让身体受伤。
我试着唤醒她,却毫无反应。但这样由她去也不是办法。我提高音量呼唤唐娅的名字,一边轻轻摇晃她的肩膀,依然没有效果。此时也顾不上吵醒其他人了,我摸出手机,打算调个闹钟叫醒她。这个方法比摇晃叫醒梦游者好,不容易使梦游者误以为被攻击,从而引起不自主的暴力性反抗或感到恐慌。
但就在我解锁手机屏幕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因为是夹杂在雨声中,所以听得不甚分明。
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弱灯光,我很快就发现在我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我俯下身去,想捡起来看看是什么东西。但手指尖似乎碰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冰凉黏腻的触感顿时让我下意识地往回一缩。
身体一僵,本能的直觉让我抓过手机一照,定睛细看之下顿时吓得头皮发麻。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张着口却发不出啊的一声。出于本能,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往回退了好几步,才大声惊呼:“蛇!有蛇!”
老程和若汐都被我这一声惊叫吵醒了。老程拉开了睡袋起身,揉了揉眼睛嘟哝着:“干嘛呢?”
这时我发现,一条长约三尺的小蛇已经爬到了我的睡袋上。角落的暗影里,土墙上,木板屋顶上,泥地里,都有细小的蛇影在蠕动。屋子里爬满了足足有上百条大小不一的蛇。
“屋子里有蛇!”我喊道。这时候老程终于反应过来了,大叫一声跳开,没想到浓眉大眼的老程居然也被这些爬虫吓得不轻。
若汐的睡袋外面已经有几条小蛇爬了上去。我连忙操起拨火棍冲过去到若汐身边,挑开那几条小蛇。若汐终于注意到那些正在往我们这边爬行的曲线,这下子彻底醒转过来,一时间忘了自己还裹着睡袋,慌乱尖叫着就要起身,差点扑倒。来不及解释了,我拦腰抱起她,就往门口冲。
四面八方都有黑色的蛇向我们游来,灯光暗弱,根本看不清这些蛇是黑是白,是真是幻。
此时,老程终于冷静了下来,恢复战斗状态,捡起我扔掉的那根拨火棍冲到我身边负责殿后。他一边驱赶蛇群一边冲到了篝火边,大概是燃起篝火驱蛇,但这时候篝火已经暗弱得只剩余烬。这种环境下,再生一次火的时间都够蛇把我们咬个七八十遍了。
我们几乎是不用开口就达成了一致意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逃出去这间屋子再说。
没冲出两步我就发现这样根本跑不出去,那些蛇不知是从哪里涌出来的,门口也趴了一条个头很大的家伙,盘成个蛇饼。唐娅此时茫然无神地站在门口,但奇怪的是却没有蛇近她身边,而是在离她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之外就绕开,仿佛唐娅身上戴了一个保护罩般。
这时我回过神来,察觉到了蹊跷。花老汉哪里去了?
他睡在里间,此时不知道里间是不是也进了蛇。我终于摸索到身上的手电筒,连忙打开。赫然发现,面前是一条一米左右的红色长蛇,头部有黑色斑纹。
花老汉此时正哆嗦着蜷缩成一团在床上念念有词,也不知是不是极度惊骇之后的下意识反应。
“老人家,快帮我们赶走这些蛇啊!”我连忙恳求道。花老汉常年生活在这里,说不定懂得有用的驱蛇之术。
但花老汉这时候闭着眼战战兢兢地在祷告着什么,根本没有理会我们的意思。
“没用的,彝人不杀蛇。”老程边说边帮若汐把睡袋解开。若汐已经吓得花容失色,腿都软了。
一片绿色的叶子掉在了若汐的头发上。
“那不是树叶,是竹叶青!” 老程拿着拨火棍当刀使,把那条小蛇挑开,掉到了地上。
若汐吓得大呼小叫,把手边能抓到的东西都扔过去。
我和老程两个人把若汐围在中间,周遭群蛇环伺。而与此同时,唐娅还是宛若梦游般静静地站立在门口,那些蛇似乎是有所顾忌一般在她身边围成一个环形,既没有攻击她,也没有离开。
这时不知是不满那些小蛇收效甚微,盘踞在门口的大家伙昂头立了起来,向着我们这边游来。
我跟老程大眼瞪小眼,有种死到临头的感觉。
那是一条三米多长的大蛇,此时这蛇抬起身体的前三分之一,颈部两侧膨胀,发出"呼呼"的声音。
“这是‘过山峰’,毒性极强的眼镜王蛇……”老程绝望地说。
过山峰是一种专门吃同类的毒蛇,它们外形虽然长得像眼镜蛇,但还是有区别的——它们可比眼镜蛇凶猛多了,智商很高,也非常灵活,是极其危险的一种蛇类。
如果遇到过山峰,后果相当严重。一旦被攻击,以人类的肉身,武艺再高强也比不上过山峰的速度。像其他眼镜蛇一样,过山峰在受到危险时会抬起身体的前三分之一,一旦认为自己处境危险,就会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蛇头立起来后,死亡就是读秒了。
唐娅还站在门口,距离那条大蛇只有咫尺。
眼看那大蛇就要扑过来,我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猫下身抓起边上的睡袋扔向了那条过山峰,同一时间往前冲。那条过山峰扑了上来,第一击直奔睡袋而去。这个当口老程扬手飞出拨火棍,这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打到那条过山峰的七寸。电光火石间,老程捡起了我掉在地上的镔铁匕首“非攻”,一个箭步冲到大蛇跟前。老程没有给那条蛇反击的余地,手起刀落,两截断蛇顿时掉落到地上,还在扭曲蠕动。
与此同时,我抱住唐娅撞到了门板上,顿时往屋外摔了出去。我护着唐娅,所以结结实实当了一回肉垫,顿时吃痛,全身像散架了一般。老程在我撞开门后,拉着若汐也跟了出来。那些小蛇不离不弃地跟在身后,我挣扎着爬了起来,唐娅仍然神情呆滞,也不知有没摔坏。我只好一咬牙就势把唐娅抱了起来,乌漆嘛黑中只管踩着泥水往前跑。
“快上车!”老程大声吼。但很快我们就发现一个悲剧的问题,车钥匙落在了屋子里。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慌不择路。
我们在漆黑雨夜沿着泥泞的山路夺命狂奔,背后是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大小蛇虫。黑漆漆的冷雨夜里,眼前只有手电筒那一柱微弱的光亮。 这些蛇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对我们穷追逐不舍。
我的英雄气概没坚持多久就不够用了。唐娅虽然是个女生,但怎么说也重达一袋大米,何况此时又是在海拔将近四千米的高山上,没跑几步我就开始喘气了。
另一边老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幸亏我们几个刚才都是裹着冲锋衣蜷睡觉,不然衣衫单薄地在这将近零度的气温里淋着雨不被蛇咬死也会被冻死。只是大概是出于女孩子天生的洁癖心理,若汐睡觉的时候脱掉了登山靴,此时脚上虽然还穿着袜子,但泡在冰冷的雨水中踩着泥泞山石路的滋味可想而知。没跑多远,若汐就梨花带雨眼泪汪汪地喘着气说:“我脚下发软,跑不动了……”
“快上来!”老程低下身,一把抓住若汐的手臂,把她背起。
我刚想换个姿势,树林中赫然蹿出一条足足长有十米的大家伙,脑袋有车轮那么大。手电筒的灯光扫过,竟然是一条紫红色的巨蟒,在雨雾迷濛中,两个眼睛像灯笼般闪着幽光。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就要突破胸腔蹦出来的样子。此时,本能的恐惧感支配了全身,我已经顾不上快要断掉的双手,只知道用尽全身仅剩的气力向前奔跑,顾不得丛林里的枝杈划破脸颊。
现在只能是尽量往开阔处跑,找一个可以藏身防御的地方。但那条红色巨蟒根本不给我机会,张开大口直奔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