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树上开花,即用假花冒充真花,取得以假乱真的效果。
再进一步,借助手段布成有力阵势,迷惑对方,慑服击败敌人。
年关将至,天气极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又不期而来,放眼望过去满目皆白。
尽管寒气逼人,宫人们却不敢怠慢,过几天便是冬至,后宫历来便有拜冬设家宴习俗,是以整座皇宫都在热火朝天地为晚宴筹备。
这日,司膳坊的小宫女正欲从井里打水,垂眼一看就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一旁后,作呕不止。
井中正躺着一具死尸,身着太监服,他早已被井水泡得浑身发胀,脸色惨白如雪,最惊恐的是他的一双眼睛被挖去,眼眶空洞洞的,令人毛骨悚然,冷汗涔涔。
宫人们强忍着恶心害怕将尸体从井中打捞上来。有人认出尸体是打扫御花园的小陈公公,但他为人一向和善,究竟是得罪什么人才会被这样残忍杀害。
司膳坊秦姑姑请来李喜拿主意,还问:“此事可要禀报宸贵妃娘娘?”皇上让陌歌负责冬至宴,务必用心操办,不可出任何纰漏。
当李喜看见尸体也不由内心发怵,可他顾不得害怕,命人赶紧将尸体处理干净,扔往后山埋了。此事决不能让宸贵妃知晓,毕竟夜宴最为重要,可不能因为尸体搞得人心惶惶。
他吩咐众人:“明晚便是冬至宴,大家都给我将嘴巴闭紧点,若是有人将这件事说出去后而扫了主子们的兴致,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都听清楚了吗?”
回去路上,随行的小太监始终胆战心惊,走几步路便回头一望,好像身后跟着什么妖魔鬼怪。
李喜不耐烦问:“你这是做什么呢?”
小太监随即凑在他耳边,语气里满是惊颤:“李总管,前阵子飞鸿殿的孙嬷嬷和小陈子死法一样,都是被人挖眼杀害,小的总觉着最近宫中不太平,会不会是闹鬼啊?”
李喜旋即给了他一耳光,“混账!来人,将这乱嚼舌根的狗奴才舌头拔了!”随着一声命令,小太监便被拖了下去。
临了,又添一句:“大家都机灵着点,否则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罢就往御乾宫去,然而心底却隐隐担忧。
他只盼明日诸事和顺,千万别再出任何岔子,否则几条命都不够他活的。
冬至夜宴上,殿外鹅毛大雪籁籁飞落,殿内银炭烧得正旺,暖煦如春。
百缕金烛照亮满室,灯火葳蕤,光芒潋滟。八角镂空仙鹤鎏金铜炉内静静燃着甘松,空气中隐隐有暗香浮动,徐徐流淌飘向远处。
歌姬舞女鱼贯而入,钟鼓铿鍧(hong),管弦烨煜,一派吉祥福瑞光景。
皇后带领妃嫔拜冬祈福,祈求来年国泰民安,后宫顺遂。完毕,天子一声开席,众人齐声先敬陛下,然后畅怀开饮。
陌歌位于皇上右下品,两人挨得甚近,如同一对璧人衬得宴席更加蓬荜生辉。陌歌亲自为皇上斟酒夹菜,如夫如妻,旁若无人。
下面一众妃嫔表面喜气洋洋,实则嫉妒万分,郁郁寡欢。
宴席进行到一半,舞姬们突然撤退,四个壮汉步入梨花台,他们捧着一幅画卷立于四角,待画卷展开,露出一轻纱遮面的女子,着一袭素锦宫衣,腰如约素,五音齐出随之起舞,如水长发随风扬起,仿佛夜半昙花倏然绽放。
她这一舞的精髓更在于脚上,足尖轻点一旁墨粉,冰肌玉足上下翩跹,旋转腾跃,舞姿曼妙,精彩美艳。
若不是一曲舞毕,方才还空白的画卷上徒增一幅锦绣山河图,大家怎么会认出,这女子竟是前不久被迁宫的万贵人。只有她画工精巧,无人能匹。
她将面纱取下,显出一番绝伦的清丽,朝皇上盈盈一拜,娉娉袅袅,恍若神宫妃子。
众人愕然,万贵人不久前脸上长满毒疮,颗颗红肿如水泡,恶心至极。唯恐会传染同寝宫的辛美人,她便自请皇后主动去了偏僻较远的飞鸿殿疗养。
不承想还没过一月,她脸上毒疮尽无,不但恢复容貌,甚至比从前更貌美动人,媚靥楚楚。
再去看众人,面上愤意尽显,万贵人分明就是想借机勾引皇上,无一不是愤恨之色。
然而皇上却无动于衷,只将她视作寻常舞姬,没有任何表示,依旧只同身旁的陌歌有说有笑,仿若眼中仅独她一人而已。
此时此刻,就看万贵人神色尴尬,面上极为难看,她疾步走下台,简直像极了秦楼楚馆里被轻视的戏子,毫无地位可言。众小主再也忍不住,皆用帕子掩住嘴暗笑不止。
自甘下贱,她真以为自己是妲己转世。还不是巴巴看着皇上为别人笑,哪里会有她的位置。大家都如是说,眼睛里饱含幸灾乐祸和鄙夷嘲讽。
同为小主,她们见不得有人飞上枝头,更见不得有人卖弄风骚。要么一起备受冷落,要么一起视你为敌。毕竟这争奇斗艳的后宫里,从来没有怜悯同情,只有落井下石,背后插刀。
万贵人愤愤地坐到辛美人身旁,一个劲狂饮酒。辛美人颇为同情,诚意安慰:“姐姐不必太过绝望,你如今貌美夺人,陛下总有一日会看见的。”
然而万贵人却听不进去,望着皇上与陌歌情深恩爱的模样,只如眼中钉肉中刺。
她死死看着陌歌,只要她存在一日,自己就永远被忽视。然而,她很快就不动声色地扬扬眉,嘴角亦是笑着的:“你放心,不消多久陛下便会是我的。”
夜宴结束时,雪已经停了。万贵人与辛美人踏雪同行,没走出多久,身后就追来周顺仪,她急不可待地询问万贵人究竟是如何变美的,要万贵人将治疗方子与她分享。
当初周顺仪是选秀女那届中容貌最不出众的那个,她能入宫皆凭借父亲是督察院左督御史的缘故。
尽管她面貌还算端正,体格苗条,还有一双灵气的眼睛,微笑的时候流光溢彩,神采飞扬。但仅仅因为她额上有块红色胎记,便从小成了京都出了名的丑女。
从小到大,不知看了多少名医却都无法根治,不仅令她在后宫被人诟笑至今,更成为她一直无法释怀的心病。
于是当她瞧见万贵人的毒疮不但消失,容貌还变绝美时,便急切地想知道治疗配方。她要变美,她要让所有人都对她另眼相看。
然而万贵人却不愿说,更不愿搭理她。万贵人不是没瞧见先前在御宴宫周顺仪是如何与旁人在讥笑自己,现下竟还有脸面问配方,真当自己没脾气么?
她当即冷下脸,讥笑地嘲讽:“周姐姐,你就莫要再费心思变美了,你这胎记可不是涂涂药便能消除得了的,怕是要将这块脸皮给挖下来才行啊!”
周顺仪瞬间来了气,“你说什么!”
万贵人又大声道:“我说周姐姐你还是回去好好照照镜子,别再出来吓人了!”
周顺仪气得就要抓她的脸,破口大骂:“你个贱人!还敢说我,也不看看你自己!不管你如何花枝招展皇上都不会看你一眼,既然这样,何必浪费这张脸,还不如毁了它!”
万贵人的脾气也不是好惹的,她一把揪住周顺仪的头发,两人即刻纠缠扭打在一起,身旁的宫人踌躇不知如何办,只好全部看向辛美人要她想办法。
辛美人素来是个胆小的,两个姐姐位份比她高不说,力气也比她大了不少,即便她想将姐姐们分开,也是拉不动的。但继续打闹下去,一定会引来其他人的。
是以她连忙劝说:“周姐姐,万姐姐,别打了,再打下去就会惊动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
然而两者皆不以为意,势要拼个你死我活,谁料争吵声竟真的引来走在最后面的皇后和陌歌,见此格外震怒,两人罚俸半年。皇后怒气不减,一边走一边指责她们的不是,在中宫面前,她们也不敢造次,只好默默跟着。
就在走至清鲤池旁时,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宫女,猛地一撞就把周顺仪推下水,天寒地冻,众人来不及反应,就见周顺仪扑腾了几下就被河水彻底淹没。
春竹大喊来人,几个太监急忙跃入,但怎么也找不到周顺仪,最后竟是在对岸发现,只是晚了一步,她身体早已冻僵,没了知觉。
最惊恐的是,周顺仪那双好看的眼睛没了,只剩下黑漆漆的眼窝。她整张脸已经变形,好似在痛苦地哀号求救。那双黑洞如同诡异旋涡,叫人看一眼就头皮发麻,恐惧万分。
尸体眼角的鲜血已被河水冲净,但空气里却隐隐飘散着血腥气味,皇后与辛美人一时受不住,连连后退在一旁干呕。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众人完全没料到方才还活生生的周顺仪会死得这样突然,更想不通的是她的眼睛又是如何被挖去的?
那个宫女被押解在地,可不论怎样问她都缄口不言,甚至打她骂她也无济于事。直到皇上赶来,那宫女竟激动地大喊:“陛下,奴婢听您的话将她推下去了,奴婢做到了。”
大家愣怔,连陌歌都蹙眉问:“皇上认识她?”
然而皇上皱着眉摇头:“朕怎会识得她?她就是凶手?为何要杀害周顺仪?”
宫女闻言大惊,挣扎着就要朝皇上扑去却被太监摁住,焦急地道:“陛下,奴婢是连喜啊,您好好看清楚!是您让奴婢推周顺仪下水,只要奴婢办好这件事,您就晋封奴婢为昭仪的,您忘了吗?”
她情绪愈加激动,后面几乎有些神志不清:“陛下,您昨晚上还与奴婢在一起,您对奴婢那样温柔,那样体贴,您还说奴婢是最美的,您会此生都对奴婢好。”
她明显是疯了,否则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臆想。不过如她这样被寂寞所困,而后精神失常的,后宫又岂止她一个。
陌歌不想再听下去,命人将她拉下去杖毙。
尽管凶手承认害死周顺仪,但陌歌仍觉得此事有疑,毕竟眼睛不翼而飞。她很快又注意到李喜神色有异,目光闪躲,他定是知道些什么。
在她的追问下,李喜才将孙嬷嬷和小陈子都被挖眼一事说出,还说到底死的是奴才,便没将此事报上去。
竟是第三个了,众人听后背脊发凉,莫名想到先皇在时一位惨死的林太妃。据说她有一双能勾魂夺魄的美目,令先皇喜爱不已,连续两年圣宠不衰。
这让其他妃嫔很是嫉妒,于是有人暗中下药将她眼睛毒瞎,失去明目的她不再获宠,日日在冷宫苟活。终有一日她再也受不了,挖下眼睛,灌下毒酒,临死前对天起誓,她一定要重新找到一双美目放入眼眶,重获恩宠。
难道他们的眼睛都是林太妃挖去的?想到这里,大家又是一阵冷汗。
皇上似乎也联想到林太妃,可他贵为天子,自承天命,断不能被这些鬼神之说左右。
清了清嗓子,肃色道:“杀害周顺仪的凶手已被惩处,大家莫再议论此事。新岁在即,大家应高高兴兴迎接喜气,若是有谁再乱嚼舌根,朕叫人扒了他的皮!”
到了除夕这一晚,宫中热闹辉煌,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郁害怕,尤其是飞鸿殿,贴满大红喜字,在夜色映衬下如一抹胭脂色点亮绽放。
今晚是万贵人的侍女烟云出嫁之日,素来寡淡的李喜主动央皇上将服侍万贵人的侍女烟云赐给自己做对食。
皇上感念他自小陪伴,一同长大,当即爽快答应,还在郊外赏了宅子,风风光光办了婚礼。
烟云与李喜是同乡,原本没有交集,直至几日前李喜经过倚梅园时喘疾发作,当时身旁并无宫人陪同,他咳得厉害呼吸难持,幸亏路过的烟云瞧见,跑上前将他仰卧躺置,而后用唇贴住他的唇,以代呼吸。
最后御医赶来,夸赞烟云抢救及时,这才保住了李总管的性命。
李喜自是感动,又见眼前人眉目灵秀,温柔如水,饶是再坚硬的心此时此刻也怦然跳动。于是没过几天,便主动请求陛下赐婚。
自从李喜娶了烟云,有事没事就会往飞鸿殿跑,万贵人有了他相助,一切不同往日。
她总能在恰当的时辰于恰当的地点偶遇皇上,起初皇上还不识得她,随着次数多了,皇上也就记住了她,有时也会同她说几句话。这在从前,可是没有小主能够得到如此殊荣。
其他小主见了,恨得牙痒痒,然而只能是嫉妒,毫无办法。眼红的更是在背后诅咒,说万贵人再如何卖弄风骚充其量只能与陛下聊天说话,不论如何也爬不上龙床。
毕竟人人皆知,陛下心里只宸贵妃一人而已。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皇上在元月末尾的一晚竟留宿在飞鸿殿,并且一连多日,只要离开御乾宫就会去飞鸿殿,反倒是再也没去过咸福宫。
不久,万贵人又晋为贵仪,连升三个品阶。
陌歌也深感奇怪,起初皇上不见她她只以为是公务繁忙,但知晓他夜夜留宿飞鸿殿后有过绝望,有过怨恨,但理智如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并告诉自己绝不能胡思乱想。
她与皇上多年,感情至死不渝,所以她坚信皇上不会变心。
于是她每日都去御乾宫求见皇上,可除了闭门羹便是万贵仪相迎。她不被允许进去,只在门外远远看上一眼,明明距离很短,她却觉得隔了万丈深渊。
李喜也不知陛下为何会突然拒见宸贵妃,他好几次替她说话都被皇上以训斥结束,从前温情的眉眼里竟是嫌恶和疏离,仿佛在一夕间变了个性子。
这日他瞧着陌歌在殿外已经站了足足三个时辰,寒风侵肌,她如何受得住。心有不忍,再次找皇上求情,话音刚落,皇上眸子里明火顿起,起身就将他踹倒在地。
“朕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才分不清谁是你主子!来人,将他拖出去杖责五十,然后收拾东西滚出宫去!”
无人不震惊,不过是为宸贵妃求情,就被赶出宫,就连陌歌也是不敢置信。
李喜从小就跟在皇上身边,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人,他虽只是太监,但皇上对他极为信任,地位炙手可热,从前即便也犯错,却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惩罚。
皇上竟对自己如此绝情。一时间,陌歌竟悲从中来,心灰意冷,亲自烹制的羊汤盅也掉落在地,溅了一身。
万贵仪身披狐裘,环翠佩珠,千娇百媚,带着一身傲慢走到陌歌面前,得意忘形:“宸贵妃娘娘可是体会到嫔妾从前的苦涩艰辛了?明明陛下就在面前,却就是不看自己一眼,简直是望眼欲穿,度日如年!”
说罢,她咯咯笑起来,眼神里却透出一丝阴鸷:“不急,这才仅仅开始,嫔妾会一步步取代您的位置!”
梅心气急败坏,怒问:“你究竟对皇上做了什么?皇上爱重主子,一定是你从中挑拨!”
万贵仪只低低一笑:“想知道就来飞鸿殿。”
陌歌被冷落一事阖宫知晓,皇后担忧她会闷出病便邀她踏雪赏梅,却被陌歌拒绝了。她并非难过绝望,她只是不明白,皇上对她到底误解了什么。
皇上曾对她说过,即便全天下人都误解离开她,他也不会教她伤心,定会誓死相伴。
可是现在,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思来想去,陌歌决定前去找万贵仪,然而梅心千般阻止:“主子,一定不能去!万贵仪心机可重,万一她设下陷阱,主子不但不能与皇上解除误会,反而会愈来愈深。”
陌歌也知飞鸿殿会有陷阱等着她跳,可她不怕,这么多年的宫闱诡谲她都闯过来,又怎会被万贵仪吓住。她只怕会永远失去皇上,他是她此生的信仰和光明,她绝不能就此放手。无论付出什么,她都要将他挽留住。
傍晚时分,她们来到飞鸿殿,殿内富丽堂皇,流光溢彩,硕大的夜明宝珠镶嵌屋顶,光辉璀璨,亮得犹如白昼。这般奢侈华目,哪里是一个月前萧索冷清犹如寒宫的殿宇。
殿内还多了一张龙案,想来皇上时而会在这里批改奏折。莫名地,陌歌胸口隐隐有些酸涩,这在咸福宫,也未曾有过这般待遇。
万贵仪巧笑嫣然地招呼她坐下,还命梅心出去,说是只和宸贵妃单独说话。梅心自然不肯,陌歌却点点头,叫她不用担忧自己。
梅心出去后,宫女奉上热茶,陌歌接过小饮了几口,头开始疼痛,眼睛也有些肿胀,不消一会就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间屋子里,手上正拿着一根麻绳,而对面凳子上正坐着五花大绑被迷晕的二皇子元意,她自知被陷害,连忙就要去解开元意的绳子,可就在这时门被人撞开,一众人走进来,为首的是皇上和万贵仪。
万贵仪惊呼:“宸贵妃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二皇子还这样小,您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梅心从外面冲进来,情急解释:“请皇上明察,主子定是被陷害的,主子绝不可能做出任何伤害二皇子的事。”
皇上却不听解释,盯着陌歌的脸冷冷怒道:“朕一直被你蒙骗至今,你心思狠毒,手段残忍,来人,把这毒妇打入冷宫!永远不得出!”
梅心焦急如焚,拽住陌歌大喊:“主子,您快解释啊!您根本没有伤害二皇子!”
然而陌歌只轻轻一笑:“解释又如何,一旦变了心,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其实方才,陌歌有想过要同皇上解释的,从宫女递茶水给她,她就已经猜到里面掺有迷药。是以,那杯茶她根本没有吞入腹,而是偷偷吐掉,将计就计假装晕倒。
她眯着眼看见自己被两个宫女抬入屋中,看到她们将晕厥的元意绑好,然后将绳子塞到她手中,关门出去。
为了能证实自己清白,她早将自己特制的迷香塞入一宫女怀中,然后用帕子擦拭去身上的气味,沾染到元意衣衫上。只待稍后皇上来了,她可全部推给宫女,咬定元意是被宫女绑架。
可是,当皇上说出那句话时,她尚要开口的解释被彻底堵住。
那是第一次,他说她狠毒残忍,将这些年的相濡以沫亲手撕碎。从前不论她受了何等委屈,受过多少冤枉,他始终是相信她的。可这一次,他是真的变心了。
胸口有什么在狠狠撕裂开来,寒意瞬间将那颗温热的心变得麻木,最终冰封不再回暖。
冷宫向来是最难熬的,没了高高在上的地位身份,连最末等的宫女太监都能随意欺辱。
现下是二月初,寒冬尚未过去,冷宫里没有暖衣棉被,没有炭火温烤,陌歌和梅心只能相互抱着依靠身体取暖,好不容易皇后命人送了暖被来,却被万贵仪得了消息,禀明皇上后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冷宫。
这之前,万贵仪来看过陌歌,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胜利者的骄傲自得。“我说过要取代你,就一定会做到。其实那次陷害破绽诸多,可皇上压根都不想查,说明他心里一点都没有你,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
陌歌并未说话,也没必要说话。
万贵仪继续说:“只要是妨碍我的人都得死,周顺仪是,你也是。”
陌歌这下有了反应,问她:“推周顺仪的宫女是你的人?”
她摇头又点头:“自然不是!那个贱人才不用我动……不对,就是我找人推她的,谁让她嘴巴犯贱,竟敢骂到我头上。”
陌歌很疑惑:“那晚你们是临时争吵,又与我们在一起,你怎么分身去买通其他宫女推她呢?”
万贵仪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耐烦道:“我都承认是我动手了,你管其他做什么!”之后,她又絮絮说了好多,无非就是讽刺挖苦,还说自己一定会是后宫活得最久的女人。
临走前,她又说一句:“我才是最懂皇上的人,只有我能帮他,也只有我知晓他的秘密。”
万贵仪又收买了冷宫里的嬷嬷,将冰凉的井水泼在她们的棉被上,天寒地冻,陌歌受不住很快发了高烧,冷宫里的弃妃根本请不到御医诊治,到中旬时候,陌歌几乎是奄奄一息。
那时候,她意识模糊不清,脑海中竟又浮现出那个人的俊美面容,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所珍视的人,那个她以为会一辈子对她好的人,早已经将她遗忘。
那一刻,她想,她对那个人的感情,终于是彻底死在了绝望心寒里。
她并没有死。而是被皇后偷偷救出来藏在凤仪宫的宫女屋里,春竹做了与她面容一样的人皮面具,让一宫女贴上假装她仍旧待在冷宫。
然而陌歌却一心求死,不愿喝药,醒来后的她只一个劲地质问皇后:“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没了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只想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
她将春竹递来的药碗全都扔在地上,甚至一把扯下春竹头上的银簪握在手心,准备下一瞬就要往心口刺去。
春竹心急如焚,然而皇后却在一旁闲闲品茶,看都不看陌歌一眼:“你若真要寻死,我不拦着你,可你想过没有,你死了元和怎么办?他没了母亲,下半辈子就只能被人随意欺凌,甚至会丢掉性命!”
“就因为你的自私,你将他抛弃独自留他一人在世上,你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我看不起你!”
陌歌听着,握着银簪的手在微微颤抖,眼泪簌簌落下来。
皇后继续说:“不过是没了宠爱,你就这般绝望,这后宫里没有圣宠的女子比比皆是,难道个个都要寻死吗?从前我一直觉得你睿智沉稳,可我错了,你也不过是个只知男欢女爱的可怜女子,成不了大事!”
陌歌说不出话来:“我……我……”“我”字呢喃了许久,终是将银簪松开。
她内心愧疚万分,皇后说得不错,她竟如此自私到扔下和儿一人在世间,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枉做母亲。和儿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在这个世间唯有他与她血脉相连,她可以没有任何一切,却唯独不能没有自己的孩子。
她将眼泪揩去,定了定情绪,才缓缓说:“我不会再这样自私,为了和儿,我必须活下去。”
春竹医术高超,再加上名贵药材,没过几日陌歌的身子就爽利了不少,然而一直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被万贵仪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这晚,她忽地听见正殿里传来喧闹声,偷偷通过门缝里瞧,就看见皇上气匆匆离去。她以为是自己偷出冷宫被发现,这才与皇后发生争吵,正懊恼愧疚之际,皇后与春竹却过来,叫她不要有所顾虑。
陌歌自是不信,皇上不是乱发脾气之人,方才那模样明显是动了大怒,在她再三追问下,皇后这才开口:“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万氏于十日前也被人挖去眼睛死了。自从她走后,皇上的性子就阴晴不定,想来他还在伤心中。”
“万氏?”陌歌在脑中思索,很快反应过来:“难道是万贵仪?她怎么会……”
万贵仪半月前还在陌歌面前耀武扬威,声称自己一定会是后宫活得最久的人,因为皇上会怜惜疼爱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一命归天,她不知作何感想,也不知是庆幸上天公道还是惋惜红颜短命。
“万氏是深夜被人挖去眼睛致死的,唯独那晚皇上没去她寝殿,谁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万氏死后皇上格外伤心,不但不许任何人靠近飞鸿殿,每晚还会去那里坐一坐,应是睹物思人吧。”
陌歌听到这里心还是狠狠刺痛,皇后瞧出她不悦,宽慰说:“自古帝王多薄幸,从前我还认为他不同,但现在看来不外如是,你也想开才好。”
陌歌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春竹原本在旁边听着,突然插话说:“如果现在的皇上不是从前的呢?就像方才的事情,明明他从不会强迫主子……”她只说了一半,后面的话却停住了。
“怎么了?”陌歌握住皇后的手,“你是不是对我有所隐瞒?究竟发生何事了?”
皇后这才开口:“方才皇上竟要在这里过夜,你知道的,自从晏茴死后,我与皇上只初一和十五两晚和衣而睡。可奇怪的是,他似乎忘记了这个约定,竟要与我……与我……”说到这里时,她的脸腾地变得通红,声音也迅速低下去。
陌歌为缓解尴尬,连忙接过话茬:“然后呢?”
皇后恢复神色,继续道:“我惊吓之中,拔下头上金簪就刺了他手掌,他很是气愤,还问我为何如此,我不敢说话,最后他愤然离去。我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但始终越想越奇怪,好像他完全不知道我与他的约定。”
陌歌陷入了沉思,这的确很奇怪,帝后不同房她是知晓的,皇上也一直将皇后当做妹妹,从不做越矩之事,他为何会突然变了呢?
莫非……
春竹提出猜想:“这之前的种种太匪夷所思,从贵妃娘娘被冷落到李喜被赶出宫再到方才侍寝,都让奴婢不得不怀疑皇上是不是被下了药,毕竟有些药能控制头脑,但刚才奴婢替他穿衣时偷偷把了脉,却没发现任何中蛊下毒的迹象,所以现在只有一种解释。”
皇后忙问:“那是什么?”
陌歌脸上露出笑容,抢先一步回答:“皇上是假的。”
这话一出不打紧,皇后的神色立马变得慌乱,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还捂住陌歌的口让她莫要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被人听见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要杀头的。
她定了定情绪,才缓声说道:“你们有证据吗?无论是身材样貌,说话语气,还是书画字迹可都没有一丁点不同,若真有问题,怎么能隐瞒到现在。”
春竹摇摇头,三人皆陷入了沉默。毫无证据的指认毫无根基,就算她们的猜测是对的,还未开口就会被拖下去斩首。
陌歌突然想起万贵仪与她说过的话,低声道:“万氏曾说她握有皇上的秘密,会不会就是指这个?否则她怎么会突然死去?要是那人杀人灭口呢……”
皇后打断她的话:“万氏是被林太妃的鬼魂害死的,如今宫里人心惶惶,半夜都不敢出门,生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陌歌摇头:“我从不信怪力乱神,从前发生太多鬼怪之事,最后真相无一不是人为作怪。我现在回忆,终于能将所有事串联一起了。”
她解释说,定是万氏利用烟云收拢了李喜,通过李喜了解到皇上的一切,是以假的才能学习模仿,蒙骗至今。为防败露,他又将最熟悉皇上秉性的李喜和陌歌分别遣走,最后把唯一的知情人万氏杀死,再没人能怀疑他的身份。
分析得有些道理,春竹十分激动地说:“一定是这样!记不记得先前推周顺仪的宫女,她说是皇上的吩咐,还说事后皇上会升她为小主,当时我们只以为她疯言疯语,但万一是真的呢?”
皇后被她们说动,但终究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突然,陌歌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她问春竹:“你可有为皇上止血?那染有血渍的纱布呢?扔了吗?赶紧找出来,有急用。”
她一下问了好多,春竹来不及回答,最后只说了句:“等着,奴婢这就去拿。”就在她刚要出门时,陌歌又喊住她,在她耳边又交代了几句才让她离开。
皇后眼睛一亮:“莫非你有主意了?”
陌歌笃定道:“你先别急,稍后就可知真假了。”
春竹很快回来,手中不仅多了染有血渍的纱布,还拿了一碗滴有鲜血的水。春竹将碗搁置在桌上,又将血渍纱布浸在水中,不多久血渍就流到水中,两滴血碰撞在一起,却未相融,而是顷刻间就分散开。
皇后似乎意识到在做什么:“碗里先是谁的血?”
春竹回答:“二皇子。”
真相已出,皇后心领神会道:“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真的又会在哪里?”
陌歌若有所思说:“他每晚都去飞鸿殿,所以那里面大有文章,我们一定要进去看看。”
“可那里被守得水泄不通,连苍蝇都难飞进去,我们又如何能进得了?”
陌歌笑了:“明晚是元宵,群臣赴宴,正好可以让他们一辨真假。”
她们离开后,陌歌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彼时墨色的天空澄澈无云,如练的月华如琼浆玉液般倾泻,覆了一地的银霜。
她唇角缓缓溢出笑容,皇上从未负过她,她不该不相信他的,她甚至有些自责,没有早些发现真相,然而高兴的同时心里隐隐担忧,他究竟在何处?他有没有性命之忧?
对着圆月,她虔诚地合掌跪拜。
阿瀛,阿瀛,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只有你百岁无忧,才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上元节,与小年夜家宴不同的是,皇上为宴请百官携带家眷同宴,除了酒席皇宫内还会摆上各色花灯,并且会请来京都盛名的舞狮杂技来表演,共度佳节。
这不仅是主子们最欢喜的节日,更是奴才们最期待的一天。只有这天,皇上会恩准阖宫同乐,不论是各等奴才都可停下手中粗活,一起观看花灯。
此时,皇宫内灯火通明,举宫欢腾。各色玲珑的花灯挂在花架上,七彩斑斓,美轮美奂。
酒席吃完,皇上带领大家在御花园内赏灯猜谜,好不热闹,然而皇后身子不适先行离开,只待走出去很远才停下,就见角落里的假山后溜出来一人,正是躲了很久的陌歌。
陌歌警惕地问:“可有人跟着你们?”
皇后笑着说:“放心吧,他们都在赏灯猜谜呢。”
趁着夜色,她们往飞鸿殿而去,一路上都没遇上其他人,可是到飞鸿殿才发现门口仍有三名太监在守着。也正是如此,她们更加确定殿内一定有猫腻。
为了不被发现,春竹从地上捡了颗石子往反方向扔去,使了个调虎离山,她们三个就轻而易举地进了主殿。因为不清楚真的皇上会被藏在哪里,她们三个分开搜索,不论是衣柜,还是床底下,甚至是屋檐,却全都没有结果。
她们有些泄气,难道猜错了?
皇后沉不住气了,无济于事,只好在大殿中央急得跺脚:“这可如何办?要是我们还……”可她后面话还没说完就停住了,身子一动不动,神色古怪。
春竹担忧地问:“主子怎么了?”
方才还焦急的皇后转而大笑起来,指着脚下兴奋地说:“找到了!找到了!这块砖是松动的!”
果真,当她们搬去两块地砖后发现下面是个密室,顺着石阶走下去后里面有个房间。然而,就在她们推开门后却惊讶地看见,里面空空如也!
陌歌立马就意识到上当了,急急忙忙要她们赶紧上去,可为时已晚,大殿四周早就起了火,火势迅猛如一条条凶狠吐着信子的毒蛇,肆无忌惮地吞噬周围的一切。
春竹要去推大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大喊救命,宫人们却还在御花园赏灯。
眼看大火就要将她们吞没,陌歌无奈地叹口气:“没想到我们就要葬死在这里了!”
皇后抱住她凄惶地笑:“也罢,我们当初说好同生共死的,今日也算了了心愿了!”
随后,三人紧紧抱在一起,任凭烈火很快将她们的身影埋没。
皇上正猜谜兴头正盛,突然一个小太监又急又怕地跑过来,慌忙跪下:“禀皇上,飞鸿殿着火了……皇后娘娘她方才进去了……现在恐怕是……”
众人瞠目结舌,皇上似不信般愣在原处,过了许久才魂不守舍地往飞鸿殿而去,其他人紧随其后,莫不是惊骇之色。
几十个宫人打水挑水才将大火扑灭,然而宫殿早已成为一片废墟,宫人们好不容易扒开焦木才找到三具烧成焦炭的尸体,小太监说他亲眼看见是皇后带着春竹与宸贵妃一同进的宫殿。
皇上脸色变得惨白,身子踉跄不稳,神情哀恸,一言不发。
众人不好劝说什么,到底一个是结发妻子,一个是最宠爱的贵妃,一夜之间失去两人,任谁都会悲伤绝望,何况是专情的皇上呢。
最后,皇上终于哑着嗓子道:“大家都退下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似乎天地同悲,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雪花,落在脸上,冰凉无度。
大家领命,有几位夫人已经在默默擦泪,整座皇宫像是蒙上了一层悲戚的吹不散的浓雾。然而,当众人转身后,却无人看见隐藏在皇上嘴角的一抹隐没笑意。
“朕还没开口,大家怎么能走呢?”突然间,一句威严声响彻夜空,夜幕如斯中一道明黄色正款步进来。而身旁走出来的,正是死去的皇后和陌歌。
不只是众人,院子里的皇上也是目瞪口呆,死死盯着出现的人影呆若木鸡。
“看见皇上皇后,还不赶紧跪拜!”这熟悉的声音竟是李喜,他竟然回宫了。
众人早就不知如何办才是,这怎么会出现两个皇上呢?莫非是眼花了?更诡异的是,明明皇后她们已经烧死,怎么会又活过来了呢?
终究是院子里的假天子先发问:“究竟怎么回事?明明你们被烧死了,难道你们能起死回生不成?”
陌歌笑了,“每个人都会有贪欲,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违弃自己心里的底线!”说话间,春竹将一名凤仪宫的宫女带过来,“若不是青橘,恐怕我们今日就真的死葬火海里了。”
假天子恼羞成怒,眸子瞪得浑圆:“竟然是你这个贱人坏了朕的好事!朕一定要杀了你!”
青橘虽然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说:“奴婢起初以为你是陛下,听从吩咐将皇后娘娘所有举动悉数禀报给你。可当奴婢听见你是假的时便不想再助纣为虐,所以按照宸贵妃娘娘的指示,仍旧将她们今晚要探飞鸿殿一事告诉你,实际上她们早就有了准备。”
“你是假皇上,奴婢绝不会罔顾天伦,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陌歌赞许地看了眼青橘,接着说:“其实我们早在殿内打开了一扇窗,而那把火也根本不是你的三个奴才放的,他们锁好门准备放火时,青橘撒了迷药就把他们迷晕了。为了不引起你怀疑,青橘点燃大火,我们从窗户逃脱,把那三个奴才扔了进去。”
“啊,”陌歌又笑盈盈地说,“我想你太心急了,根本没仔细看其实给你通传的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青橘呢。”
假天子已愤怒到极点,恨不得冲上前就掐死陌歌:“你!”
陌歌毫不在意他的神色,继续说:“既然飞鸿殿是陷阱,你定然会将陛下转移去别处,果然今早你命人从飞鸿殿搬出一个大柜子放入长寿宫,在那里我们找到了陛下,还有一大堆医书药罐以及三双泡在药水里的眼睛。这两个月在装神弄鬼挖人眼睛的,正是你!”
听到这里,假天子也不再遮掩避讳,反而大笑着承认,情绪几近有些癫狂:“对!你说得没错,就是我!我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这有错吗?不!我没错,是你们错了,你们大错特错!”
原本一头雾水的众人现下终于听明白,原来这一个多月里的天子竟然是假的,真皇上一直被关押,不禁细思极恐,浑身发抖。好在一切终于扭转,否则他们就是危害国家社稷的帮凶。
有人大喝:“大胆贼人,竟敢冒充皇上,你究竟是谁?”
沉默的皇上突然开口:“他是朕的兄长。”
假天子并不买账,冷笑道:“兄长?可真是亲切,若真是兄长,这二十八年你可曾找过我,可曾关心过我,你在青天阳光下享受帝王的尊贵时,我却被关在地底下永无宁日,你配叫这一声兄长么?”
皇上极为内疚,语气中尽是悔恨:“朕……朕从不知晓……”
众人也疑惑,当年太后诞下麟儿太上皇喜出望外,当即立为储君,从未听过皇上还有兄弟,到底怎么回事?
假天子陷入回忆之中,神情痛苦地嘶号:
“明明是双生子,明明我也是龙裔,却仅仅因为我天生异瞳就认为不祥自此不见天日,这不公平!那个女人怎么能如此狠心,从来不去看我,只将我扔给孙嬷嬷,为了防止我逃跑,还用锁链绑着,你知道这二十八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吗!”
“没有人可以说话,唯一的朋友便只有书,我央求孙嬷嬷给我带各类书籍,最后我发现自己爱上了医术,于是我又求孙嬷嬷给我找来药箱。飞鸿殿偏僻无人经常会有老鼠出没,我便抓老鼠开刀,一年又一年过去,我的医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可那又有什么用!锁链是那个女人命工匠用玄铁所打,孙嬷嬷试过无数方法都撬不断,而我就这样被困了二十八年。”
“孙嬷嬷老了,她知晓自己日子不多,所以想尽办法为我找到钥匙,终于她找到了。她想让我出宫好好生活,于是把双眼给了我,可我怎么甘心,我要拿回我的皇帝之位。”
“当了解到我这个弟弟不贪恋后宫美色时,我的机会来了,我看中了万氏,她误以为我是皇帝,听我的话搬入飞鸿殿,在那里我们度过一段神仙日子。后来我将计划告诉她,她欣然答应。在冬至宴上吸引目光,旁人以为是争宠,其实是为日后能起势做铺垫,叫别人不会疑心。”
“可就在这时,我发现看东西越来越模糊,定是孙嬷嬷岁数大的缘故,于是我又挖了一个小太监的眼睛,谁承想他有只眼睛是瞎的,没办法我只得再寻别人。”
“那晚冬至宴其实我也在,恰巧看到万氏和周顺仪争吵,我便让一宫女推周顺仪下水,而我潜在水底挖了她的眼睛。这双眼睛不但明亮有神,万氏对我也更加死心塌地。”
“我们又让烟云勾引了李喜,从他口中了解到关于我弟弟的脾性习惯,我模仿了一个月终于能以假乱真,又让万氏将他引去飞鸿殿,彻底取而代之。再后来又解决了最熟悉我弟弟的李喜和宸贵妃,最后只剩下万氏,解决了她后我的身份就再没人知晓。”
“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竟然还是失败了,我不该那样轻敌,明知晓宸贵妃偷偷出了冷宫,我以为她只是个小女子,没想到当真会败在她的手上,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此时的他已经发癫成狂,太阳穴上青筋暴突,如同猛兽般嘶吼咆哮。
皇上略迟疑问:“你明明恨朕,可在密室里为何一直不动手?”
他阴冷地笑着:“是,我不会杀你,我只会让你体会我受过的痛苦,我会把那双异瞳放入你眼睛,让你一辈子痛苦地以我的身份活着,哈哈哈……”
“除了你,我还要扒开那个女人的皇陵,每日用荆棘鞭打她的尸骨,叫她在地府也不得安宁!那个女人毁了我一辈子,将我生下却不养育,自始至终我连个名字都没有,我恨她!我要她永世不得投胎为人!哈哈哈……”
他的笑声阴森可怖,每一句诅咒让人毛骨悚然,在寂静的夜色下令人不寒而栗。
待他笑不动了,陌歌才望着他的眼说:“其实你所知的一切都是谎话,太后根本没有抛弃你,而是为了保护你不被伤害一直藏在身边。但孙嬷嬷怕事情传出去影响太后地位,就买通宫女将你偷出去养在无人居住的飞鸿殿。”
“太后以为你被带出宫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却始终找寻无果,即便她在崩逝前也一直念叨着你,期盼你百岁无忧。”
“所以你一直错怪了太后,你真正该恨的人是孙嬷嬷。她自私自利将你锁在地底下,只为了主子地位稳固,她能前程似锦。她之所以会将眼睛挖给你,不过是老来悔恨,想对你弥补罢了。”
这些话像是一把把利刃插入他的胸口,他奋力摇头:“你胡说!孙嬷嬷不是那种人,这个世间只有她对我最好!你这是胡说!我不信!我不……”
陌歌没听他说完,已经拿出一封信:“这是孙嬷嬷的忏悔书,是她临死前写下的,信里交代了这些年她做过的所有错事。除此之外,我们还找到了从前与孙嬷嬷一起侍奉太后的李嬷嬷,她可以亲自告诉你真相。”
自黑暗里走出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她的眼里噙满泪水,一步步朝他走去。
当走到他身前时,她再也抑制不住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絮絮说着:“娘娘自从失去你后整日郁郁寡欢,动不动就会默默流泪,她经常念叨着:‘我的孩子你在哪里,娘亲好想你,你不要离开娘亲,不要。’”
“每每节日,她都会做两套皇子穿的对襟袄,一件给当今皇上,一件就放在枕头下,午夜梦回醒来就会抱着对襟袄哭泣,她是真的爱你啊。她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好好保护你,她还说若有下一世一定还要成为你的娘亲,一辈子照顾你,再也不会松手。”
他的眼神开始动摇,身子都颤抖起来,不确定地问:“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才是半入黄土的身躯,还用得着骗你吗?奴才相信,太后若是看见你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这话方落,他的精神状态终于彻底崩溃,有泪从他眼中落下,呢喃着:“原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娘亲,我错了……我来陪你了……”说罢,拔出怀中匕首,刺入胸膛。
皇上大喊:“兄长!来人,给朕传御医!”
然而,等御医来时他的身体早就凉透,雪花坠落在他的衣衫上,很快融化隐匿不见。
皇上伤心欲绝,众人自觉地悄然退下,独独留下陌歌陪在他身旁。陌歌想要说些宽慰的话,却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只落下几个字:“皇上节哀。”
年轻的君王眼中闪过热泪,抱住兄长的尸身陷入无声的抽泣中。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开口:“其实他是骗我的,在密室里整整一个月,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将那双异瞳放入我眼中,让我背负他所受的痛苦,可他却始终没有这样做,甚至没有对我动过一次手。”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是在乎我这个弟弟的,也或许只有这样欺骗自己,才能让他坚持到现在,并成为他唯一活下去的动力。”
陌歌点点头,用力抱住他,努力驱散他心中的寒意。
皇上说得不错,他的兄长其实从未想过要害他。她在那堆医书中翻到了一幅画卷,画上是一对天真可爱的孩童在玩闹嬉戏,两人手牵着手,亲密无间。
画卷左上方题了一首诗:骨肉同手足,一脉不可分。心悲兄弟远,何时能相逢。
兄弟和血缘,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
当看到这首被描了一遍又一遍的小诗后,她就深知他的兄长从内心深处是爱护和关心皇上的,只是他们之间的命运早就被注定,他只能用冷漠和残酷伪装面容,将自己的内心蒙上一层厚厚的冰。
她想,或许兄长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将匕首刺入心脏的那刻内心定然是欢喜的。
否则,他该拿自己的亲弟弟怎么办。
只有一死一生,才会是最完美的结局。
隔日,皇上下旨追封兄长为靖王,为其隆重操办丧事,亲自守灵,最后将他送入太后旁边的皇陵厚葬。
梅心是陌歌亲自去冷宫将她接出来的,这几日她已被折磨得瘦了好些,陌歌的眼圈莫名就红了,然而梅心却替她擦拭去,咧着嘴道:“主子没事就好,嘻嘻。”
“不过奴婢有个疑惑,为何主子不告诉靖王万氏有了身孕?”
是了,那次万氏来冷宫陌歌就瞧出来了,尽管当时万氏锦衣华服,洋洋得意,却不难发现她面带疲倦,小腿浮肿,身上还有保胎药的气味。
陌歌知晓万氏的性子,定会等胎位稳固再告诉靖王,只是没想到,自己情深根种的良人却会杀她灭口。一同杀死的,还有他们的孩子。
陌歌淡淡回答:“靖王这一生已经那么痛苦,若是再告诉他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你觉得他能经受得住吗?”
所以,还是将一切都随风掩埋,或许这样还能淡去几许刻骨疼痛。
这事过后,皇上对陌歌极尽补偿,得知她险些就要在冷宫丧命,他怒火中烧,那几个冷宫嬷嬷,被他命人用尽了刑罚,最后痛苦死去。
他每日只要下朝就会陪伴陌歌,与她赌书泼茶,描眉作诗,就像是寻常人家的一对普通夫妻,一日三食,日子很是快活。
一次,她托腮歪着脑袋问正在批改奏折的皇上,道:“陛下,你每日都与我在一起不会觉得腻么?”
殿内的香炉里正熏着香甜温暖的鹅梨香,他放下笔认真瞧了瞧她,而后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绕过桌案,双手撑在两角,将她圈在怀中,明亮的眸子如星光一般好看,在她耳畔轻轻咬了几下才说。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