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所谓连环计,即将数个计略,一个接一个地相连起来施行。
再进一步,一计累敌,一计攻敌,计计相连,无攻不破。
1.选秀
佳丽如云。
金銮殿下正站着一众秀女,个个容色妍丽,端庄清雅。三年一度的选秀,舒太妃亲自操持,凡正七品以上官员之女,十三至十七岁皆须入宫参选。
舒太妃邀请陌歌一同参与殿选。陌歌虽是嫔位,原本没有资格,但因育有唯一的皇子,身份便是不同,陌歌也就未推辞。
秀女里最叫人移不开眼的,便是正中间的殷文琪。
只这殷姓,便注定她今后身份的尊贵。她是镇南王殷晖嫡女,舒太妃是她的亲姑姑,当今皇上亦是她的表哥。
她五岁随母亲离京,与镇南王家人团聚,住在南部边境。干燥的气候并未损伤肌肤,反而出落得愈加娇媚,雪肤莹然。一身海棠红的鲜艳绸衣,梳着惊鹄髻,发间一支金雀簪。
当真是光华耀目。
“琪儿多年未见,越发长成大美人了。”舒太妃笑容可掬,止不住夸赞,“哀家还记得你与皇帝少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整日在哀家面前一同嬉戏,你可还记得?”
殷文琪望了眼龙座上的皇帝,神色骄傲,抬头笑对太妃说:“姑姑,琪儿自是记得与皇帝表哥的旧事,那段日子是琪儿最珍惜的,终生难忘。”
皇上一时尴尬,清了清嗓子,才看舒太妃一眼,“母妃,还是殿选要紧。”
舒太妃神色微暗,却还是笑着让太监开始唱名。
殿选一直持续两个多时辰,因是舒太妃选看,皇上的想法自然不重要,因此入选为小主的共有二十位,比往届足足多了一倍。
离开金殿时,殷文琪叫住了陌歌。
却未行宫礼。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金色锦盒,是一把精致匕首。
“宸嫔姐姐,姑姑说想要在后宫求得安稳,首先就要识时务。我常年生活在边塞,自幼懂得,世间人心多险恶,仅靠一点小聪明是活不下去的。这把匕首送给姐姐,希望姐姐好自为之。”
陌歌接过匕首,这哪里是礼物,分明是赤裸裸地宣战。
2.曝晒
午时,殷文琪被册封为瑄妃,赐居永福宫的消息传遍各宫。
她是如今宫中唯一的妃位,地位不可言喻。
按照规矩,各宫小主都要携礼前去恭贺,陌歌也不例外。吩咐紫鹃去小库房慎重挑选了厚礼,去了永福宫。
途中,恰巧碰上刚册封的陆美人。许是初初入宫,眼眸里还藏有几分害怕,见到陌歌,请安的声音都有些微颤,“妾……妾身……见过宸嫔。”
她的模样并不出众,亦是此届选秀里家世最普通的,这使得她看见谁,都有些怯怯的。
陌歌笑了笑,柔声道:“你也是去永福宫么?一同去罢。”
亲和的语气暂时让她卸下紧张,点点头,终于绽出一抹笑容。
来到永福宫,方要入内时,却被门口的小太监挡住,“奴才拜见宸嫔、陆美人,小主们吉祥。我家娘娘正在午睡小憩,还请两位小主在这里等候一会。”
此时,阳光正毒,莫说等候一会,就是站上一站,身子都甚吃不消。
紫鹃气不过,嘟囔道:“让小主们进里面等也行啊,外头阳光这么毒,我家小主又是生产不久,身子虚弱,若是出了岔子,你有几个脑袋都……”
“算了,”陌歌止住她,“左不过也就一会,在这里等无碍的。”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时辰,虽有树荫遮挡,却也难抵酷热。陌歌尚能忍受,倒是陆美人脸色苍白,止不住地大喘粗气,紧接着竟口吐白沫,明显就是中暑了。
她是江南人,北方气候本就不适,更何况长久地站在烈日下。
眼看她晕厥了去,陌歌急得对太监道:“赶紧让我们进去,不然陆美人有性命之忧。”
“可,我家娘娘……”
“你个狗奴才,本宫何时下过这样的命令!”这时,瑄妃一身华服才迈着莲步姗姗而来,她佯装惊讶出声,关切地看着陆美人,“呀,陆妹妹这是怎么了?这么会这样?”又转身怒吼,“狗奴才,还不赶紧将尚药局的所有御医都叫过来!陆妹妹万一有个闪失,你个贱命担待得起么?”
宫人赶紧将陆美人扶进殿内。
瑄妃又同陌歌解释道:“本宫素有午休的习惯,奴才们怕惊扰,才会……是本宫对不住陆妹妹!”
御医们很快赶来。因是瑄妃的口谕,尚药局大的小的御医全都来了,围在床榻前,诊脉施针。
许久,领头的王持道:“启禀娘娘,陆小主本就体弱,长期曝晒定会中暑。幸好未再拖下去,否则就算是上天也保不住陆小主……”
“既然如此,你们还不赶紧将陆妹妹救醒过来!本宫今日若是看不见她醒,你们统统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此话一出,御医们吓得六神无主,只得围成一圈,对症下药。
一直到天黑,陆美人终是虚弱地睁开眼,众人也算长松口气。陌歌担心陆美人,一直陪伴身侧,见她清醒后又命宫人小心抬上车撵,送回了寝宫。
最后,才疲惫地回到宸岚轩。
方踏入院子,王嬷嬷却慌乱地大喊:“小主,不好了!小皇子不见了!”
3.偶然
陌歌心猛颤,急问:“究竟怎么回事?”
王嬷嬷是小皇子的奶娘,她奉命照顾小皇子,做事十分稳妥,陌歌十分器重她。可此刻,她的脸上却显露出不合年龄的慌张,“小主,您可回来了!小皇子午时还好好的,不知如何发了高烧,奴婢忙让人去请御医,谁曾想尚药局一个御医都没有,原来都去了永福宫。
“眼看烧得厉害,奴婢就想去找您,可永福宫的太监不让奴婢进去,说没有瑄妃口谕,就是不让进。没办法,奴婢只好去找皇上,可皇上正与苏丞相谈论政务,便又被赶出来了。回去后,就发现小皇子不见了!大家赶紧四处找,还请英昭仪娘娘帮忙,却都找不到。小主,这可怎么办!”
陌歌努力冷静下来,吩咐紫鹃:“去,无论如何都要见着皇上!”
说完,她便命宫人去各个宫门查看,甚至是太液湖或冷宫,都要细查。皇上很快过来了,他满面内疚,竟不知会出现这样的事,又急又恼,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英昭仪也赶来,却仍摇摇头,“臣妾四处也寻遍了,还是无果。”
陌歌心急如焚,险些栽下去,皇上紧紧握住她的手,宽慰道:“陌儿,你放心,朕就算将整个皇宫翻过来,也要找到元儿。”
就在这时,紫鹃喘着气过来,“皇上,小主,小皇子找到了,正在凤仪宫!”
陌歌立即清醒,挣脱手就往外跑去,皇上等人紧跟。
凤仪宫内,小皇子的哭声响彻整个宫殿,陌歌心里一紧,加快步子朝里面走去,入眼的是皇后笑容稚嫩,怀中抱着小皇子天真地望着自己,“姐姐,快来看我的小宝宝,多可爱呀!”
皇后患癔症竟越发严重,将陌歌的孩子当做是自己的。
陌歌直接抢过皇子,心疼地抱在怀中。许是知晓是母亲,小皇子终于止住了哭声,还开心地笑起来。然而令她奇怪的是,小皇子的高烧已经退了。
“姐姐,你为何抢我的孩子?你快把他还给我!”皇后大哭,跑过来要抢,被一旁的宫人拦住。
刚调过来的宫女春竹忙跪下,“皇上恕罪,我家娘娘因失子之痛,癔症复发,才误以为小皇子就是自己的孩子,娘娘是无心之过,还请皇上莫怪。”
陌歌看了眼皇后,便抱着小皇子离开了。
皇上走前叮嘱宫人,“皇后病重,你们以后要多跟着些,若是出任何事,你们都要跟着陪葬。”
众人一走,皇后立刻恢复神色,哪里有半分痴傻模样。
“春竹,这次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及时将小皇子的高烧逼退,恐怕熬不到现在了!”
春竹恭敬道:“此乃奴婢的本分,夫人将奴婢送入宫来,便是看中奴婢的医术,以保护好娘娘。只是……”她顿了顿,迟疑许久,才道,“娘娘不怕宸小主误会吗?”
皇后笑了笑,“不会的,姐姐素来聪慧,她会明白我的。”
宸岚轩内,王持给小皇子又诊治一番,煎了药服下。而陌歌将小皇子哄睡后,才疲惫地倚靠在贵妃榻上。
皇上本想留下,但舒太妃将皇上召过去,今晚必须和瑄妃圆房。
皇上虽独宠陌歌,别的小主他至今不碰,但他素来孝敬,舒太妃又亲自嘱托,皇上无法再拒绝,答应会让瑄妃怀上子嗣。
可是白天这一出,陌歌不由蹙紧眉目。
“紫鹃,你觉得陆美人中暑是偶然吗?”
“回禀小主,奴婢不晓得陆美人是否参与其中,”紫鹃凑过来小声道,“但小皇子无端发高烧,而瑄妃又故意将所有御医调走,便足见她的阴谋……”
4.病弱
夏至那日,这后宫又多了一位怀孕的主子。
舒太妃大喜,毕竟是自家侄女,让瑄妃安心保胎,并嘱咐宫人小心侍奉。大家都如是说,皇后的位置恐要大变。同为主子,瑄妃的身后有舒太妃撑腰,又诞下皇嗣,皇后的位置唾手可得。
皇上却并未十分高兴,相反他握住陌歌的手,满目愧色,“陌儿,我晓得对不住你,可舒太妃从小抚育我长大,无以回报,她求我的只有这个孩子。但我答应你,不管瑄妃诞下的是男是女,都不会影响元儿太子之位。”
陌歌温柔一笑,她从来不在乎元儿是不是太子,她想要的是孩子平安一生,安稳无忧。
她靠在他的胸口,“陛下不必解释,我都明白的。”
“不,你不明白,我对你的心……”皇上握她手的力度加紧,激动地说着。可还未说完,紫鹃却走进来,迟疑地跪下。
“奴婢该死,本不该打扰陛下和小主的,但陆美人在外面已站了许久,奴婢怕她身子吃不消,不得已才……”
皇上松开手,点头道:“无碍,让她进来吧。”
陆美人在宫女搀扶下步入,虽有一月久,但她的身子仍孱弱不愈。她面上苍白,娥眉淡扫,反而愈加显出一番病态的清丽,如一朵易吹散的梨花。
她望了眼皇上,脸色绯红,跪下说:“妾身打扰了陛下和宸嫔姐姐,实在罪过。可妾身良心难安,始终愧疚小皇子高烧一事,若不是御医都来救治妾身,小皇子……”
陌歌笑道:“难为你了,你一直缠绵病榻,却仍惦记这事。好在上苍佑福,元儿无碍,且本就与你无关,你何必次次道歉,难道本嫔真是得理不饶人之流?”
“妾……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她急欲解释,脸涨得通红。
皇上面色和悦,“朕和宸嫔从未怪过你。你身子弱,不用亲自来致歉。想来朕最近没去看过你,今天朕会陪你用晚膳。”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喜出望外,不住磕头,“妾身谢陛下。”
陌歌将她扶起身,笑道:“妾身记得皇上有盆小国进贡的紫薰花,清香袭人,有助睡眠。听闻陆妹妹夜里因思念亲人睡不着,何不给妾身借花献佛,让陆妹妹安心?”
“对啊,朕反正用不着。李喜,稍后将紫薰花送给陆美人。”
陆美人又是跪拜感恩。
5.梦魇
三天后,瑄妃险些小产。
据说瑄妃是见着了有人要杀她,惊了胎气。
夜里,永福宫的宫女守在殿门值夜,瑄妃因养胎期间极嗜睡,还未戌时便早早就寝。不知何时,夜风将窗棂吹开,呼呼作响。
迷蒙中的瑄妃睁开眼,方要唤人关窗,这时却看见一个人手执匕首,用被子猛捂住她的口鼻,她想叫却叫不出声,越用力挣扎,那人手的力度越大。
很快地,她囚困于窒息中,意识渐渐模糊,就快要晕厥时,那人却没了。
她将被子一把扯掉,大口大口喘气。待呼吸平稳,急叫:“来人!快来人!”
瑄妃问宫人是否看见有人跑出去,可宫人全都摇摇头,不知所措,还说娘娘定是孕期忧虑,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瑄妃半信半疑,方才一幕太真实,但宫人却没看见,难道真是噩梦而已?
可一连三天,夜夜如此,惊吓之余见了红,好在王持医术斐然,保住了腹中胎儿。
瑄妃身子方好,便带人风风火火来了宸岚轩。前两次她因害怕未曾看清那人的模样,第三次时她终于看清,那人竟是陌歌,手执她当初送的匕首。
她踏入内殿,不等陌歌反应,旋即给了一记耳光,“是你!是你要将本宫杀死!”
宸岚轩内一阵慌乱,众人皆被震惊在场,眼看瑄妃又要打下去,忙将她们二人分开。可瑄妃生在练武之家,自是身怀功夫,宫人哪里能拦得住。
紫鹃忙挡在陌歌身前,怒问:“瑄妃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家小主,难道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一个下人,竟敢跟本宫如此说话!来人,给本宫狠狠地掌嘴!”
紫鹃被宫人架住,小脸很快被打得通红。
陌歌怒道:“住手!敢问娘娘,妾身究竟是犯了何错?”
“你还有脸问,是不是你每晚拿着匕首要刺杀本宫?真当本宫糊涂了么,会看不清你的样子?”
“朕看你实在是荒唐!”皇上忽然来了,剑眉一凛,“宸嫔每晚都与朕在一起,怎么能去害你!实在是无稽之谈!”
“就是她!”瑄妃还想争论,却被皇上止住,“朕会查清楚,瑄妃莫要再胡说了!”又问王持,“朕问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持方从永和宫出来,不敢怠慢,“回禀皇上,瑄妃娘娘龙胎一直正常,这次险些小产也确是惊吓所致,所以微臣方才在永和殿一直寻找异样,终于发现那盆紫薰花里染了药粉,还有少量的麝香……”
他证实药粉是西域奇毒,失心散。中毒之人会梦见最害怕之事,虽不致死,却深受梦魇困扰。
“紫薰花?”陌歌呢喃出口,“那不是皇上赏赐给陆美人的?”
此花乃是边塞小国特有,极难培植,每年只供奉本朝一盆,整个后宫,再没有第二盆。如此,便是陆美人将染了失心散的紫薰花送给瑄妃,嫁祸陌歌。
宫人将陆美人带入,她却否认下毒,只说冤枉。
“妾身人微言轻,可也不至于糊涂,若真是妾身做的,又何必用紫薰花如此明显?”
到底是宫中秘事,陆美人被带入掖庭。
6.真相
尽管严刑逼问,陆美人仍是喊冤。
原来,那日李喜将紫薰花送给陆美人,可还未过夜,瑄妃便差人将花抢了去。也是,只要其他小主得了好东西,瑄妃便以有了身子为由,霸占过来全部自己用。
她还说:“妾身这副病体,本就无缘圣宠,就算真是下毒,也不能改变什么,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为证实她话,王持给她把脉,却惊人发现,她早已中毒许久,毒源也是失心散。
至少一月久,因极微量,普通御医检查不出来。
掖庭主事嬷嬷又逼问陆美人的宫女,得知陆美人平时无人探望,唯有瑄妃的宫女每日送去珍贵滋补的雪蛤汤,以弥补上次中暑。
王持立刻检验今早送来的汤,的确有失心散。
主事嬷嬷知晓事态严重,立刻上奏皇上。皇上予她特权,随即将瑄妃的贴身宫女带来,严刑拷打下,终于交代出真相。
瑄妃善妒,只因皇上惦念陆美人病情探望过一两次,就命人送去雪蛤汤,实则早已在汤里下毒。而瑄妃对陌歌,一直有恨意,在寝殿时常说要想法子对付她。
很快,嬷嬷在宫女房中查出一包失心散,又查出瑄妃曾命人从西域找来奇毒,尚药局也证实瑄妃的宫人领过少量麝香。真相昭昭,瑄妃为一石二鸟,既陷害陆美人下毒,又能趁机屈辱陌歌。
至于腹中孩子,瑄妃用量很少,自是不会真的小产。
皇上得知后,将那宫女立即处死,又找来陌歌,与她一同商量对策。
“这个瑄妃实在是太放肆了!朕不能饶她!”
陌歌看完记录后,将记录簿放在烛火上,很快簿子随着火苗化为灰烬。
“陌儿,你这是做什么?”
她握住皇上的手,微笑说:“瑄妃是舒太妃为陛下选的妃,若是真让簿子传出去,就是拂了太妃的面,我不想看见陛下和舒太妃伤了和气。瑄妃如今怀着孕,陛下大可将她禁足,并派人盯着她。”
皇上点点头,良久才道:“可总要给后宫一个真相。”
陌歌笑了笑,轻声道:“万事总免不了牺牲。王持说陆美人身子病弱,外加中毒,只剩一个多月了。皇上顾全大局,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皇上沉默一会,终是拿起笔在圣旨上写下:陆美人谋害皇嗣,陷害嫔妃,处以赐死,以正后宫安宁。
7.裂缝
陌歌从勤政殿出来,正见侍奉舒太妃的芳容姑姑在廊下等她,说是舒太妃有请。
来到寿康宫,寝殿内早已屏退宫人,只有舒太妃坐着。陌歌朝她行了礼,才恭敬地问:“不知舒太妃找妾身来是何事?”
太妃抿了口茶,才平和地道:“宸嫔应是知道掖庭审问的结果了。”
陌歌点点头,莞尔一笑,“太妃娘娘自然也是晓得了。”顿了顿,又缓缓说,“瑄妃加失心散在紫薰花中,并蓄意陷害陆美人及妾身,情节严重,理应……”
舒太妃放下青瓷茶杯,插过话:“所以哀家是想让你压下此事。皇帝素来器重你,你若出面,结果必然不同。”
“太妃娘娘有命,妾身怎敢不依。只是……”
太妃眉目一皱,“只是什么?”
陌歌沉声道:“瑄妃娘娘总要收敛才是,妾身平白受冤不说,陆美人也因此丢了性命,难道瑄妃不为此愧疚吗?太妃作为瑄妃的姑姑,应当劝劝瑄妃,否则皇上定会不顾情面,依法处置。”
“哀家看他敢不敢!”
“妾身实话实说罢了,皇上的性子太妃最清楚,素来看重人品。若是瑄妃再使性子,不说她腹中的孩子,就是性命也难保。”
“你个小小宸嫔,竟敢威胁哀家!他真当自己是皇帝么,若没有哀家抚养长大,他算个什么东西!哀家就告诉你,这个宫中还是哀家做主。他想要当皇帝,还得看哀家肯不肯!”
8.诛命
陌歌是被舒太妃赶出来的,寿康宫的宫人很不客气,完全不当她是主子,愤愤地将她送出宫门。
紫鹃一直在门口等候,望见主子被欺凌,方要骂人,却见陌歌摇摇头,说:“走吧。”
此时,弯月如钩,陌歌与紫鹃踏月而行。
紫鹃还在为方才事抱怨:“小主何苦要受舒太妃的责骂?”
陌歌顿步,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缓缓道:“不受委屈,又如何为元儿发高烧报仇?虽然此次动不了瑄妃,至少她以后再不能肆无忌惮地嚣张。”
是了,失心散根本不是瑄妃所为,那日李喜捧着紫薰花经过御花园,恰巧皇后正和宫女踢燕子,因着李喜的出现,燕子飞出去了。李喜忙放下花去寻,皇后将失心散撒入花盆。
至于陆美人,陌歌本不怀疑她的,可紫鹃暗中几方打听,才知中暑那日她早先配了药粉,只待她与陌歌前往永和宫,便会晕厥。
她早就是瑄妃的人,设下苦肉计,将御医全部调走,欲让小皇子发烧而死。
瑄妃又让人诱导皇后将小皇子偷走,欲让她们反目。
真真是歹毒至极。
然而,皇后与陌歌的情分怎凭这点就破裂,让瑄妃没想到的是,皇后让宫女治好了小皇子,诡计非但没有得逞,还因此陷入陌歌的连环计。
陆美人以为依附瑄妃,便能得到圣上眷顾。事实却是,瑄妃为怕此事泄露,便在送给她的汤中下了失心散。
陌歌某日暗中让人换下雪蛤汤,查验知晓了下毒一事,并让人从宫外寻得一模一样的失心散。
不过麝香是谁放的,至今都没明白。不过不论是谁,都与陌歌有着相同的目的。
瑄妃虽然不会丧命,却再不能得到皇上的怜悯和目光。
失势,才是后宫最残忍的,慢慢地熬过一个个春夏,远比死去更折磨人。
陌歌缓缓地笑出声,“最关键的,舒太妃也快不久了。”
9.恨生
从寿康宫出来的,不止陌歌,还有穿着夜行衣的芳容姑姑。
太液湖蒙上了浓浓的夜雾,在迷雾中正站着一人,背对着芳容,负手看着湖面。
“不出陛下所料,太妃对宸小主发了好大的火。还说,陛下能坐上帝位,全是太妃的功劳。她想让您坐便坐,不想便能……”
“可真是朕的好母妃。”
“奴婢是当年太后娘娘安插在舒太妃身边的,为的就是保护好陛下。舒太妃一直防着奴婢,但还是让奴婢发现了她的阴谋。”
“一旦瑄妃生下皇子,太妃便会让他登基,垂帘听政。”
皇上静静地听着,面上毫无情绪,心却如坠落冰窖,双拳紧握。
他手里正拿着一方锦盒,里面是一串佛珠,那是舒太妃两个月前从觉缘寺带来的,专程送给皇上。可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串佛珠的每一颗珠子,都是浸满毒液,长期佩戴会渗入皮肤,使人慢性中毒。
若不是他偶感风寒,让王持把脉,他这身子怕是坚持不了几月了。
可他始终不信舒太妃会要自己的性命,尽管手下人暗中调查无数,舒太妃确有逆反之心。可他仍在迟疑,甚至相信是有人偷换佛珠,陷害舒太妃。
他替她辩解,母妃是不会这样做的,那是他的母亲,他最敬重的人。
可是他错了,一错再错。
是了,那麝香正是他让人放入紫薰花中的。他深谙瑄妃的为人,虽赏赐给陆美人,但她肯定会抢过去。少量的麝香虽不会小产,却让舒太妃露出马脚。
他问过王持,依脉象看此胎是个男娃。所以得知麝香后,舒太妃一来不仅亲自检验吃食,还暗中让御医使用催生之法,让孩子早些出来。目的就是要在皇上死前,确保孩子平安生下。二来,她甚至狗急跳墙,公然在陌歌面前放肆猖狂。
她的野心昭然若揭。
至于瑄妃送给陆美人的雪蛤汤,亦是他让人放的失心散。
他向来对后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相信陌歌可以保护好自己,可若是有人打小皇子的主意,决不轻饶。
他早知陆美人与瑄妃合谋,要利用高烧将小皇子害死。所以,他让人收买下瑄妃的宫女,咬定是瑄妃在雪蛤汤中下毒。
陆美人为此而死,而瑄妃沦为舒太妃没用的棋子。
当得知舒太妃要杀他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远比想象中的要无情。
母妃啊母妃,曾属于你我的亲情,气数早已殆尽。
他仍记得她当年如何呵他护他。他本打算要用自己的一生去报答她的,让她安享晚年,百岁无忧。
宫中人皆知晓他孝顺太妃,却不知他何以至此。
少时,母后只知晓后宫争权,夺得后位,根本无心照顾他。唯有舒太妃,将他接到自己的寝宫,把整颗心都放在他的心上,教他读书识字,下棋书画。
为此,母后时常责骂他,说他太小,看不懂人心。舒太妃之所以对他好,是要巴结他,因为他是东宫太子,未来的皇帝。
可他不信母后的话,在他心里,任何人都无法替代舒太妃。
说到底,他是真的将她当做自己的母亲,毫无理由地去爱她。
她大概忘记了,他当年是怎样忤逆所有人要将她保下,她早已对先帝死心,没有宠爱等于失去护甲,她被陷害打入冷宫。
于是,他跪在勤政殿前恳求父皇能饶恕她,那时天正下着暴雨,就那样跪在雨中整整五个时辰,终于得到松口。
而他高兴地晕过去,一连发了七天的高烧。
是他错了。母后说得不错,没有谁会是圣人。这个口口声声说会永远爱他的母妃,终是陷入了权力的漩涡。
是谁说的,帝王本无心。那是世人根本不了解,其实君王也很孤寂,也渴望温暖,也希望有一双手将他紧紧地抱住。
既然舒太妃做不到,那他回报给她的,必定是一场隆重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