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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镜中仙

雨噼里啪啦地下了一夜,清晨时分才渐渐小去,薄薄的雨雾将山山水水氤氲在朦胧飘渺中,似仙境一般。

洛清浅百无聊赖地斜靠在后窗边的软榻上,望着亭台中的一男一女。

男子一袭白衣直直地立在亭子一侧,微风吹过,宽大的衣袖随风飘扬,内衫绣着的红梅若隐若现,显得整个人清新雅致。

男子目及远方,似是不曾注意到身后喋喋不休的女子,女子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男子除了摇头,不曾回过一句话,女子只得失望而归。

过了好一会儿,男子似是回过神来,正要离去,转身时忽见窗前的洛清浅,有些惊诧。

洛清浅这才看清男子的面貌,白皙的面容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平静无澜的眸子如一池幽谭,清澈冷然无半分生气,精致的五官掩隐在水雾花枝间。洛清浅暗叹:好一个精致的公子。

男子朝洛清浅点头示意,她这才回过神来,向那人讪讪地笑了笑。

昨日,仁和公主设宴邀请京师的皇公贵女来山庄相聚,名义上为嘉靖帝选妃,实则是想为其女卿月公主选位驸马,只可惜昨日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晚宴只得推迟到今晚。至于洛清浅为何能来此处,还得多谢陆炳这位翩翩公子。

陆炳,年约二十有三,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年纪轻轻便担此大任,除却嘉靖帝的信任,关键是他有勇有谋有魄力。

超强的推理能力,敏锐的观察力,果断狠辣的办事手段,令犯案者闻风丧胆,江湖人称京师阎王。

但是,此人生得一副花容月貌,美得让洛清浅嫉妒,所以纵使臭名远扬,也是京师女子选择夫婿的不二人选。

陆炳刚至雅兰居,便见洛清浅慵懒地靠在碎花枕上,修长的双腿隐在素雅绸裙中,如水的眸子呆呆地望向窗外,似是在想些什么。

陆炳将手中的棋盘放下,轻声说道:“距离晚宴还有好久,下两盘如何?”

洛清浅面色不悦地走到他身边,与他对弈起来。

“让你做我的私人大夫不乐意了?”陆炳望着她无意间嘟起的红唇,有些想笑。

洛清浅抬眸望了望他,冷声道:“私人大夫需要陪你参加晚宴?那大人您洞房花烛时是不是也需要小的在旁看着?”

相处几日,洛清浅发现陆炳并非如传闻中不近人情,于是说话也越发大胆。

陆炳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若是想,我也不拦你。”

“爷,您吃饭我得陪着,您练功我得看着,您批阅公文我得磨墨,这您来相夫人我还得跟着,我只是一小小的小大夫!”洛清浅顿了顿,又道,“我看徐佥事就挺好的,您可以考虑考虑将他带在身边,与他形影不离。”

白子落下,陆炳抬起右手放到洛清浅面前,“这种情况已有半年,寻遍名医也诊不出问题。”

修长的手在晨光中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洛清浅将他的手拽到自己面前,把了把脉,好看的眉眼渐渐拧成一团,“莫不是你装的?”

听到这话,陆炳没忍住笑了出来,“不怪你,御医也未诊出原因。”

整整一天,洛清浅都跟在陆炳身后为他诊断,望闻问切所有方法都用了个遍,就差将陆炳解剖了,最后还是没查出个所以然,以至于整个晚宴洛清浅都是恹恹的。

“尝尝这荔枝酒,若大京师可就只有长公主这儿有,就连皇上也常常来此讨几杯喝。”宴会之上,陆炳时不时地为洛清浅斟酒布菜。

有道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可见荔枝之珍贵,更见这荔枝酒是珍品中的珍品。

“陆大人,您身边这位是?”一旁的刑部侍郎封澜见陆炳时不时地为身侧的公子布菜,内心戏十足精彩。

陆炳望了望身旁作男子打扮的洛清浅,只是笑道:“封大人见笑了。”

封澜见陆炳半遮半掩地回应,又见那位小公子长得着实清秀俊美,更是笃定心下的猜测,不由自主地又往这边瞧了瞧。

洛清浅看了会歌舞,觉得没甚意思,便将目光放到对面的女眷身上。姹紫嫣红中一位身着素白缠枝牡丹的女子满面凄凉,顿时便吸引了洛清浅的注意。

女子眸中带些期盼,时不时地瞥向这边。洛清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位面容精致、清雅如竹的公子映入眼帘,“濯清涟而不妖”怕是最适合来形容他了。

“这一男一女不正是今早亭子中的人吗?”洛清浅认出他们,便在心里排演了一出郎无情妾有意的戏码。

内心戏排演完,宴会也接近尾声,正待众人起身离去时,对面女眷中发出一声惨烈的惊呼。众人向那儿望去,一个小丫鬟哆哆嗦嗦道:“小姐……死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又听见两个丫鬟的惊呼,“我家小姐也死了!”此话一出,四下顿时乱作一团。

洛清浅原本有些惊慌,但见陆炳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便放松了些,“死了人很好玩吗?”

陆炳听她语气中有些不悦,敛了敛面上的表情回道:“苦果必有恶因,旁人何必多情?”

不过仁和公主的宴会,来的都是身份尊贵的皇公贵女,这一次便死了三个,身旁的刑部侍郎可不能跟陆炳一样置身事外。

死者有三人,第一位是工部尚书徐大人的嫡长女徐素儿。此女正是今早亭台中的女子,洛清浅见此,不由转身望向身后的公子,却见那人面上无什么波动,暗叹:这郎果真是无情了。

第二位是户部侍郎李大人的嫡长女李月,第三位是兵部尚书王大人的嫡长女王茜。

刑部侍郎封澜仔细查探一番后,俊朗的眉眼顿时拧作一团,“长公主,三名死者似乎是窒息而亡,其他还得仵作来验。”

夜风袭来,呜呜咽咽的声音拨动着众人的心弦,三位女子在众目睽睽中悄无声息地死去,似乎有双看不见的手在黑暗中蔓延,掐着众人的脖颈,恐惧渐渐逼近。

“封大人,我这儿有位会验尸的大夫,若您不嫌弃,可让他试试。”陆炳一脸严肃。

封澜一看是陆炳,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感激道:“陆大人推荐的人一定能耐非常。”话罢,求救般望向洛清浅。

无数个草泥马在心中奔过,洛清浅给了陆炳一记眼刀。

死者为大,纵是洛清浅不喜验尸,她也会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仔仔细细地将尸体检验一遍。

“头部、面部无伤痕,无黯黑、七窍无出血现象,排除毒杀,打压杀。面部青紫,嘴唇指甲发绀,颈静脉怒张。现象表明死者为窒息而亡。”

“她脖颈处并无痕迹,也没有人捂其口鼻,怎么会窒息而死?”一位胆大的公子疑道。

众人也是疑惑,眼光齐刷刷地望向她,洛清浅无奈,只得解释道:“窒息而亡有多种方式,溢、绞、扼为常见方式,中毒性死亡、病理性死亡有些也属于窒息死,而这些死亡方式从尸体表面是判断不出来的。”

洛清浅说罢,继续检验,“肌肉松弛,体温不降反升,初步判断尸体死于半个时辰内。”

洛清浅将死者的手臂放下,转而对封澜说道:“大人,条件有限,目前只能得出这些结论。”

死者皆为官家贵女,身份尊贵,像解剖这话,洛清浅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不过若要细查死因,解剖是必须的,相信浸淫尸体多年的封澜会明白。

果真,封澜一脸大限到头的模样朝洛清浅笑了笑,转而对仁和公主回道:“长公主,此案复杂一时难有头绪,且在场人员皆有嫌疑,还请长公主关闭山庄,禁止相关人员出入。”

三位贵女死在自己的山庄,纵是长公主也脱不了干系,于是她说道:“死者亲属我会去安抚,封大人放手查,还委屈各位在我山庄多住几日,好配合封大人早日让死者沉冤得雪。”

众人唉声叹气地散去后,封澜对陆炳抱拳道:“还望陆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陆炳笑道:“封大人客气了,洛大夫对验尸颇有心得,您尽管驱使。”

洛清浅站在陆炳身后,狠狠地掐了他一把,验尸破案她不介意,但任他人驱使这话洛清浅怎么听都不舒服,但见陆炳痛得微颤的笑脸,心下舒服了不少。

既然得了长公主保证,两人便没了顾忌,于是连夜将三具尸体解剖查探,尸体遇上好的仵作,是会说话的。

洛清浅从未见过如此美好的尸体,光洁细腻的皮肤吹弹可破,纤细紧实的曲线在温润的火光下更显妖娆,后腰处一枝红梅肆无忌惮地盛开,张扬潇洒。

“梅花是画上去的。”洛清浅将手中湿布上的颜料递给封澜。

“尸体表层无青紫,无伤痕,但……死者不是处子。”洛清浅说着望向封澜,两人的眸子中有些星光。

表层检查完后,便开始解剖,洛清浅将刀具一一展出,既然是窒息而亡,便从颈部下手。

只见她刀法利落,落刀之处切口整齐出血甚少,“封大人请看,脖颈表层无青紫痕迹,切口处的皮肤与肌肉均无出血点,可以断定此人并非溢死。”

封澜见洛清浅熟练的解剖手法,心下暗叹:果真,陆炳身边的人个个都深藏不露啊。

脖颈验罢,便是腹部,解剖刀迅速划开死者细腻光洁的皮肤,暗红的血液缓缓流出,温黄的火光下竟有种诡异的美。

洛清浅手中的刀似是有生命般收放自如、力道精准,皮肤与皮下脂肪迅速切开,内脏却是毫无损伤。

洛清浅将死者的内脏一一取出,摆放到木盘之中,“尸体似乎不是中毒。封大人,死者生前吃过的酒水食物您可有检查?”

“验过,酒、酒壶、酒杯、食物、碗筷都没有问题。”封澜自己说罢,更觉此案的诡异复杂,众目睽睽之下一人无端死亡,最大的可能便是中毒,但尸体无中毒现象,案发现场更无毒药痕迹,着实是令人头痛。

洛清浅让人将火光举到近处,仔细观察胸腔处,“呼吸肌僵硬,有轻微裂伤,说明死者生前呼吸肌发生过痉挛,进而判断出死者生前有呼吸困难的症状。”

封澜此时望着洛清浅的眼神中带些光亮,如此熟练的解剖手法,细致入微的观察,根据尸体的症状准确判断出死者生前的状况,纵是京师第一仵作也不一定比得上洛清浅。

洛清浅将内脏一一验过,待她将胃部割开,荔枝酒与胃液混合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引得洛清浅喉间酸水一阵阵地涌出,“荔枝酒、盐水鸡、萝卜……咦,这是什么?”

黑褐色的渣子浮在酒水中,洛清浅用铁钳将渣子挑了出来,举到封澜面前问道:“你有吃过黑褐色的东西吗?”

封澜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呕吐物,肯定地摇了摇头。

洛清浅点了点头,将胃中的东西保存好后,又将五脏放回腹腔,迅速利落地将尸体缝合,除了密密麻麻的针脚,尸体依旧美丽如初。

另外两具尸体除了红梅绽放的位置不一样外,无其他不同之处。

洛清浅拿着从尸体胃部流出的酒水,找了个空房间细细研究开来,而封澜则去了陆炳房中与他细商案情。

封澜来时,陆炳身着白衣坐在桌前看书,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两肩,昏黄的灯光在他鼻翼侧留下一层薄薄的阴影,修长的丹凤眼此时多了几分温柔,封澜暗叹:哎,可怜了京师万千女子。

“陆大人,这案子您怎么看?”

陆炳将茶递给他,淡淡地笑道:“我只会抄家杀人,破案我是断断不行的。”

封澜一听这话,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确实,陆炳所到之处不是抄家便是抄斩,京师中的腥风血雨多是他掀起来的。

但封澜搞不懂陆炳了,既然将洛清浅借给自己,不就是想插手这个案子吗?但现在他的话明显是不想被卷进这案子!心虽有疑,但面上依旧,“陆大人说笑了。”

陆炳抿了口茶,缓缓道:“我虽不知如何查案,但我却懂世间万物左不过一个情字,贪、嗔、痴、欲、淫,情也。封大人,线索太多了。”

封澜听到这话,若有所思,片刻后向外喊道:“来人,将徐、李、王三家小姐的丫鬟带过来问话。”

“大人,是她回来了!”徐素儿的丫鬟到现在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谁?”

“她……镜中仙……”

她,便是林月。

林月,林将军的嫡长女,三年前许配给萧詹事之子萧逸。林家与萧家本身关系极好,双方结亲,更是喜上加喜。但天不遂人愿,喜事最后竟成了丧事。

林月左眼处有个暗红色的梅花胎记,常常被人嘲笑为花脸女。而萧逸是京师有名的才子,生得一副绝美容颜,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

或许是萧逸太受欢迎,也许是两人样貌相差太大,婚贴一出,辱骂林月的流言顿时四起,闹得京师沸沸扬扬,最终林月不堪其辱,自杀身亡。

“当时是我去处理的。”封澜叹了口气道,“林月其实生得极美,纵使脸上有胎记也未减其半分风采,甚至平添了些许妩媚……”

林月是割腕自杀,鲜血流了一地,雪白的身躯浸泡在血泊中,染红了七月的京师,也染红了许多人的良心。林月自杀后,流言四散,但她已经回不来了。

“那她跟镜中仙有什么关系?”洛清浅验完胃液回来时,刚好听到林月的事。

“流言沸沸扬扬之时,她的未婚夫并未出来阻止,也未给她些许安慰,是镜中仙常常在夜晚出现安抚开导林月。但流言太甚,林月最终不堪其辱自杀身亡。”封澜长叹一声,恨道,“只要她未婚夫萧逸出来表个态,流言定能止住,就算堵不住悠悠众口,林月也不会自杀。”

“镜中仙?神话故事还是林月的幻想?”陆炳淡淡地问道,显然未被这凄惨的故事感染。

“不,我觉得真有此人。”封澜笃定,“虽然没人见过镜中仙,但听林月的贴身丫鬟叙说,我倒觉得真有此人。”

林月的贴身丫鬟,常常在深夜听见林月的卧房中有私语声,并且她能明显地感觉到,镜中仙出现后林月的心情好了很多,当时林月十分阴郁,几乎整天都不说话,就算开口也必定是有关镜中仙。

“林月还是处子吗?”洛清浅问道。

“是。”

“三名死者不是处子了?”虽是问句,但陆炳的语气却是十分肯定。

“嗯,三名死者均未出阁,但都不是处子。”洛清浅说罢,望向跪在一侧的丫鬟问道,“刚刚封大人所说的镜中仙,可是你提到的镜中仙?”

丫鬟使劲地点点头,又道:“我常常听小姐说起镜中仙,又听说林月小姐死前常跟镜中仙相处,我便觉得这镜中仙必定不是正经神仙,说不定是食人血骨的妖怪,但小姐不听,说此镜中仙非彼镜中仙。”

“食人血骨的妖怪,哼……”洛清浅冷笑道,“是你家小姐带动言论,侮辱林月的吧。”

丫鬟听到这话,支支吾吾地不再说话。

洛清浅见她如此,脑海中闪现徐素儿一身素白缠枝牡丹,满面凄凉,当时还可怜她凄凄惨惨的模样,现在看来是罪有应得。

另两名死者与徐素儿的情况一模一样,都提到了镜中仙。

“看来镜中仙是关键。”封澜正说着,一旁的小厮端上了一盘桂花糕。

陆炳望着洛清浅说道:“吃点吧。”

洛清浅饥饿的肚子咕噜叫了声,似是在为陆炳的体贴欢呼。

封澜尴尬地咳了一声后,接着说道:“问题是林月的镜中仙是不是徐素儿的镜中仙,如果是,那么这镜中仙定是为林月报仇的,那他是如何取得徐素儿的信任,一步步地完成自己的计划,毕竟林月的镜中仙是人尽皆知的。”

洛清浅将满嘴的桂花糕吞了下去,说道:“不啊,我就不知道啊。”

陆炳为她递了杯茶,缓缓道:“人总会莫名地相信与自己有肌肤相亲的人。”

封澜赞同地点点头,继续道:“如果此镜中仙非彼镜中仙,那么定是有人借林月镜中仙一事来作文章,将我们的注意引到镜中仙身上。”

“第二种没有可能。”陆炳啜了口茶,说道,“第一,以镜中仙的身份接近徐素儿,难度很大,因为在徐素儿心中,镜中仙跟林月一样,都是禁忌。

“第二,即便你们不将视线放在镜中仙身上,也是毫无头绪,所以凶手不必自找麻烦。第三,你们有没有想过,镜中仙为何去安抚林月?”

“你是说,镜中仙喜欢林月?”洛清浅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可以将目光放到三年前,找喜欢林月的人。”

“快马加鞭,将林月的贴身丫鬟带来。”封澜兴奋地吩咐下去,忽然想到什么,于是问道,“可有检出那黑褐色的渣子是什么?”

一盘桂花糕见底,洛清浅扫了扫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回道:“这里面盛放的便是徐素儿的胃液。黑褐色的渣子正是要了她的命的毒药,乌头。”

“中乌头毒而死,一般只能检出窒息现象,我们还算幸运,未等胃酸将其腐蚀便验了出来,不然,这徐素儿真算是死得不明不白了。”

封澜听罢,面有喜色,说道:“我们只要找出投毒之人,这案子不就迎刃而解了?可是凶手是如何下毒的呢?酒水、食物、碗筷皆无毒,且宴会上的位子是随意选座,凶手也无法提前投毒啊……”封澜越说越泄气。

“三名死者晚宴之上也是分散而坐,凶手如果下毒,必定要起身,但宴会之上似乎无人走动。况且镜中仙是男子,如果镜中仙是凶手,投毒之人必定是男子啊,这就更不可能了,因为男女是分开坐的。”洛清浅分析后,觉得这案子越发棘手。

陆炳看他俩满面愁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投毒之人便是死者。”

封澜、洛清浅一听这话,顿时惊得血液逆流,“怎么可能?”

“凶手为何假扮镜中仙?”此话一出口,陆炳便后悔了,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俩会分析那也是胡诌,于是继续道,“一,既是迷惑众人,也是为了让人记起林月,记起徐素儿等人的罪恶。

“二,从凶手心理方面来分析,以镜中仙的身份去爱林月,也以镜中仙的身份为她报仇,这边是有始有终的形式感。三,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以虚幻的身份取得徐素儿等人的信任,便是让她们心甘情愿地喝下毒药。”

“心甘情愿地喝下毒药!”封澜还是不相信这么荒诞的说法,哪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喝毒药?除非像林月这样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但徐素儿等人明显不是啊。

看他俩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陆炳只得转移话题,无奈道:“或许可以问问萧逸对于林月之死的看法。”

“悠悠之口岂是我能阻止得了的?”萧逸淡淡地说道,“况且,我与她本就没有感情,也未成亲,想帮她也无合适的身份。”

见到萧逸,洛清浅大吃一惊,此人正是今早在亭中的男子,当时洛清浅还觉得他气质淡雅、高贵,但现在看来,她确实是看走了眼。此人是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的名声竟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林月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你既然不喜欢林月,为何答应与她的婚事?”陆炳淡淡地问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无法拒绝。”萧逸惜字如金。

洛清浅望着他冷酷的表情,忍着内心的怒火,问道:“你与徐素儿是什么关系?”

萧逸似乎认出了洛清浅,于是回道:“我与她没什么关系,今早在亭台中,她……她想让我娶了她。”

萧逸说到这,嫌恶的表情毫无掩饰,“我又不是不知,是她带头侮辱林月。像这样的女子,纵使长得再美,我也无法接受。”

洛清浅想了想今早的画面,看他俩表情,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

“你的手怎么了?”陆炳见萧逸的手心有一道道血痕,于是问道。

“夜路太黑,不小心被园中的紫叶小檗给划伤了。”萧逸摸了摸手心的伤痕,毫不掩饰地给众人看了看。

“他似乎没什么问题。”封澜望着萧逸离去的身影,说道,“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自身的名誉没有维护林月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林月对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

陆炳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未回应。东边已露出了鱼肚白,一夜调查三人均面露疲色,尤其是洛清浅,早已哈欠连连。

林月的贴身丫鬟未到,三人也没什么线索,于是商量着回房小睡一会儿。

但天不遂人愿,三人还未走出房间,一名侍卫匆匆赶来,喊道:“大人,又有人死了。”

三人面面相觑,怎么还会死人?

未到案发现场,便闻到浓厚的檀香中混杂的血腥味,三人心下大惊,现场定是惨不忍睹。

只见死者被倒挂在房梁上,长发散了一地,沾了满头鲜血,手臂无力地向下垂着,四周静谧,唯有血液滴在血泊中发出的嗒嗒声。

鲜红的血泊中盛开无数朵白梅,怒放在众人眼前,清丽高雅中透着诡异。

洛清浅望着一地的白梅,脑海中忽然闪现一个画面,还未待她看清,画面便消散无踪。

“你怎么了?”陆炳见洛清浅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白梅,有些担忧地问道。

“有些眼熟,却又不知在哪见过。”话音刚落,便听到封澜的惊呼。

“这是林将军的次女林云,也就是林月的亲妹妹。”封澜拨开遮面的长发后惊道。

“我听说这两姐妹关系极好,众人侮辱林月时,只有林云帮她回击过,只不过她的回应也是螳臂挡车,无什么效果。”陆炳冷冷一笑,“看来凶手是越来越猖狂了。”

“清浅,验一下尸体。”陆炳命人将尸体放下来,好让洛清浅验尸。

趁洛清浅验尸的时间,陆炳将案发现场转了一遍,房间摆设简单,无什么疑点,只有在尸体后方的桌腿上发现一圈浅浅的划痕。

陆炳走到划痕前,向尸体望去,两者正好呈一条直线,顺着直线往前走,来到门槛处,果然在此发现一道两尺长,一尺深的凹痕,顺着门槛往外走去,在门外走廊处的圆柱底部又发现一道浅浅的划痕,绕着柱子转了一整圈。

陆炳摸着划痕,望着倒吊着尸体的绳索,若有所思。

“头部、面部、颈部无伤痕无青紫,出血点在两只手腕处,一圈深约半尺的细长伤痕割断死者的动脉,死者面色惨白,身体冰凉,初步判断,是失血过多而亡。”

验完伤痕,洛清浅又捏了捏死者的手臂,说道:“尸体因失血过多而冰冷,但肌肉依旧柔软,说明死者刚死不久,约莫半个时辰前。另外,从地面血液量,血流速度来看,凶手大约是在两个时辰前行凶作案,也就是丑时。”

“丑时,当时我们正在审问萧逸,看来他的嫌疑可以排除了。”封澜拧眉道,“如此看来,无论是昨夜的徐素儿还是今早的林云,他都没有作案动机与作案时间。”

洛清浅赞同地点点头,又为死者理了理长发,痛恨道:“死者面容扭曲,却无人发现房中异常,说明死者死前意识清醒,但身体处于睡眠状态,也就是说死者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身体血液的流失,却无法自救,只能慢慢地等待死亡。”

世间最恐怖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

“陆大人,你看她手腕处的伤痕是不是有些奇怪?”封澜指着死者的手腕,疑问道。

按理说凶手只需要割破死者动脉便可,为何却将手腕割了个整圈?这不符合常理。

“不仅如此,你们不觉得地上的白梅也很奇怪吗?”陆炳命人将白梅从血泊中剥了下来,举到封澜面前说道,“特意用白蜡制成白梅,让其盛开在血泊中,其意义与徐素儿尸体上的梅花画纹是一样的,就是要让我们知道是林月回来报仇了,可是林月与林云关系不是很好吗?为何要杀林云?”

陆炳说罢,脸上露出一贯的冷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封澜见他成竹在胸的表情,冷酷的声音,不由为凶手捏了把汗,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林月的贴身丫鬟一到,我们便可结案了。”陆炳说罢,便带着洛清浅回了房间。

霞光初现,万物一派生机,昨夜的事也该结束了。

封澜屁颠屁颠地跟在他俩身后,不停地叨叨:“陆大人,不对啊,就算知道了爱慕林月的人,我们也没有十足的证据给他定罪啊。”

“还有这林云的死更是疑点丛丛,您怎能说快要结案了呢?”

“徐素儿是怎么死的,林云又是怎么死的,凶手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她们的死跟林月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们都没弄清楚啊。”封澜不死心地跟在他俩身后,絮絮叨叨。

洛清浅拉住陆炳,转过头来瞪着封澜,一字一句道:“我家大人都说了,徐素儿是自己喝了毒药,凶手就是安抚林月儿的镜中仙。林云的死等那丫鬟过来,一切便明了,你既然不信我家大人,就不要跟着我们。”

洛清浅说罢,抓着陆炳的衣袖往前走去,只留下封澜一人站在原地,嘟囔道:“明明你也不信她们是自己饮下毒酒的啊,怎么太阳一出来你就叛变了呢?”

封澜望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委屈巴巴地叹了口气。

晴空万里,小风宜人,洛清浅与陆炳两人沐浴在晨光下吃着早饭,水晶虾饺、糯米荷叶糕、枸杞芡实粥、梨子蒸肉、核桃酥……美丽的早点摆了满满一桌。

封澜带着林月的贴身丫鬟过来时,正好看到洛清浅风卷残云般地消灭了整桌的食物,大快朵颐的模样惹得封澜口水阵阵,封澜顿时明白为何会被人背叛了。

丫鬟战战兢兢地望着陆炳与洛清浅,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绞着手帕,“大人……”

“你是从什么时候伺候你家小姐的,也就是林月?”陆炳挥手示意她起来回话。

丫鬟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回道:“回大人的话,奴婢自十岁起便跟在小姐身边。”

“你可认识萧逸?”

丫鬟见陆炳并非传说中的恐怖无情,便稍稍放松了些,“回大人,自然是认识的。小姐与萧公子可谓是青梅竹马,只是两人加冠及笄后关系便疏远了。唉,小姐当时受尽屈辱也不见萧公子出面维护,一时心凉,幸好当时有镜中仙陪伴,小姐才多活了几日。”

“事情已经真相大白。”陆炳缓缓起身,又对封澜说道,“你可以去禀告长公主,案子已经破了。”

洛清浅见他犹犹豫豫的模样,忍不住凶狠地瞪了他两眼,封澜这才跑了出去。

众人齐聚水榭亭台,宣宣嚷嚷地议论着昨夜发生的案子,长公主一袭锦鲤泛海长袍,金色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似是全然未将昨夜之事放在心上一般。

“封大人,案子破了,凶手可抓住了?”长公主一开口,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长公主,抓凶手前还请允许在下讲个故事。”封澜回道。

长公主点头示意,封澜朝陆炳点了点头,又回身望了望萧逸,这才讲了起来。

三年前,京师有一位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公子。他如夜空中的星河,幽谧却耀眼。无数女子为之倾倒、为之疯狂,但他只爱那个左眼处盛开了一束红梅的女子。他与女子本是青梅竹马,亲密无间,但随着他们一天天长大,世俗不允许他们日日相依,于是公子便要父亲帮他向女子求亲,父亲拗不过,只得答应。

本以为两人会幸福美满地在一起,奈何人心险恶,羡慕、嫉妒、怨恨、求而不得,化成一支支毒箭,狠狠地刺向女子。

公子看着伤痕累累的女子,他想挺身而出,但他怕,他怕险恶的人心会因他的保护而更加疯狂,于是他便化身镜中仙,夜夜去陪伴女子。奈何流言太甚,女子最终含恨自杀。

公子恨流言蜚语,更恨自己,于是他再次化身镜中仙,潜到流言的幕后黑手身边,取得她们的信任,骗她们心甘情愿地喝下毒药,为女子报仇。

封澜说罢,望向萧逸,“公子,我说得对吗?”

萧逸抬起头,猩红的眸子越过封澜望向陆炳,冷笑道:“从你插手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正因如此,你才会连夜杀掉林云,从而留下那么多线索。”陆炳啜了口茶,缓缓道,“金线一头拴在房内的桌腿上,另一头拴在房外的柱底,中间环住林云的手腕,待半个时辰一次的巡逻队经过时,便会被金线绊一下,金线因此拉紧,拉紧的金线像一把锋利的软刀,毫不留情地割开林云的手臂,对吗?”

“不对啊,巡逻队一队有七人,倘若真如你说,那这七个人不就人人都会绊倒吗?这样便会暴露啊。”一位公子质疑地问道。

“这也是此局的精妙之处,我在死者房间的门槛处发现了一道两尺长,一尺深的凹痕。若我没猜错,这凹痕是嵌入刀片留下的。”众人听他这么说更加疑惑。

“金线拉紧时,死者手腕处金线变紧,但刀片处的金线不仅会变紧,也会向一旁移动。由于速度太快,金线十分容易被割断。也就是说,巡逻的侍卫经过时,金线割破手腕与刀片割断金线是同时发生的。”

陆炳说罢,不顾众人恍然大悟的赞叹,转而望向萧逸,笑道:“局很妙,但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萧逸抬起双手,望着上面的伤痕,笑道:“这个?不过我很好奇为何是它暴露了我。为了掩盖伤痕,我特意让紫叶小檗给划伤了。”

“从你的院子来我的院子,路上并无紫叶小檗,反而在林云的院中长了一丛紫叶小檗。”陆炳笑了笑,看了眼洛清浅,接着又道,“你内衫袖口的红梅才是致命点。”

萧逸听罢,疯了似的狂笑,“我是该死,但我不想给这群恶心的女子偿命。徐素儿看起来一脸清高,实际骨子里贱得很,更蠢得很,我说我是镜中仙她便信了,我说与我交合会青春永驻,她更是乖乖献身。所以当我骗她说乌头是神丹让她配着荔枝酒喝了,她也深信不疑。哼哼,其他人更不用说,比徐素儿更蠢。”

“那林云呢?”洛清浅愤愤道。徐素儿虽然该死,但林云何错之有?

萧逸听到林云,本就凶狠的眼睛更是疯狂,“她更该死,表面上与林月姐妹情深,背地里做了多少伤害林月的事。她以为林月不知,只不过是林月不跟她计较而已。”

话音刚落,鲜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流出,萧逸温柔地笑道:“三年了,月儿,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

眼泪顺着微风飘远,四下鸟语花香,晶莹的泪珠中似乎能看到林月温柔的笑,明丽芬芳。

洛清浅随着清风望向亭台,昨日的身影仿佛还在,女子期盼凄凉模样永远印在这七月炎炎中,萧逸说徐素儿蠢,殊不知她的蠢只不过是爱得太深。

一袭流言,六条人命。碎碎言语,句句穿心。人啊,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老大,你也太厉害了吧?”洛清浅跟在陆炳身后拍着马屁,“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凶手就是萧逸的?”

封澜也是一脸疑惑,明明一点痕迹都没有啊。

“昨夜与他交谈时,他眨眼频率过高,眼睛斜视,偶尔会咬嘴唇,拇指与食指时不时交捻,这些动作都表明他很紧张,他在说谎。”

陆炳说罢,转过身来望着洛清浅,缓缓道,“就比如你刚刚说我很厉害时,你蹭了下鼻子,如果你的鼻子没问题,那就说明你在说谎。”

洛清浅听罢,急忙捂着鼻子喊道:“我鼻子有问题,痒!”

说罢,还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编者注:本文为#新春盛宴#故事大赏#亡者归来#主题小说征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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