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成效?我不需要立刻将你拉下马,我要的是让皇上一点一点地对你失去信任,我要你尝尝从高处落到低谷的感觉!”
那阴狠的眸子突然钉在我身上,我感觉自己正在被她的眼神凌迟,而我这个在此刻最有主动权的人竟然在她意识的带动下渐渐地逝去了自我。我回避了她的目光,那样使我有巨大的罪恶感。
“再见到你时,你才刚回宫,很是急躁。我当时想这歌谣终于有了成效。可这只是暂时的,宫馨的死讯让我更加觉得自己命运的悲哀,但我很快就从悲伤中解脱了。突然传来的一个消息让我措手不及——他要立你为后!”
明明对她来说是一件值得感伤的事情,她却讲得笑意甚浓:“我没想到这么做非但没有没有疏离你们,却让他决定违逆天意将你捧上最高位!”她可能更加没想到,也正是这首歌谣,让我决定对付李培安,决定为后!
宫婉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带着蛊惑的意味:“姐姐,你的玉涟宫真的很香,香得连皇上都不愿意离你半步。只可惜太香了,香得要人命……”
要人命?她是在说千年醉吗?
我想我已经接近我想要的答案了。
“姐姐一定很好奇吧!我是怎么闻出这香料有毒的。”
我默认。
“宫家原姓宫里……”
宫里……这是西域人才有的姓氏!
宫婉原来是西域人!唯有西域人才能问得出这西域之毒!果真是百密一疏!
可她既然知道这香中有毒,为何不直接告诉皇上,而是配了一剂治标不治本的药?
楚脩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否则他才不会将我留下!
我看了看从四周,未见他人,心跳加速。
我警惕地看着她,她忽闪着水灵的双眼像是一个因为守住了秘密而讨赏的小孩。
“我不能告诉皇上啊姐姐!西域的毒比起中原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我只知有毒却不知是何毒。就算告诉了皇上,让太医来查,一个中原大夫怎么能查出西域的毒呢!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我松了一口气,更感觉着千年醉的神奇,连一个西域人都查不出它来。萧苡啊萧苡,真不知道是该感谢你还是如何?
“为了救皇上的命,我配了一些西域人常用来解毒的药冒险一试,但我又不敢亲自出面,便找了个江湖人士代劳,这些人,我给足了银子,他便会以命为我效劳,至死都不会出卖我。皇上渐渐好转,我知道他一旦好起来你便会被封为皇后,我辛辛苦苦救活他却让你做皇后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决定揭发你,明的不成,就来玄的!而我那时又碰巧发现你那只藏有秘密的匣子,我便打算把一切都推到它身上!”
“法师做法,查明真凶,一切都顺理成章,可死的不是你,而是他!你说这多可笑!害人的是你!该死的是你!为什么让无辜的人送命!你就是个害人精!我豁出去了!我决定去皇上那儿告发你!可我还没出门,就被抓了起来,关在了这里。我等着他来审问我,哪怕是严刑拷打也无所谓,只要让我见到他,我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宫婉痛心疾首地说着,仿佛能让闻者感受到她心中的那份渴望对她自己的折磨。在如珠的炮轰后有安静了下来,双眼空洞无助地望着远方。
“我见到他了,可他却是为了带你而来。那时候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调,那样如死灰般的心,我为什么能感受得如此真切?
我举步想离开。我知道我若踏出这一步将意味着什么,我不会替她求情,所以她必死。可我真离开,外面就真的是一条康庄大道吗?宫婉死了,一切都结束了,整个后宫就真的是我的天下了吗?
这一切是不是来得太过突然了?
宫婉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她之前将一切都掩藏得那么好,如今却一点不剩地都告诉了我。细想,她完全可以选择不说,若不承认,便罪不至死,最多被打入冷宫。现在她却承认了,不就必死无疑?没有人会这么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停住了脚步,凌厉地扫向她,她倍感惊诧,又佯装镇定。
果真!
如果我走出牢房,便会将她所做之事告诉楚脩,楚脩会怒而斩之。若真如她所说,此事由她一人策划,个中秘密便会尘封;但她若是撒谎,那个被忽视的局外人要将我扳倒简直是易如反掌!
依宫婉致密的心思,她显然属于后者!
我想象着宫婉想将事情推向的境地,眼神愈发锐利,将她的恐惧揭露得无可遁形!
她果真是在保护着谁!
我快步上前,隔着铁栅栏打量着她:“你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哪懂这些朝政之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怎会认得这些邪僧?除非是有人暗中帮助!比如说某个每日与佛法打交道的人!”
她闪烁其词,矢口否认。
“既然你不愿意承认,那就算了。很抱歉,你的的最后一计,还是失败了。”
临走前,我又补充道:“请记得,宫馨的孩子不是我所为。”
走在牢房阴暗的通道里,黑暗包围着我。我没有临走前那么洒脱,每走一步都想着更快些。我心中的包袱越来越重,尤其是当我在门口未见到楚脩身影,而被告知他去了颜贵妃那儿时。
如今,时间就是生命!
楚脩确实去了颜贵妃那里,但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当我冲进春泽宫,从里面传来的暗昧不清的声音证实了这一点。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在外面干咳了两声便离开了。
回到宫中,这件事依旧对我缠绕不清。不是现在,就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后天,颜婎染随时都有可能将此事说出。我不能坐以待毙,等到楚脩找上门来才采取行动,那样就太晚了。
至少,得做些什么。
同样地,我让香袭派人监视了颜婎染的一举一动;也同样滴,半个多月来,春泽宫无一丝动静。
我,按捺不住了,决定亲自跑一趟。
随侍的人都被我留在了紫宸宫,我只身前来。会面的地方是春泽宫里的小祠堂,里面没什么人,安静得很。
她见我来,从蒲团上站起,“瞧瞧,你的主人终于来看你了。”
她异于平常的话并没有给我太大的惊讶,倒是她怀里的那只兔子——那只被我丢弃的兔子,令我惊喜异常,但惊逾于喜。
“动物要比人敏感得多,一点点的毒香就能要它的命,幸亏你及时将它放了出来。”
“果真是你!”我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亦毫不掩饰。
“我没打算告诉皇上,”她嘟着嘴,摸着兔子柔软的皮毛,很是惬意,“只是偶然间发现了一些东西。”
而我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不打算告诉皇上?那你的目的呢?你一次又一次地陷宫婉于不义,有是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只是那****哭着来找我,我就帮她一下。”
“帮她一下?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那****何事?我本就无欲无求,他人的事与我无关,就算你死在我面前,我也可以当做没看见!只要我开心就好。”
“你的开心却要了宫婉的命!你的开心却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压抑了这么久的胆战心惊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许多话我不吐不快。宫婉一心想保留的最后一颗棋子,对于她的死竟是这般不在意,为了除掉我,她真的值得这么做吗?
“如果你告诉她结局是这样,她绝对不会答应与你苟且,你这个疯子!”
“疯子?你们这些女人才是疯子!为了怀上龙种,你不惜与萧苡私通,明明坏的是野种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冒充龙种!居然还有脸做皇后!”
“我没有和萧苡苟且!这个孩子确实是皇上的!”
“我还没有说完呢!你们这对狗男女竟敢用毒谋害皇上!怎么?还想让那个野种做皇帝吗?”
这下子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无论我怎么解释,颜婎染都一意孤行,苦苦相逼,“住嘴!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我的孩儿怎么会死,这个皇后之位哪轮得到你来坐!”
她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抚着怀里的兔子,唏嘘不已,“可怜了我的孩子,他还没有出生就死了,他本该是太子,将来会是皇上啊!他才那么小,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对不起……”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对她说,可能是觉得这个后宫真的亏欠她太多。看她哭泣,我上前安抚她,被她推了出去。
“你的可怜,我不需要!”
砰!
身子没有被推倒在地,我本该清醒。可下一秒,我才意识到,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倒在硬邦邦的地面上,而不是……
这毒肉墙。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味道。
再回头,是熟悉的身影。
“够了!婎染,回房去!”
身后传来淡淡的话,却让一直亢奋着的颜婎染平静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宫婉口中那句重复了无数次的话,一切都结束了。
他,都听到了吗?
是的,他都听到的了。
“来人,把皇后押下去!”
依旧淡淡的声音,他无视了我眼中的哀婉,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春泽宫,留下我独自一人。
鬼吉冰冷的刀剑架在我的肩上,我没有丝毫的反抗。
是后悔吗?可是为什么会有释然的感觉?
是释然吗?可是为什么会有心痛的感觉?
压制宫外,鬼吉放开了我,似是安慰,“娘娘请放心,清芜苑的布局会与玉涟宫一致,除了少些自由,与平日没什么两样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想皇上不会为难娘娘的。”
“谢谢。”
由衷地,感谢他长久以来对我的帮助。
我嫣然,直到他那尘封在冰冷面具下的笑容再次展开时才举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