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只是一个下午的工夫,我便搬进了玉涟宫。本就没什么东西可带,也就孑然一身地进入故地。其实也真不需要带什么,一入宫中,就看见宫女们早已排列整齐地候驾,手里端着的托盘中,首饰、衣物、各种玩意儿都一应俱全。
“恭迎贵妃娘娘!”
一切都恍惚昨日,就像是当日回宫,温文、温武放开了遮挡我视线的双手,眼前所看到的依旧是那一份份突如其来的赏赐,大厅里,绿晓、红幽、兰碧和紫竹都在,为我一一抱着名字,还有凝枝,那个将我蒙在鼓里的该死的丫头,想起来还真是好笑,那时的我竟兴奋地追打起她来。
绕着大堂嬉笑着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跌跌撞撞地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那样的温度,那样的气息,夹杂着一股墨香,无需抬头,便能辨出,便可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丹红的唇瓣吐露出的甜言蜜语,感受着从未如此确定过的依存感。
以凝宫中,那段最为幸福的岁月依稀。
——潼儿,我爱你。
——潼儿,永远不要离开我好吗?
——潼儿,抱紧我。
——潼儿,答应我,不要不理我,不要离开我,不要放弃我,不要……我只有你了……
——潼儿,你,爱我吗?
“楚儇!”
双臂紧紧环住,怀中的冰冷提醒着我眼前的物是人非。珠宝依旧璀璨,丝绸依旧华美,但空气中的味道却不再,那种感觉只有才能带给我,没有他的存在,什么都变味了。
“娘娘,是否需要清点一下?”秋霞的话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看看四周依旧跪着的宫女内侍们,站得太久了,我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不必了,都起来吧。”我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径直步入了内屋。
秋霞依旧跟在我身后,待我将怀里的木盒放在梳妆镜前后,便在卧房里踱来踱去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这里的布局与白蛇都是新的,连一丝过去的踪迹都找不到。本以为搬到这里以后能就着过去的影子,心里还能畅快些,科没想到反而多添了几分悲伤,烦躁,矛盾,又无措。楚脩是一点机会也不愿意给我啊。
西面的窗户大开着,将窗外的寒气一丝不余地吹了进来,听着这呼呼的风声,感受着这一点一点渗透进来的隐含,我更加阴郁了。“把窗户关上吧!”
“是。”
我盯着那扇窗户,仿佛把全身的怒气都汇聚到了它身上。看着看着,窗外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等一下!”秋霞停住了脚步,诧异地看着我。
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激烈,我转而补充道:“屋里太闷了,还是开着吧!”
“你先出去,本宫想休息一会儿。”
“可是……”
“你刚刚不是说皇上今晚要留宿吗?你先出去准备一下。我需要休息!”
“是。”
我知道没有理由的话,秋霞是不会离开我半步的,这是楚脩的吩咐,美其名曰照顾,实则是监视,楚脩对我还没有达到完全的放心。
我透过纱窗望了望门外,在确定秋霞真正离开以后才走到窗前。这扇窗的角度很好,正对着我埋葬楚儇的地方,那里曾经有一棵很大的梨树,我曾在树下乘凉,与楚儇嬉戏,如今已被挖去。地面被压得不见一丝起伏,又种上了其他的数目,但是当我望着那里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连着我们,心境十分安详。
楚儇,是你吗?是你在看着我吗?
他一定能感受到的,就像我能感觉得到他一样。我不在奢求什么了,能在这里,在入睡前,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就好。我会在这里每天为他祈祷,他上辈子受了那么多苦,却依旧那么善良,老天一定会善待他,让他登天,做最逍遥的快活仙人,不用再承受尘世的苦难;又或者,投胎转世,投到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辈子无忧无虑。总之,这一世,请让他远离是非……
“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
我想,我说的是对的吧。
“娘娘,请准备沐浴吧,皇上就快来了。”
“知道了。”
真的要来了吗?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好。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在拼命地排斥着那个人,我实在很难想象与他同床共枕的样子,想起他那双沾满鲜血的双手触及我的肌肤,我几欲作呕。
可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为了取得楚脩的信任,萧苡说得对,我还在乎些什么呢?
攥着千年醉的手逐渐浸出了汗水,“撕拉——”一声,腰包被划破,药粉洒落在地方,白色的粉面触目惊心。
“啊!”我尖叫出声。
“娘娘,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就来。”
胡乱地用脚将粉末抹开,又取出一包药粉匆匆点上,便出了房门。
秋霞使唤了一个叫春儿的宫女开伺候我沐浴,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她之前就已经在我面前出现过一次,跟着那群候驾的宫女一起。趁着她为我宽衣的片刻,我好好地打量了她一番,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体瘦削,但一直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样子,看不清模样。
蓦地,她跪了下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娘娘,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望娘娘恕罪!”
她这一跪可把我弄糊涂了,我什么都没说,她除了为我宽衣什么事也没做,怎么就做错事了呢?
“你快起来,你没做错什么呀!”
我把春儿扶了起来,拿起丝绢为她擦拭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这才能看清她的模样。脸蛋涨得通红,五官还算是清秀,中等姿色,但眸子格外清亮,看上去很干净。
我抬起她的头,没想到她竟然哭得更加厉害了,这下子我可慌了神,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一个劲地劝着她:“你没做错什么,真没有!别哭了……”
她好不容易才收住了声音,边吸着鼻涕边说道:“那娘娘为什么老是盯着奴婢看呢!”
天!这丫头难道额头上长了眼睛?我明明看见她是低着头的呀!看样子我这个喜欢盯着别人看的毛病得改改了,这次居然让人误解了!可眼下总不能说我是在打量她的长相吧!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觉得……”我不习惯摆贵妃的架子,一时之间竟也忘了自称,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想出该说什么。
“娘娘觉得什么?”她抬起了头,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额……”
正当我无言以对,她却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递到了我面前。
“对!就是你头上的簪子!”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啊!
从她手里接过簪子,我把玩着,打起了马虎眼儿:“很特别啊!”
“这是奴婢进宫前,奴婢的娘交给奴婢的。娘说这是她的嫁妆,本想等我出嫁时再交给我的,但因为家里穷,不得已送我入宫,娘说进宫就是做皇上的女人,就像嫁女儿一样,所以就把簪子送给了我。娘娘您看,这上面还有的娘的名字呢!等我有空了,我也要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
春儿娓娓道来,我本是装模作样,但是听了她的话,就情不自禁地多看了簪子几眼。这根簪子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它不过是根木簪,头上的玉石不过沙砾般大小,至于春儿所谓的她娘的名字,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几杠痕迹,没有多余的装饰,也没有名家的刻文,但是我却觉得掂在手里沉甸甸的,这背后蕴藏着一位母亲无尽的爱。
所有人都明白,入宫的女人有几个能蒙受皇上的宠幸,就算一日有幸蒙得恩宠,又有几个能坐到圣宠不衰,其余的都老死在了宫中,后宫就是一个囚禁女人的牢笼,一旦进来了,就永无天日了。入宫就是出嫁,没有一位母亲愿意对自己的女儿这么说,这是这个母亲对自己的安慰吧!
想着想着,我的心情便愈发沉重起来。
这让我想到了我的娘。
我曾经问过母亲:“你恨他吗?”
她说:“不。”
“可是他背叛了你。”
“我爱他。只要他幸福就够了。”
她的一生为了爱活着,即使希望一而再再而三地破灭,即使王懿之一次又一次地伤痛了她的心,她依旧坚强执着地陪在他爱的人身边,到死都无怨无悔。
我为了复仇,不惜再次步入这个令我早已百般厌恶的宫闱,不去想未来将会面对些什么,但是眼前将要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让我深陷囹圄。可是我竟然没有丝毫的后悔,竟有些享受这份刺痛带给我的快感。
当初的母亲也正是在这种极度痛苦与极度刺激交织中度过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吧!
我曾经认为母亲不值得这么做,认为她的爱太傻,可现在看来,我要更傻一些。如此看来,纵使我一次又一次地否定自己,认为自己对楚儇的爱早已湮灭,可如此看来,我还是爱他的吧!我不知道这份爱我还能承载多久,只觉得自己的心好累好累,快有些支撑不住了。因为这份爱不仅仅是对楚儇的,还有子俊……
“娘娘!娘娘!”
春儿的手在我眼前晃悠着,我不自主地回神。看着眼前这个正忽闪着明亮双眼的孩子,双眸中的清澈让我惊异,同样是在宫中,为何她却能保留这份纯真?
“春儿,想娘吗?”
她毫不做作地嘟起了嘴,转而明媚地一笑:“当然想!但是宫里的姑姑告诉我,只要我表现得好,就允许我回家探亲呢!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地侍奉娘娘,争取快点回家!”
“那你觉得累吗?”
“为什么会累?在宫里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俸禄能拿,表现得好,还能回家,比呆在家里强多了!就算工作累了一点,熬一熬不就过去了!”
她的回答让我心里一颤,看着她天真的脸庞,我不敢相信,这个肮脏的地方竟真有这么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闭上眼,****着双足踏入池中,温和的水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整个人的身心仿佛舒展开来。
熬一熬就过去了,真的只要熬一熬吗?
“娘娘,洗好了吗?”
“啊,没呢!”
听见秋霞在外面催促的声音,原本略微站起的身子又猛地没入水中。
深呼吸……吐气……
我尽量地让自己放松心情,可是偏偏越来越紧张。还是再泡一会儿吧!
青葱般的手指撩起水花拍打在肌肤上,摸着那如丝绸般的触感,我很是欣慰。这一年,在宫里想尽荣华富贵,连身子也变得娇嫩起来,想起当初尚妘若嘲笑我的情形还真是好笑,若是换了现在的我站在她面前,她一定很嫉妒!所谓肤若凝脂,手如柔荑,就是这样吧!
抬起纤细的小腿,交替地在空中划着弧度,几瓣玫瑰俏皮地贴合在上面,伴着柔和的灯光,发出熠熠的光泽,很是妖媚。我不由自主地枕在池边,将脑袋倚靠在石台上,阖上了双眼,做起了假寐,空气中洋溢着馨香的味道,这样的味道确实容易让人嗜睡。
“舞弋。”
听见这样的呼喊,我惊慌地起身,刚一抬头,就被来人握着我的双肩,压了下去,我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就看见一张坚毅的脸在我的上方,一双深邃的眸子正盯着我。
水面正好淹至我的胸口,以不至于春光外泄。我丹唇微启,胸口不断起伏着,不断地调节着紧张的情绪。我瞪大了双眼,看着上方的男人,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一味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越紧张,他就越兴奋,仿佛我是他的猎物一般。
“皇上……”
我提醒着他,这个姿势让我很是不堪。
我无法看清身边的情形,只觉得他的手正在向我的颈部探去,纤长而又带有薄薄轻茧的指腹摸着我的锁骨,顺着锁骨的曲线逐渐伸向我的胸口,灼热的温度让我的每一寸肌肤都战栗着。
“皇上!”
我慌乱地想直起身子,阻止他的下一步。却没想到又被他压了下去,他的手臂环住了我的纤腰,将我整个人都提了起来,然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就落入了他的怀抱之中
人赤裸裸地在他的怀中局促着,他似乎是有意而为,单用了右手抱我,我只好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以免自己掉下去。
一路上的宫女太监们虽然颔着首,但是他们的存在已久让我羞愧难当。但他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只用自己的外衣遮挡着我,然后抱着我走向卧室。
进入卧室,他将我平放在了锦床上,宫女为我们关上了房门。
屋内的千年醉将这个夜晚氤氲得格外暗昧。
灯火突然被吹灭,四周顿时一片黑暗,窸窣的月光透过窗纸打落进来,我闭上了双眼。
只听见窗外的风声呼呼,夹杂着黑夜的阴冷,我不由得瑟缩起来。还是黑暗的好,眼不见,为净。
黑暗中,我看不清四周,只觉得一片阴影压了上来。
楚脩的身躯健硕而沉重,散发着灼热的男性气息。他的手掌覆住了我柔荑,一股暖流传遍我全身。
我的额头一片湿润,楚脩冰冷的唇瓣从我的额头逐渐下移,而且愈来愈烈。直至芳唇,已经炽热得让我难以承受。他的长舌蛮横地撬开我的贝齿,驱入檀口,不断地饭叫着。我的唇被他封得死死的,一丝喘气的机会都没给我留下。
“唔……”我呢喃着,多半是抗议。
可我明白,这种反抗几乎没用,反而令他误解了含义,愈挫愈勇。
“你有些心不在焉。”
夜里,他的眸子格外明亮,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眸中呈现。
我看见,他黝黑的眸子里尽是我惊恐的表情,脸色苍白,放大的瞳孔里噙着几欲夺出的泪水,“没有……”我回答得战战兢兢。
“看着朕!”
这是他的命令,不得不照做,他的眸子阴鸷着,仿佛凝着一层冰,那层冰上的寒光只一下便可将我碎尸万段。
我曾经怀疑自己过是否有这个能力,在他面前,将自己的害怕展现得一丝不剩,而在背后,却在计划着谋害他。而今看来,我在这两个角色的转换间进行得游刃有余。
我的害怕似乎令他很满意,他霸道地再次封住我的唇。这一次,我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终于,在折磨得我差点昏厥后,他放开了我。就走我想大口喘气的那一刻,我的胸口一片冰凉。
我的衣物被撕落了一地。
狂风突然咆哮了起来,将罗幔吹起,看上去分外凌乱。
楚儇……
他就在窗外,他就在看着我们……
黑夜里,见不着的泪水滴落。好在,罗幔被他放下,盖住了帐内的旖旎春光。
儇,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