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天下，有妖神肆无忌惮，于白日里在人间行走，其身高万丈，故而云雾遮盖其身，难窥全貌，只有布满鳞甲的三只巨足，每一次踩下，都会毁去一座城镇，血流千里。
但就在那三足巨脚要踩向封妖城时，一剑自天来！
自此之后，再无妖神胆敢以真身于人间行走。
微雨落南山。
红叶里。
破败的道观有着个俗气的名字。
天牛观。
想来这里曾住着一个乡下来的老道，不怎么有文化就算了，闲来时还喜欢吹牛打屁，才会给这南山上的小观起了个这么不堪的名字。
道观里的道君像也像是赝品，劣质粗糙，歪斜不正，惹人皱眉。
后面还躲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少女。
“神仙？”
杨寒平静地看着青衣少女，明知故问。
“人类？”
“还是妖怪？”
怎可能是人，更不可能是神仙，这深更半夜，她一人独自躲在此处，必然是一只小妖怪了。
青衣少女很是紧张，她一边不停往道君像后面挤，一边又忍不住别着头好奇地打量杨寒。
这是一只刚刚化形的小妖，兴许就是在杨寒走进道观的那一刹，她在朦胧中不知不觉就化了形，所以她是一只干净到无可挑剔的小妖。
“我叫杨寒，是一名除妖人，不过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因为我知道你没有害过人，但我应该是第一个发现你的除妖人，所以按照传统，我对你有此一问。”
杨寒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有裂缝并缺了两个角的黄泥印章，然后肃穆地开口。
“于天地间，于道君前，吾有此一问，问你，可愿放弃妖魔之心，摒弃杀戮之性，从此与人类和平共处，不滥杀无辜，不祸害苍生，愿否？”
青衣少女呆呆地看着杨寒，然后木讷地点了点头。
看到青衣少女点头，杨寒指着手中的黄泥印章说：“这是封妖印，我对你盖了印之后，便代表你不再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妖，而是被我认可的妖，只要你不害人，那其他除妖人就不会找你的麻烦。”
“所以……”杨寒很平静地问，“你要我给你盖印吗？”
青衣少女听到要被盖印，她立马不安起来，整个身子都缩到了道君像后面，但发现杨寒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强迫她的意思，她又渐渐地平静下来。
“放心，只是轻轻地在你额头上盖一下而已，不痛的，盖了之后，你就不用再躲在道观里了，你可以去城里，像人一样活着。”杨寒目光慢慢变得柔和。
“像人一样活着？”青衣少女有些迷茫，应该是不懂为何她要像人一样活着，故而她扁了扁嘴巴，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杨寒。
这种做法就是在告诉杨寒，她不愿意。
“你不愿意吗？不愿意也没关系，盖印只是一种形式而已，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固守本心，这比任何外在的束缚都有用。”
杨寒将黄泥印章收了起来，再解下腰上别着的黄纸伞和铜钱剑，以及背着的木箱。
听到木箱落地时传来的声响，青衣少女忍不住好奇心，又偷偷转过头来观察着杨寒的一举一动。
杨寒的木箱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掏了半天，忽然停了下来，极为认真地对青衣少女说道：“对了，忘了和你说一下了，今天我要在这里借宿一晚，你不介意吧？”
对于这些深山中的妖怪来说，他们喜欢占据废弃的道观和破庙为家，它们认为既然是人类不要的，那么它们住进去了，这废弃的地方就属于它们，杨寒冒然闯入，这是不礼貌的，他需要征得它们的同意，才能在这里留宿。
当然，这是妖怪们的想法，久而久之也成了妖怪们不成文的规矩。
但对于人来说，这道观是人造的，即便道观的主人死去了，这道观还是属于人，妖怪入住其中，这是不合规矩的，所以人与妖的规矩是不同的，愿意遵守妖怪规矩的人，这世上已经不多了。
杨寒和少女打了招呼后便继续翻他的木箱，他终于翻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油纸包着的几条腌制好的鱼干。
天气有些冷，杨寒生好火，将鱼干放在火堆上烤，再撒上盐，不一会儿，香味就飘满了整间道观。
青衣少女呆呆地看着杨寒手里的鱼干，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
“你饿了？”杨寒拿出一条，“吃吗？”
青衣少女很是警惕，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点都不饿，可她的眼睛发着光，她明明饿极了，已经好些天没吃过东西。
杨寒没多说，他吃了几口，就自言自语：“吃不完了，剩下的就丢到外面给小野狗吃吧，不能浪费。”
话落，杨寒作势起身，装着要把鱼干丢掉的模样，青衣少女立马急了，也不再躲着，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
“不要丢给小野狗吃，丢给我吃，丢给我吃！”
她就跟个小猫咪一样蹲在杨寒面前，眼巴巴地瞅着杨寒手里的鱼干，等着杨寒投食。
虽然化了人形，可却还保留着兽的本性。
杨寒将女孩拉了起来，把鱼干给了她，说：“你现在化成人形了，不用再跟以前那样像兽一样活着，所以不是丢给你吃，是给你吃。”
青衣少女嘟了嘟嘴，应该是不喜欢被说教，而且什么叫做不用再跟以前那样像兽一样活着，她本来就是兽啊，她又不是……
等等！
青衣少女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后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瞬间惊呆了！
“我……我可爱的小手手呢？”
然后她又看向自己的肚子，还有自己的腿，最后摸着自己的脸。
“还有我可爱的小爪爪呢？我毛绒绒的毛毛呢？天啊，我变成人了，救命啊，我居然变成人了！”
她吓得团团转，痛心大哭，悲惨难过，就跟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变成了一头猪一样。
“呜呜，好可怕呀，人家居然变成人了，这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呀！”
她哭着哭着，然后就开始吃了起来，应该是饿坏了，明明那么伤心害怕，但还是不忘把嘴里塞满鱼干。
杨寒沉默地看着青衣少女吃食，等她吃完第一条鱼干后开口问道：“你有名字吗？”
青衣少女点了点头，她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但杨寒没听清。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允儿，人家叫允儿，呜呜！”允儿还在因为自己变成了人而伤心。
“那你的父母呢？”
“我不知道，我一出生，就没见过他们。”
提起父母，允儿更加悲痛。
因为自小没有父母，所以对于允儿来说，生存是极其残酷的，她几乎每天都要饿肚子，是很勉强才活下来的。
甚至在最困难的时候，她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了，为了寻找食物，她靠近了人类的地盘，然后她就被两个人类小孩给抓住了。
那两个小孩都想把她占为己有，于是他们便争抢了起来，可他们下手不知轻重，所以在争抢中，把允儿的腿弄折了。
最后她艰难地逃了出来。
腿折的那段日子，允儿只能不停地喝水来灌饱自己的肚子，害怕自己会无声地死去。
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其实远胜腿上的疼痛。
这回忆刻骨铭心，导致允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靠近人类。
“你的名字是你自己给自己起的？”
“嗯。”允儿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些开心的事，笑靥如花，“怎么样，好听吗？”
“嗯，好听。”杨寒平静地点了点头，非常敷衍。
“你确定不要我给你盖印？如果你愿意让我给你盖印，那我可以让你过上一个安稳的生活。”
杨寒又提起了盖印的事。
允儿愣了愣，她没有说话。
每个除妖人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封妖印，只要给妖怪盖上一盖，那这妖怪的神魂上就会留下封妖印的印记。
神魂上有了封妖印的印记，妖怪就不敢再作恶了，否则就会遭到镇压。
这是功德一桩，对除妖人的修行有极大裨益。
也是一种约束，可以保证妖怪向善。
杨寒希望眼前的女孩，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
而给她盖上封妖印，便是最好的办法。
往常这种事都是师父去做。
可师父已经死了。
就在前几天才死的。
杨寒实在是想不通，一向以身作则的师父，为何会上了鬼女的床，成了鬼女的裙下之臣，最后成了一具干尸！
想起师父惨死的模样，杨寒体内的斩妖之气便开始紊乱。
他随师父学的是山河斩妖术，斩的是山河中所有为非作歹的恶妖。
那斩妖之气泄露出来，立马吓得允儿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丢掉还没吃完的鱼干，仓惶地跑回到了道君像后面，惊恐地看着杨寒。
杨寒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急忙收回斩妖之气，捡起地上的鱼干，将沙土弄干净，然后重新递给了允儿。
允儿默默地接过鱼干，安静地继续啃了起来。
杨寒则坐到了火堆边，一动不动，很是落寞。
允儿眨巴了一下眼睛，她似乎感知到了杨寒很难过。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杨寒身边，然后用头蹭了蹭杨寒，以此来告诉杨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杨寒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
允儿也傻傻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杨寒就起身收拾好东西，背上木箱，走出了道观。
但没走多远，身后就出现了一个虽然还没睡饱，但却努力亦步亦趋地跟着杨寒的小身影。
杨寒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允儿。
“我……我就是出去找点吃的，可不是有意要跟着你的！”允儿嘴硬地说道。
杨寒没有拆穿她，而是冲她招了招手。
允儿立马飞奔到了杨寒身边。
“你就先跟着我吧，我不给你盖封妖印就是了。”杨寒平静地说。
“什么？你不封印我了？”
听到不用盖封妖印也能跟着杨寒，允儿立马开心地大叫起来：“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就算不盖封妖印，你也愿意照顾我吗？”
“是真的，我会照顾你到成年为止，等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会再问你一次要不要盖上封妖印，所以在你真正长大之前，你要自己好好想清楚这件事，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我以后就跟着你了！”允儿小鸡啄米般地不停点头，也不知她是否真的明白了。
但或许不明白才是最好的吧？
阳光正好。
但人间却仍有许多破事。
纷至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