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楚翘终于将礼单核对完毕,处理好了府中诸事,想起昨日婚宴上答应了祁镇待忙完这些事后,再弹琴给他听。
于是楚翘翻出一张信笺,笔落字成,鸾飞凤泊,笔势潇洒飘逸,可谓是字如其人。
“明日午后,鸾鹤斋二楼雅室,恭侯将军。”
书罢,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方玲珑小印盖在了信笺左下角。
楚翘想了想,觉得太生疏了些,又添了句:“翘首以盼祁郎。”
写完楚翘却又红了脸,如此肉麻的话,是否说得有些太早了?平白无故传这样一封信,无端端显得孟浪了。
……
诺心看着自家主子长坐不起,被揉皱作废的纸团扔了满桌,心下诧异。
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方能让主子这般心烦意乱,要知道,楚翘可是楚相的女儿,虽不如楚相一般不沾人间烟火,但也是生性洒脱自在,加之楚相的宠溺,哪里会有这般愁闷的时刻。
诺心端了碗莲子粥放在楚翘面前,正色道:“小姐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吩咐,切莫自己独自烦忧。”
楚翘却闷声问诺心:“你若是想邀请一位男子听自己弹琴,该如何写小函邀请,才能显得既不生疏,又不孟浪?”
诺心舒了口气,原来楚翘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啊,她将心安回肚子里,语气轻快了不少:“小姐的文章乃是楚相一手教成,文采斐然,卓尔不群,只可惜了是女儿身不能考取状元,不然榜单上定有小姐一席之地。高深的长篇大论小姐都写得,这区区一封小函,小姐随便一写便是了,哪用得着如此忧心。”
楚翘却是凤眸低垂,浅浅地轻叹了一口气,卷翘的长睫恹恹地遮住眼睑,她微微地露出一个温柔笑意,低声道:“从前我只当自己会写些东西,落笔成书,一气呵成,写过的文章时常拿给爹爹和众人看,也受到不少好评。但如今,想给祁镇写上一封寥寥数字的小函,写来写去却总觉得不满意,一会嫌横斜了,一会嫌竖弯了,写长了他这个一贯雷厉风行的人指不定会觉得我唠叨,写短了又觉得太生疏了些。”
诺心苦着一张脸,将桌上的纸团全都收走,跟楚翘说:“只要是小姐写的,诺心觉得字字都好啊,祁镇将军若是敢挑剔小姐,我就,我……”
楚翘看着她一时语塞却又不知该拿祁镇如何是好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突然脑子里就有了主意。
楚翘拿出一张新的信笺,认真地捋平纸张的褶皱,纤纤玉手,盈盈握住笔端,墨色行云流水,意到字成。
写好后楚翘拿起信笺看了又看,确定了以后,唤诺心取来一精巧绝伦的红木盒子,又去后院挖出了自己去年藏在院中的青梅酒,匀了一个琉璃瓶的份量,再用塞子仔细封好,以绒布垫在盒子里以防止路上摇晃摔坏了琉璃瓶,最后将自己的信笺和一朵梅花放在盒中,拧上锁扣。
楚翘告诉诺心,一定亲手送给祁镇,诺心笑得眼睛弯弯得眯了起来,“小姐放一百个心,定完好无损地交付给将军,您去吃碗小厨房做的糯米糖膏,奴婢送完马上就回。”说罢紧紧地抱着木盒出门去了。
楚翘看着诺心的背影,觉得自己做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为了避免显得自己太不矜持,她将信笺上的字数减了又减,到最后只剩下寥寥数字。
“明日午后鸾鹤斋二楼。
翘”
又为了避免祁镇觉得她生疏,楚翘特意把自己藏了一年没喝的梅子酒装了一瓶给他。
楚翘想着,如此便算平衡了吧。心里又暗暗笑自己道:“这还是那个生性洒脱不在意别人看法的楚翘么?竟也如此畏手畏脚?”
按理说楚翘已经知晓祁镇对自己的爱有多深。此生楚翘本应放开手脚,尽情地享受被爱的滋味,可是她脑海里一浮现出祁镇那双锐利的眼睛,心头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了一把,她总是会想起祁镇念着自己的名字,含笑而死的模样。
楚翘愿意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此生都顺着他的心意,让他能永远对着自己笑。但楚翘又甚少主动讨一个人欢心,于是做起来反而觉得有些无从下手,她洒脱如风的生命里有了依靠和牵绊,个中滋味有苦有甜,妙不可言。
另一边,祁镇收到盒里的信笺和琉璃瓶装着的酒以后,一双深沉的黑眸都被点亮了,他用布满老茧的大手将小小的信笺抚平边角,仔细收藏好。
又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玉杯,大手扶着琉璃瓶,却只倒了几小口在杯子里,紧接着快速封好琉璃瓶,好像生怕被人偷走了似的放在了书房高处。他快速将杯中的几小口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这是翘儿第一次送东西来他府上呢,翘儿酿得酒真好喝,以后他要陪翘儿酿上满满一院酒,埋在地下,留着二人共饮。
月上柳梢,青梅酒入口的清香还在舌尖萦绕,唇齿留香,祁镇拿出楚翘写给他的信笺,看了又看,用粗糙的指尖描绘出笔画,想象着楚翘写字时的神情,祁镇怔怔出神。
短短十字,祁镇以指尖做笔,描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暗暗地想着:翘儿哪里都好,要是这信能够在写得再长一些,就更好了。
祁镇用指腹摩擦着薄薄的信笺,让经了翘儿手的信笺染上属于自己的体温,随后痴痴地笑了,月光洒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祁镇心里期望着明天的到来……
诺心回来时,天色已趋往灰黑,她一路小跑回到楚翘房内复命。
楚翘装作一派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如何了?将军说要去吗?”
诺心小喘了一会气,答道:“将军见了我,先是问了小姐是否忙完了府内事务,又问小姐是否劳累,奴婢一一答了后便将木盒给了将军。”
楚翘有些心急,忙问道:“他还说什么了,你别卖关子快一口气说完。”
诺心眼睛打量着焦急的楚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接着说道:“将军说,多谢小姐的酒,明日他一定赴约。将军还说……”
诺心看着楚翘一双凤眸紧盯着自己,一本正经的样子,便产生了逗弄她的心理,拖着长音儿偏不一口气说完,楚翘像小时候一样扯着她的衣袖急急地唤:“快说嘛快说嘛。”
诺心一脸促狭地说道:“将军说小姐的字翩若惊鸿,下一次来信能多写一些吗?”
楚翘想起自己傍晚写信时来回犹豫的笨模样,脸腾得一下就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