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镇不是傻子,他自年少起便在军中建功立业,性情冷漠耿直,虽素日里拉着一张脸谁的面子也不给,但也并非是不通人情世故。
凉州一带民风粗犷坚毅,就算一战震慑住了他们,让他们近几年不作乱,可是奈何天高皇帝远,以他们坚韧的性子又怎能忍受年年纳贡赋税给远在天边的皇上,这块地方只要一天没有被皇室子弟全盘接手,皇上的心病就一天不除。
祁镇心里明镜儿似的透着亮一般清楚:祁家到他这一辈,只有他和祁铀两人,又都身在军中,身居高位,而阿释娜在凉州,比她哥哥凉王更得民心。若是自己替祁铀向皇上求娶阿释娜公主,凉州的兵权和民心,再加上自家的权势,日后定会让皇上从此对他再添心防,本来他这些年的赫赫战功,便有功高震主之嫌,如今又为他祁家求娶凉州公主,这位多疑的皇上啊,又岂能善待祁家?
但是祁铀心悦阿释娜公主,又有自己亲自向皇上求婚,皇上碍于军功和面子,也不会驳回,别说只是一区区边地公主,纵使他向皇上替祁铀求娶当朝最受宠的公主,咱们这位分得清孰轻孰重的皇上,为着江山也会将宝贝女儿拱手奉上。
祁镇知道此举并不明智,为了一届女子,日后可能会引得皇上猜忌,实乃下策。但是他祁家人一向洒脱磊落,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问心无愧,若是连祁家定好的媳妇都护不住,那还有何颜面口出狂言要护好这举国的百姓。
于是祁镇稳住心神,回府拜过父母灵位,磕了三个头后,向父母汇报战果,又喃喃道:“母亲,小时候您总打趣祁铀,问他几时娶妻,娶什么样的女子,如今,用不了多久,您就能亲眼看到了。若那女子能与祁铀携手入府,我定让他们先来拜见你们。”
祁镇便起身回房,沐浴更衣,准备午后再去觐见皇上。
祁镇沿街骑马,卸了盔甲后冷冽的气质似乎有所减退,骑马经过还未谢尽的玉兰花树下,墨色的长发被工工整整地束好,没有一丝散落,长眉斜飞入鬓,他身着一身墨色的锦缎长衫,像极了王城中那些公子哥儿,但桀骜不驯的眼睛却透露着十足的戾气。
进宫后,接引他觐见的公公陪着笑脸,生怕哪里得罪了这尊煞神,祁镇一路大跨步地走着,公公得须一路跑着才能跟上,这一路累出了不少汗,却也不敢松懈,总算是把这尊大神送到了泰元殿。
刚上台阶还未入殿门,祁镇便瞥见了远处那一身蓝衣的翩翩公子,这不正是端王?祁镇布置在相府的暗卫不瞎,自然知道这表面上的温润公子背地里正在挖自己墙角,于是正面迎了上去。
端王是宫女所出的庶子,原就不受宠,但他非要做出一副孝顺的样子,每次经过泰元殿都来向皇上请安,皇上甚少见他,他也不恼,照样每次经过时都前来请安。
端王看见祁镇后,主动向前打招呼,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听闻将军大胜归来,并带回了凉州公主和亲,我正欲向父王请了旨意,探望祁将军呢。”
祁镇冷哼一声,没有接茬,只是挑着一双似笑非笑的冷漠双眼,静静地看着端王演戏。
端王不愧是前世斗倒了三位哥哥,以庶子之身登上太子之位的人,这样被祁镇挑衅竟也不恼,还真诚地笑着夸道:“将军用兵如神,真乃我煦宁王朝之幸事,我朝得此猛将无双,定当开疆扩土,成就盛世!”
接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笑容里满是歉意,说道:“将军定是有事觐见父皇,我却克制不住对将军的敬慕之情在此叨扰,着实该罚。”说罢准备拱手作揖离开。
祁镇拂袖拦住了他的礼,他的嗓音低沉,仿佛古庙里的钟声回荡,“你刚刚说自己该罚?我祁家素有规定:溜须拍马、无事献殷勤者,不论身份,二十军棍。端王是想按照什么规矩来罚呢?”
端王良善的脸上,谦逊的神情有一丝裂痕,又迅速缝合,他重新捡起温柔笑意,说道:“将军当真会开玩笑,我都被将军吓到了。不打扰将军与父皇议事了,改日再来叨扰将军。”
说罢飞快转身走掉,生怕祁镇再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
祁镇没有看他,只是大踏步迈进殿内,心里却暗自生疑,军中的消息才刚传进宫,端王又不曾见到皇上,如何会掌握一手信息?从前还当他只是个专情于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酒囊饭袋,今日一见却不是如此,又沉得住气,又富有心机,看来从前当真是小瞧了他,当真瞒得甚好,以后该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些了。
跨入殿内,皇上早已在此等候,赐了座又赐茶,笑容温和慈祥,祁镇突然发现,皇上的笑和端王的笑,竟如此之像,只是皇上平日被其他三名得宠的皇子环绕,并不顾及庶出的卑微庶子,是以二人相处时间甚少,也从没有人察觉到,端王其实是最像皇上的一个。
皇上清了清嗓子问道:“爱卿上午才出宫,下午便折返回来,是否有什么要紧事禀报?”
祁镇行了个大礼,开门见山地说道:“我麾下副将祁铀此战有功,又爱慕阿释娜公主,听闻阿释娜公主为和亲而来,便厚着脸皮拖我来向皇上求个恩典。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掀起了波澜,本来他就愁,这阿释娜代表了凉州一带的民心和势力,无论将她许配给哪位皇子似乎都不太合适。目前在位的四位皇子,有三位出自中宫皇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野心勃勃,定会争夺这名代表了凉州的女子,若是为了一名女子起了嫌隙,岂不让人笑话?而端王身份低位,若是将阿释娜公主许配给他,眼下倒是好主意,可却担心这孩子日后因娶了阿释娜,而对皇位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三名皇子已经向后向他表明心意,都愿意娶阿释娜公主,皇帝一时间有些犯愁,这许配给哪一个,都会令他们生出嫌隙。
眼下正巧祁镇前来求娶,不如就将这个烂摊子踢出去,扔给别人,反正也不是祁镇本人求娶。如此便解了燃眉之急了,有何不可?祁镇一向重心,祁家又世代忠良,一个公主也是配得起的。
于是皇上大笔一挥,写下圣旨,为二人赐婚。
祁镇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