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宴之是煦宁王朝最年轻的丞相,由前任国师抚养长大,前任国师颇有修行,曾数次准确预言了天灾,每次出关现世,必得仙气飘飘,万人跪拜,比起皇帝的排场不差分毫。
国师晚年专心修行天道,一心闭关,不理世事,皇帝向他询问治国之道,他于是向皇帝举荐了楚宴之,他这个徒弟楚宴之不同于师父、修的是人道,精通术数,为人方正贤良,若能善用,必将是辅佐皇帝的一代鼎臣。
皇帝大喜,立刻封为丞相,由于国师这半仙的名号打得太响亮,并没有人敢当面向提出异议,却有不少人等着当时年纪尚轻的楚宴之出笑话。
楚宴之此人,文采斐然,知识渊博,分析问题见解独到,善于拿捏人心,竟在入朝一个月的时间里,平定水患,修建堤坝,安抚灾民,一手包办,这一套做下来,得心应手,毫不费力。沥阳河三四年便一次水患,他为建堤连夜选址,她画的建堤图纸精巧得让皇上啧啧称奇,他亲手督办赈灾济贫一事,不仅自己不贪一钱,还用话术拿捏住了各级官员,不使赈灾款项经他们的手层层剥削,满城百姓对他磕头谢恩,像极了国师当年。至今此地已有六年未见水患,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提起楚相都是感恩戴德,无一恶评。
楚宴之娶的是他师父的女儿,二人自幼在一起长大,虽然情谊不深,但是也算半个亲人,何况他师父亲手将女儿托付给他,他虽无意娶妻,可并不敢违背师命。于是便有了楚翘。
众人皆知楚宴之权倾朝野,是个不好惹的大人物,只有面对楚翘时,他才算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父亲。
可楚宴之掐断了手指头也算不出来,此刻他的宝贝女儿正在和闺中密友商议着如何把他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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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内有一池塘,所以早上常常有雾,楚宴之下朝回府时,雾气还未散去,他被府内成片的墨菊吸引,踱步站定,向一株开得正盛的墨菊伸手,墨紫的花瓣上面还挂着未消散的露珠,晶莹剔透惹人怜。
就在楚宴之的指尖碰到花瓣的那一霎那,他抬头,远处一名白衣女子在墨色的花间起舞,雾气笼罩,看不清面容,只见她身姿曼妙,娇柔纤长,赤着一双小脚,脚步轻巧得仿佛是在花瓣上起舞,在缭绕的雾气中,有种缥缈朦胧的姿态,像成了精的花妖,又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此地并无寻常丝竹管弦之声,从远处隐隐传来悠远的钟声,屋檐下铜铃被西风吹动,声音空灵,配上这人间罕有的墨菊,别有一番滋味。
楚宴之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一向冷静自持,头脑清晰,可此刻他仿佛被定住了手脚,不敢上前。
雾气渐渐消散,楚宴之缓缓回过神来,他想拨开脚边的墨菊,上前去问一问这白衣女子是妖是仙,可他刚低下头,手指碰到了花瓣,那白衣女子竟不见了,像是随着清晨的雾气,一起消散在了清晨的西风里。
楚宴之心头一紧,四处寻找,可是雾气散得干干净净,人也无影无踪,一切竟像白日的大梦一场。
楚宴之顾不上是否踩到脚边珍贵异常的墨菊,他大步上前,走向刚才白衣女子起舞的地方,除了满园墨菊,竟什么也没剩下,难道真的不是凡人?
失魂落魄的楚宴之踏出花园,一步一回头地往书房走去,仆从见他脚步松散凌乱,连忙上前扶住他询问缘由。
楚宴之喃喃问仆从:“你可见过刚才园内有人经过?”
仆从一脸茫然:“除了您从里面出来,并无旁人呀。”
楚宴之心下疑惑,难道当真只是自己在发梦?可怎么会这么真实?他站在原地发愣,余光突然瞥到旁边草丛里有一根白玉簪,他连忙快走两步,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屏退两侧仆从,这才捡起了簪子。
楚宴之觉得这枚簪子就是刚才跳舞的白衣女子掉落的,他确定了真的有那名白衣女子,不是他在做梦,仿佛得了宝物一般认真打量起这个簪子,爱不释手地来回在手中掂量。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不管她是花妖还是花仙,一定是在墨菊花期内才会出现,而近来半月便是墨菊的花期……只要自己早朝早些回来,岂不是可以天天相见?
想到这里,楚宴之脚步也不晃了,人也精神了,把簪子放进怀里,唤来仆从,叫人把公文全拿到墨菊盛开的楚墨院里,他今天就要在此处批阅奏章,守着这片墨菊,看看仙子几时再来。
楚宴之再次把簪子拿出来细细地看,来回在手中掂量,突然在簪子细细的尖上摸到了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
楚宴之心里纳闷,怎么仙子用的东西竟也有瑕疵?他于是凑上去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终于看出了半个芝麻大小的两个字:妙之。
晨间花雾里,那场曼妙的舞姿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妙之,这是仙子的名吗?
他走进楚墨院的书房里,准备好笔墨,低头一看,书桌上放的这张纸上竟有两行娟秀小楷:
“妙之,煜秋。”
“宴之,煜遥。”
楚宴之心头一震。
妙之,宴之。
正是他二人的名字!这是天意吗?这是缘吗?
楚宴之本是不信天命之人,不然师父修仙半生,怎会最后无奈病死?
可今天他突然间又有些信了,因为今天他的行踪都是随心随意的,并不可能有人知晓他的路线,提前在府内设计好这一切算计他,既然不是人为,那只能是天意了。
楚宴之一向端得是一副冷静自持,八风不动的模样。可如今他却觉得时间如此漫长,甚至有点坐不住了,真想赶快过完今天,这样明早起雾时,说不定又能看见仙子起舞。
妙之,妙之,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楚宴之的心里经历了一场从未有过的翻江倒海,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也不懂自己为何睁眼闭眼都是她的影子。他半生所学皆是为国为民,这样的道理,他终其半生也没有学过。
书房里,那张写着他二人名字的纸被他板板正正地收起来藏好了。
藏在了哪里呢?
怕是藏在了心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