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廷城郊,牧元昊身披铠甲,骑在马背上,面色沉沉,挥鞭直指西面不远的关隘:“无论用什么法子,明天日落之前给本王拿下。”
当收到撤回人马给的消息,羲和居然为了掩护他们留了下来,他急的几乎发狂,破天荒的打乱之前部署,连夜整军,没两日就攻下云国三城。
青衣蒙面人握着缰绳,淡淡应答道:“不可能。”
牧元昊侧眸,眼神有如两道利箭,青衣蒙面人视若无睹道:“我们不眠不休刚攻下三城,将士们需要休整,何况祁承运早有准备,他们占尽地利,背后又是云国粮仓,别说坚守一年,守个十年都不是问题。”
牧元昊知道他说的没错,但一想到羲和还在云国,在祁承运手中,就心急如焚,多年征战从不服输的他更是破天荒的送去了以三城换一人的协约。
他定定心神,对青衣蒙面人道:“霍都和诸葛从西南进军,你估算他们何时能到达汉中?”
青衣蒙面人回道:“西南方多天堑阻拦,加之春季多雨,更是难行,我看最快也要十天后。”
那日无论如何都该带走她的,牧元昊悔不当初,握紧拳头,三城换一人的条件固然诱人,但决定权在祁承运手中,他却只能等,可他等不了。
青衣蒙面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叹口气道:“关心则乱,不如我走一趟吧,没人比我更熟悉云国,而且。”他顿了顿,继续道:“他们都认为我已经死了。”
牧元昊沉吟片刻,不得不承认由他出手才有希望把羲和带出,点点头,道:“那你务必小心,还有你可以先找到英然。她手里有云国境内潜伏下来的所有暗桩,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想到那为自己挡了致命一箭的坚毅女子,青衣蒙面人眸光一沉,道:“放心,我会用尽一切方法把她们带回来的。”
朝阳殿里,面对他越来越近的脸,羲和以手相抵,芙蓉美面难得的染上几分慌乱,道:“你不要乱来,祁承运。”
“乱来,呵呵。”祁承运轻笑出声,他很不喜欢羲和冰冰冷冷、万事不入心的样子,只有这种时候羲和才像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你是在害怕吗?”
羲和气结,恼他怎么这么无赖,强道:“谁怕了?你放开我,我们可以好好说话。”
“噗嗤。”祁承运忍俊不禁,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羲和恼道,想推开他反被他把手别到了背后。
祁承运吻了吻她的脸颊,戏弄道:“阿若,这种时候还需要说话吗?”
羲和心乱如麻,生平头一次应对无方,欺盼着这时候有人能打破这种难堪暧昧。
“你是不是又想怎么骗我了?”祁承运一点点轻啄她的唇畔,似真似假道:“没关系,无论你想怎么样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
羲和不作声,祁承运松开了手,懒懒道:“过两日我就要继位了,你陪我庆贺下吧。”
谷雨时节刚过,立夏未至,没有如火的骄阳,宫里四处一派明媚的春光,端的是红香叶绿,草熏风暖。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意被上天听到,亦或是个天大的巧合。
祁承运一路携了她赏景,停停走走,到华英池畔,附近凉亭内早早备下了酒菜。
玉酿琼浆,酒香扑鼻,羲和咽了咽口水,自知酒量浅,没敢动杯子。
祁承运虽然看穿她的顾虑,但故作不知,举杯邀道:“来,喝一杯。”
一杯?羲和纠结一番,坚定的摇摇头。
祁承运一笑,先干为敬,下一刻,猝不及防一把搂过羲和,把酒哺到她的嘴里。
“咳咳咳咳”羲和推开他,怒道:“你有病吗?”
祁承运不以为杵,戏谑道:“等我继位后就该是大婚了,你一点酒量都没,到时候怎么应对我那些个将士的敬酒,再怎么样,交杯酒你总要喝的呀。”
大婚,你想多了。羲和冷冷一笑,盯着华英池看了片刻,渐渐觉得头有些晕沉起来。
祁承运心情大好,自斟自饮了数杯,等再看她,竟发现已是俏脸绯红,眼神迷离。
虽然这酒是有些烈,但这酒量也太惊人了,他既感到吃惊又觉得好笑,扶了扶额,道:“这才一口,你就醉了?”
羲和还有些神智,强辩道:“谁醉了,胡说什么,你才醉了呢。”
祁承运笑笑,继续逗她道:“你说你没醉,那我是谁?”
羲和凑近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道:“你是祁,祁承运,王八蛋。”
祁承运强压下要打她屁股的冲动,咬牙问道:“那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羲和仔细想了想,憨态可掬的朝他招招手,祁承运凑过来,但听她吐气如兰道:“名字是凡人才有的,我们那不叫名字,都叫神号,毕竟啊我是条,龙。”
祁承运一怔,顿时笑的前俯后仰,朗朗笑声引得把守在附近的兵士纷纷侧目。
羲和瞪着他道:“你笑什么?”
祁承运擦擦眼泪,哄道:“没什么,你说你是龙,是不是你姓龙?”
姓龙,羲和打了个酒嗝,稀里糊涂点点头。
祁承运暗想改天找人去玄国查下姓龙的人家,便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接着哄道:“那你叫什么?”
羲和仿若未闻,板着手指数了到六,自说自话道:“对了,我有六个哥哥,他们都叫我小七。”说完,四处张望道:“咦,他们都去哪儿了?四哥呢,在哪?”
祁承运站起来一把扶住摇摇晃晃、有些坐不稳的她,无奈叹道:“也不知你这是真话,还是醉话。”
羲和揪着他的腰带,靠在他身上,蹭了蹭道:“我,我想四哥,他不见了,帮我找他。”
祁承运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幽幽道:“你不但是个小骗子,也是个最没良心的小坏蛋,当着本王的面,想着其他的男人。唉。”
“小妹,懒虫,醒醒。”
“丫头,还不快来帮帮父王。”
“姐姐,姐姐,陪我们玩吧。”
“羲和,和我走吧。”
“皮相,呜呜呜,换作是你,你会舍得吗?”
羲和猛地睁开眼,云齐那满布伤疤的脸庞在眼前晃来晃去,突然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头依旧有些昏沉,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虚弱的露出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身旁无人,祁承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但侍卫和宫女们一个都不少,反而还多了许多,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跟着一队人马。
羲和知他在忙着继位的事,暂时不会马上出现,这给了她充分的时间。
那天她走过,华英池离朝阳殿并不远,虽然那池子能通往宫外,但也意味着有很长一段得闭气泅水,若是换气出了岔子,就会葬身水底。
可她已然顾不了太多,必须全力一试。
云国二十五年春,云王禅位,其外甥祁承运继新王,改国号大祁,改封云王为云侯,尊其父镇西候为太王,尊其母长公主为太后,居长安宫,封其妹祁紫陌为永宁公主,居承阳殿。
城外平渠口,是华英池水流的最末端,过往的人极少,装扮为浣衣女的秦英然几乎不眠不休等候了三天,从天黑等到日出,又从日出守到日落。
山呼万岁声伴着古乐钟鸣遥遥传来,秦英然定定向王宫方向望去。
云国终是不复存在了,转眼物是人非,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永恒的。
突然,她听到不远处的水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咕噜咕噜,定睛一看,本清澈的水面竟有些泛红,就在她以为自己眼花之际,骤然冒出个人头。
她既惊又喜,庆幸终于等到羲和,刚想迎上去,却被随后的景象骇在了原地。
长时间泅水差不多耗尽了精力的羲和摇摇晃晃一步步向渠边走去,边走边捋开贴脸的湿漉漉长发,露出血痕斑斑,支离破碎的面容,另只手上握着一块滴着血水的尖石。
“我的天!”饶是见惯了生死的秦英然惊呼出声,眼角忍不住泛起了泪光。
沉定而坚决,羲和抬手又用尖石自眼角狠狠划了下去。
哗啦啦,秦英然涉水冲过去搀扶过她,声音颤抖道:“你,何苦下这样的狠手?”
试问天下哪个女子不爱美,似羲和这般决绝,自毁容颜的,只怕再也找不出一个来。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才有机会离开。”羲和喘着气道,手一松,尖石扑通落进水中。
秦英然一吹口哨,不远处小树林子里迅即驶出一辆马车。
两人上了车,车上准备齐全,秦英然赶忙帮她脱下湿衣裳,换上早早准备的衣服,再为她上药,止血。
“羲和妹妹,我这就带你去玄国。”
羲和轻轻摇摇头:“不,我们去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