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半挂,夜深人静,休沐三日的祁承运带着亲卫,大步流星回到西苑。
还没到门口,他突然定住脚步,望向听雨楼,警惕道:“怎么有亮光?谁在听雨楼里?”
亲卫面面相觑,答不上来,倒是在后头得了消息赶来送汤和宵夜的管家笑着应道:“大公子好些日子没回府,有所不知,彭城伯小姐前几日到访,公主殿下安排她住进了听雨楼。”
“彭城伯?是那个拥兵一方,号称边陲王的彭城伯?”祁承运挑眉道,他微侧着的脸晦暗不明,口气不善,显然对彭城伯没什么好印象。
“呃,呃。”管家尴尬的不知道如何回话,诺诺道:“慕容小姐大方识礼,侯爷和公主都十分喜爱。”
他话还没说完,祁承运已兀自进了屋,留下他忍不住摸摸鼻子,只能挥挥手让侍女把东西送进去。
与此同时听雨楼内,羲和也发现多日暗着的西苑有了亮光。
看来是回来了,羲和血液沸腾,就像每次大战前夕,但心境反而异样平静通透,深知对付祁承运这样的对手,只能以静制动。
抱了小雪狮,羲和一夜安眠。
第二日一早,侯府用早饭,羲和称有点不适,就在自己房里吃了点,特意没与祁承运碰面。
祁承运倒是没感觉,他对彭城伯没好感,自然对其女慕容林若也无所谓,哪怕父侯说慕容林若算起来是自己的表妹,母亲说慕容林若是手帕交的女儿。至于送给自己的礼物,那把神弓也让他束之高阁,丢在了一边。
倒是妹妹紫陌随意吃了几口就说要去探视慕容林若,连与自己的对话都很敷衍,这也让他有些说不出的心烦。
吃过早饭,他踱着步往西苑去,走着走着,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听雨楼前。
听雨楼曾经是他小时候的住处,与紫陌的芙蓉轩挨的近,两人经常玩在一处,后来他开始学文习武,就被父侯安排住到了西苑。
他四处打量了一番,原冷冷清清的眸光渐渐有了温度,忽听到内里传出的笑语声,忍不住驻足。
“阿若姐姐,手下留情啊,怎么回回是我输了呀?”
“你说贴哪吧,我说不下了,是你非要,愿赌服输,来。”
“别贴这里,贴额头,额头吧。”
“嘻嘻嘻嘻。”
“秀儿、莺儿不许笑。”
“那还来吗?”
“来啊,我就不信邪了。”
“那待会不许哭哦。”
“哭?谁哭谁小狗!”
“嘻嘻嘻嘻嘻。”
“谁再笑就去领罚。”
听着听着,祁承运的嘴角不经意弯起个弧度,本紧绷着的脸柔和起来,他摇摇头,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就见雕花小窗前的矮榻上,紫陌额头、两腮都贴满了牛毛须,捏了棋子,随着每次落子,须毛一抖一飘,一旁侍女们脸色通红,憋着笑甚是辛苦。
再见对座女子,粉面朱唇,峨眉远黛,垂眸沉思间亦是笑意盈盈,整个人沐浴晨光中,美好的仿佛就像是一张画,似虚幻又真实。
祁承运一时间竟好像忘记了呼吸,直到侍女们发现了他,敛笑正容,齐齐行礼唤了声:“大公子”。
“哥哥。”紫陌噌的跳起,本撅起的嘴一下子咧开了来,猛地想起自己贴的须毛,忙手忙脚乱的扯,一下太用力,疼得她嘶的倒抽了口气。
祁承运和羲和眼疾手快,几乎同时要帮忙,在手快碰触到一刻,羲和缩了回去,祁承运把她脸上贴着的最后一点轻轻取下,嗔怪道:“总这么毛手毛脚的。”
紫陌腆着脸抱住他胳膊摇晃道:“人家是看到你回来太高兴了嘛。说起来,还得怪你,突然冒出来。”
祁承运宠溺的拿头一顶她的额头道:“好好,都是我不好行了吗。”
说完,瞥了眼羲和,被紫陌敏锐捕捉到,忙介绍道:“哥哥,这是阿若姐姐。阿若姐姐,这是我哥哥承运,他比你大,对,大三岁,你也是叫哥哥的。”
“嗳,我就你一个妹妹,哥哥哪是随便叫的。”祁承运面露不悦,毫不客气道。
羲和微微一笑,福了福身道:“慕容林若见过大公子。”
祁承运虚应了声,回了一礼。紫陌见状,赶忙拉他到自己的位子上,按他坐下道:“哥哥,我一直赢不了阿若姐姐,你来了,可得帮我赢一场,不然我的面子里子可都没了。”
羲和也随即坐下,把棋子一个一个自棋盘中放回到棋盒里,她手指葱莹玉白,纤细修长,捻子动作轻盈,让人看了很是赏心悦目,待棋子清空,祁承运执起黑子抢先落下,问道:“慕容姑娘路上走了几日啊?”
“走走停停,一月有余。”羲和捻白子紧跟落下。
“路上可曾太平?”祁承运马上又落下一子。
羲和也下了一子,淡淡道:“半路听说蒲牢关被山贼围困,过不去,就改走了段水路,耽搁了几日。”
祁承运嘴角微扬,继续道:“那慕容小姐还真是幸运,对了,令尊彭城伯左腿腿疾可有好转?”
羲和不假思索的把白子放下,战局胶着的局面瞬间打开,道:“大公子怕是记错了,我爹他并不是左腿腿疾,而是右腿。”
紫陌终于听出了不对劲,心直口快道:“哥哥你怎么把阿若姐姐当犯人来审了,阿若姐姐,你别理他,他呀,自从进了御林军,就快把每个人当犯人了。”
羲和一笑,眸光闪闪看着紫陌和祁承运道:“大公子结有情之人,办有义之事,而林若以无愧之心,行磊落之事,俱是坦荡之人,何惧之有。”
话音刚落,紫陌就惊讶喊道:“呀,哥哥,你输了。”
祁承运同样眸光闪闪,把手里的黑棋放回到棋盒中,道:“好一句坦荡之人,何惧之有。”
一场棋局下来,又兼得祁紫陌居中调和,活跃气氛,祁承运对羲和的态度似乎和软了些,而羲和,不亢不卑,对他始终以礼相待,大多与紫陌谈笑,似乎不太愿意与其扯上关系。
回到西苑,他吩咐手下去探查慕容林若的行程,很快得到回报,大致确认了她走了一段水路,从风林渡上岸后由陆路进的京,方有些安心。
自从接了那人进水牢,他对府里的变化都十分敏感,上回紫陌生辰宴闹得那出,虽然失物都找回了,但事情太蹊跷,他一直耿耿于怀,几个在紫陌身边走的近的小姐,他都暗中找人查探,直到近日方撤回,如今府里多了个外人,虽说是远亲,可从未蒙面,还是要仔细确认了才行。
羲和待他们都走了,略松了口气,喝着长公主命人送来的养元补气汤,暗道闲云野鹤般的镇西候和长公主竟然能养出祁承运这样的儿子,秦英然给的情报里写他六岁赋诗,八岁猎虎,与宋诤是齐名的少年将军,但现在看来,宋诤爽朗耿直,而他内敛深沉,从交谈试探与棋局对弈中,显而易见,很是不好应付。
未有多时,紫陌也让人送来了几件新奇有趣的小玩意,还捎了话,说明日云齐公主听说她到京,相邀与她一起入宫,让她早些休息,养足精神。
羲和这时佩服秦英然的大手笔,留下的礼物就有四五大箱,足以让她应对,于是她按照宫制,选了一批不说珍奇但很有特色的宝贝凑了一箱,既有诚意又不张扬。
第二天一早,许是担心紫陌不经事,长公主竟然执意要领了羲和与紫陌进宫拜见,这下祁承运唯有亲自护送她们一行。
车架轧过冰雪路,嘎吱作响,宽大车厢内,长公主、紫陌和羲和人手一个手炉,一路上,长公主一股脑儿把宫内规矩、禁忌像倒豆子一样倒给羲和,听的紫陌直讨饶:“母亲大人,你说那么多怎么记得住啊?饶命啊!”
羲和倒是入耳入心,笑道:“姨母说的我都记住了。”
紫陌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道:“阿若姐姐果然不是普通人。”说完,撩起帘子看骑在马上的祁承运,道:“只有哥哥能比肩。”
长公主笑道:“你这毛猴子,以为人人都像你啊,不学无术,说的就是你,你说你进宫陪读都学了点什么?”
“哎呀,说是陪读其实就是陪云齐玩,她不是嫌这个老师无趣,就是烦那个啰嗦。”紫陌托腮道。
云齐公主是云王最受宠的女儿,母亲是陈贵妃,她与二王子是同母所出,长公主把关系一点点理给羲和听,直到紫陌突然嚷起道:“我的,我的璎珞不见了。”
长公主一点女儿额头,笑嗔道:“糊涂儿啊,适才你乳母急匆匆送来,说你走的急忘了戴,本宫拿下了,就看你什么时候想起来。”
紫陌转惊为喜,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像上回一样,莫名消失了呢。”
长公主从袖口掏出用帕子包住的璎珞,一点点展开,挂上她的脖颈,蓦然,羲和脸上笑意凝结,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璎珞上的粉晶华光满溢,流转着难以言喻的灵彩,正是她和四哥久寻不获的第七颗补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