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588000000007

第7章 绿晶石

似乎又回到了休养的那一段日子。他们各自看书,偶尔交谈。壁炉里的火一直没有熄灭,飘飘扬扬的大雪笼罩了一切,整座城市都在冬眠。

除了炖汤和切面包,菲戈不让她做任何事,更不让她碰冷水。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某种植物干叶,替她涂抹生满冻疮的手指,手指很快便恢复如初。偶尔门外轻响,他会离开一阵,没过多久又会带着雪花回来,放下几根肉肠或一片羊排。

菲戈话不多,很少笑,但待她很温柔。

渐渐地,他们之间的对话多了一些。菲戈详细地描述如何避免冻伤,如何在恶劣天气保持体温,告诉她各种在温暖的帝都不需要了解的常识。林伊兰知道自己很幸运,假如没有遇见他,她可能会严重冻伤甚至失去脚趾。庆幸之余她又忍不住暗嘲,秦夫人只需姓林,未必需要脚趾。

或许是看出她在走神,菲戈忽然吻过来,许久才放开。“你的身体很美。”微沉的声音低而动听。

“嗯?”她犹在昏沉,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该有任何损伤。”

半晌才反应过来,林伊兰扯出笑容,“谢谢你的赞美。”

菲戈抿起了唇,看上去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冬日的夜晚蜷在床上看书是一种享受。翻了半天书,林伊兰打破了沉寂。“菲戈。”

他停下阅读望过来。

“你杀过人。”

“嗯。”

“为什么?”

“生存。”他的回答很简洁。

“为什么在军械库前没杀我?”

菲戈沉默了一会儿,“你不会说出去。”

猜得很对,就算说出事实谁会相信?林伊兰又笑了。一只温热的手盖上她的眼睫,“别这样笑。”

手很暖,覆在眼上遮没了光线,她突然觉得格外疲倦。“菲戈,你会不会为了利益而杀人?”

“得看怎样的利益,杀的人又是谁。”冷静清晰的语调始终如一。

“如果对方是女人?”他没有回答。

“或是孩子?刚满月的婴儿?”

“不会。”

“不用你亲自动手。”林伊兰榛绿色的眸子凝望着他,手按在他的心口,仿佛在询问他的灵魂深处,“只需默许,你的手甚至不必沾上血。”

“不会。”

“即使代价是受人鄙视?”

“谁会鄙视?”

林伊兰支着头呆了一会儿。

“数年前,帝国有几个村落发生了叛乱,属地的贵族受到冲击,甚至连城堡都被烧了。报告中说事态非常严重,我所在的分部接到命令去平息。”

菲戈一言不发地静听。

“到了那里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糟,失火的仅是马厩和储物仓,所谓的攻击只是几天的围困,起因是贵族收回原本租赁给农民的土地,改为养羊。世代耕种的贫民失去了唯一的生计,不愿迁走的人甚至被火烧房屋驱赶,有些人就这样被烧死了,可这些总督一个字也没提。”

林伊兰艰涩的语气隐着伤感,“军部的命令是根除所有叛乱者,连同家人一并处以重罪。士兵们都很兴奋,因为这意味着可以放任抢掠,而且风险不高,很容易获得褒奖。结果可想而知——很多无辜的人被杀了,其中包括女人和孩子。我不希望属下的士兵肆意抢夺杀人,但节制的指令让他们心生怨恨。部队长期欠饷,这是底层士兵发财的唯一机会。同时我也让上级十分不悦,因为毫无战果可供呈报……”

林伊兰叹了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正确,也不明白现实为何如此扭曲。也许错的人是我,但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菲戈,换成你会怎么做?”

菲戈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笑容锋利而无情,“如果是我,我会告诉士兵,真正的财富并不在贫穷的农民身上,城堡里有更好的目标。”

林伊兰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渐渐生出了笑,神色复杂,“你果然是个危险的家伙,非常的……”没说下去,她话锋一转,“不过也许你是对的,这个世界更适合你这样的人生存,我只是失败者。”

“你不是。”

“不管从哪种角度而言,我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她合上书不再继续,放平枕头蜷进了被褥。

菲戈并不打算结束,“你知道怎样才能成功,为什么不按最有利的方法做?”

隔了许久她才回答,“我不想变成我厌憎的那种人,那比做一个失败者更糟。”

“那么你最好试着离开,对你而言军队是最糟糕的地方。”

她轻笑了一声,“上天很少会仁慈地给予选择的自由。”

“换成某个人,他大概会说……”菲戈仿佛想起了什么,神色微柔,“既然现实已经无可回避,不如尽力掌控权力,而后修改规则。”

林伊兰静默了一瞬,“很棒,可我做不到。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已不再是我。”

“你的决定是坚守内心,但处于你这个位置上并不是件好事。”菲戈凝视着她的侧脸,挑明了警告,“伊兰,这个帝国烂透了,军队也是。假如你拒绝规则又无法抽身,最终可能反而被它所毁灭。”

林伊兰合上了双眼,“我知道,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会接受。”

静谧半晌,菲戈没有再说话,抬手拧熄了油灯。

林伊兰要返回驻地的前一天,菲戈带她离开旧屋,走了一段长路。

渐渐远离城市,接近森林里的矿区,路径崎岖而狭窄,被雪掩得难以行走,脚下时常打滑,他不时回头提醒。

路越来越偏,几乎已无人迹,唯有松鼠从雪上跳过的爪印。冬日的森林荒凉而冷寂,耳畔只有脚步踩过雪地的沙响。林伊兰走到背心汗湿,终于看见一座被积雪半掩的弃矿,菲戈领着她走了进去。

深深的矿洞里一片漆黑,菲戈摸出一枚照亮的晶石,微弱的冷光映出幽暗漫长的矿道,延伸至莫测的远方。对黑暗和无知事物的恐惧令她心底发慌。

“这是什么地方?”被惊动的老鼠从她身边蹿过,林伊兰强忍住不适。

“很久以前废弃的矿坑。”菲戈的声音似乎在笑,“别怕,这里没有鬼。”

旧矿闹鬼是儿童故事中常有的成分,每个人在童年都听过类似的传说。她听出他的取笑,没有再问。跟着他走过一条又一条岔道,黑暗和迷宫般复杂的路径让她完全迷失了方向。或许是深入地下,空气不复冰冷,渐渐有了热意。

菲戈突然收起了照明晶石,视野一瞬间陷入了纯黑。她险些脱口发问,却发现脚下的路平滑起来。被他牵着走了几步,眼前似乎生出微光,幽幽绿光犹如越来越亮的晨星,她的好奇心渐趋强烈。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林伊兰刹那间屏住了呼吸。

无以名状的瑰丽充盈着视野,各种各样的光闪现,宛如幻想中的梦境,漆黑中突然闪现的美景让人目瞪口呆。

矿道的尽头是个宽大的洞穴,洞中有无数天然的绿晶石。中间低洼,形成了一个清澈的湖泊,洞穴的顶部有一道狭长的裂口,垂落的天光投在湖上,随水荡漾,又被湖底的晶石反射。整个洞穴幽亮明丽,迷离璀璨,神秘而奇特。

洞顶的裂缝处不断有水滴落,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湖水犹如整块流动的碧晶,光影明灭变幻,摄人心神。大块晶石构成了高低不平的地面,菲戈引着她走近湖边,掬起了一捧水,奇异的温热使人难以置信。

“地下涌出的热泉,湖水长年如此。”菲戈解释,打量着四周,“我是从裂口透出的雾气发现了这个地方,大概是古代的废墟。这种绿晶石用处不大,可能被开采后发现毫无价值便被废弃了。”

如此惊心动魄的美,却被视为一无可取。林伊兰望着掌中的水迹发呆。忽然一声哗响,清亮的湖水飞溅,身边已空无一人,只余衣物弃在岸边。湖水静静摇曳,无声无息地吞没了那个矫健的身影。过了片刻,她开始心慌。

“菲戈!”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破碎的晶石在湖边浅滩闪烁,湖底却是沉沉的深碧。

林伊兰脱下大衣才想起自己不会游泳,愈加慌乱而不知所措,“菲戈!回答我!”她的嗓子因紧张而发干。在她几乎想跳下去寻找时,湖中心泛起一抹黑影,游得很快,哗的一声破出水面。

“菲戈!”林伊兰立时松了口气,俯下身半跪在湖边轻声呼唤。

甩了下发上的水,菲戈游近了来,在她的手心放了件东西。一枚冰凌状的晶石,锋利的边缘已被湖水打磨平滑,毫无瑕疵的碧色犹如一滴美丽的泪。在她打量的时候,他自衣物中翻出短刀,从大衣内里割下一点牛皮,又接过晶石拨弄了一会儿,最后绕过她的颈项打了个结。

黑色的牛皮细绳缠绕着绿莹莹的晶石,垂落在林伊兰柔软的胸间。菲戈拨开衣服吻了一下,“很美,和你的眼睛一样。”

林伊兰低头轻抚项链,情不自禁地微笑,“谢谢。”

湖中明灭的光芒映着他结实挺拔的身体,匀称的线条充满了力量感。清澈的湖水毫无遮挡,她这才发现他全身赤裸,不由自主地别开了头。

“你也下来试试。”菲戈扭过她的脸,“水温很好,一点也不冷。”

“我……”林伊兰微微红了脸,“不会游泳。”

“我教你,这里不会有人来。”他劝了两句,见她实在羞涩也就放弃了,自顾自地游开,享受着温热的湖水,不时扎下水底深潜。

林伊兰在岸上看了半晌,又望了下四周,一咬牙解开衣扣,像他一样脱去衣物,试探着走进了湖中。温暖的湖水浸没了她的身体,脚趾踩到湖中细小的晶石,痒痒的异常舒服。林伊兰仰望着洞顶的一线天光,恍惚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一疏神踩了个空,她直直地沉了下去,水漫过了双眼,湖水中浮起的短发漂过眼际,又幻成一片朦胧的绿光。恐慌中一双手揽上来,将她带出水面游向浅滩。

空荡的洞穴中只有猛烈的呛咳声。她的鼻腔一片酸涩,半晌才稍稍平息,“水比我想象中的深。”

菲戈没有回答。

淡淡的光映着湖水,笼罩着两个人。

躺在摊开的衣物上,林伊兰微微瑟缩了一下。菲戈敏感地觉察到,拖过一旁的大衣盖住她。肌肤已经干了,他仍然拥着她,在湖水散出的热力下倒也不觉得冷。

“等热气弄干头发再出去。外面温度太低,你会受不了。”他从衣袋中翻出一片晒干的叶子递至她唇畔,“吃下去。”

林伊兰依言咬进齿间,入口略带酸涩,“这是什么?”

“这种药草能避免怀孕。”

她噎了一下,“你想得很周到,但……”

菲戈知道她想问什么,“那次你也服过,在汤里。我不会让你因此而有麻烦。”

“你对女人都这么体贴?”林伊兰不知该说什么,轻笑了一声,“谢谢。”

菲戈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你记得到我屋子的路,对吧?”他修长的指尖拨弄着她心口的晶石,“如果以后想来找我,就在进贫民区前把这个放在衣服外面。”

林伊兰惊讶得许久说不出话,“你不怕?”

他线条分明的唇边露出笑意,融化了冷峻,“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理智一再警告,身体却无法控制地沦落。林伊兰再也没回过帝都,军中休假全留在了休瓦。短暂的温暖让人恋栈,哪怕只是欲望的交缠。

菲戈打开了她的身体,一点点教会她所有,用最深切的温柔点燃每一次令人战栗的激情。他十分敏锐,总能察觉到她最细微的需求。他比她更了解自己,在这样的男人身上,她学到的远不止欢爱。

她叩门时他常在,偶尔不在也会很快出现。一次她在门外等的时间稍长,菲戈开始教她开锁的技巧,弄来各式各样的锁示范练习。虽然未必用得上,她仍学得很仔细,只觉得又多了些新的意趣。

漫长的冬季过得比想象中要快。分区被盗审查宣告结束,没有查出任何问题,日子回复了原状。身边的各色目光从未停止过猜疑,林伊兰的心情却不复往日的抑郁,仿佛许多事已无足轻重。似乎有什么改变,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在想什么?”

“没。”林伊兰正在研究他的短刀,指尖掠过薄薄的锋刃。刀泛着金属的冷光,刀身极沉,比普通的短刀略窄,线条犀利而优美,又予人冰冷的距离感,一如它的主人。

菲戈没有追问,“这种刀对你来说重了一点,有机会替你找把轻的。”

从不多问,这是俩人之间的默契,一向有共识地不予打破。

“不用,我只瞧瞧,它很漂亮。”

菲戈望了望窗外渐沉的暮色,突然开口,“有没有兴趣跳舞?”林伊兰惊讶地抬眼。

“贫民区的地下舞会,想不想看看?”

“我的身份……”

“不会有人知道。”他截断她的疑虑。

“你确定?”

“嗯。”

林伊兰直觉地看了下衣服,“我没有裙子。”

“不需要。”菲戈打量了一下,“这样很好。”

熊熊的火焰在巨大的铁桶中跳跃,呈一长排犹如火龙摆开,让室内的温度犹如初夏,迥异于室外滴水成冰的严寒。

这是一处极大的地下建筑,被土掩了一半,外表只见倾颓,内里却别有天地。偌大的空间全靠铁桶中的火焰照亮,时明时暗,人影幢幢,气氛十分热烈。所谓的乐队只是几把残旧的小提琴及一架断了腿又修补过的钢琴,不过对此谁也不会在意。数不清有多少人挤在场中,兴致高昂地随着音乐跳舞。

女人们穿着长裙,露出白皙的肩膀和锁骨,甚至有些故意袒露出半边胸脯,吸引更多的视线流连。或许仅有林伊兰是例外,在军事学院养成的着衣习惯让她在此时显得格格不入,招来了无数的目光。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身边的菲戈,沿途一直招呼不断,似乎每个人都认识他。

“不用紧张,他们只是好奇。”菲戈轻松自如地带着她穿过舞场,在人稍少的暗处驻足,“你等一下,我去弄点喝的。”

纷杂的眼光令人不安,身边不时传来暧昧的口哨,幸好昏暗的光线带来了一定的遮蔽,林伊兰抑住情绪放眼浏览,尽量不去想身份暴露的后果。

“嗨!美人。”一个影子晃近,戏谑地招呼,“我认得你。”

林伊兰有一刻的屏息,“你是……潘?”

“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少年绽出笑脸,跳上旁边的石阶,“没想到菲戈真把你弄到手了,我还以为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过于直露的言语令人窘迫,林伊兰没出声。

“放心,我不会说的,菲戈警告过。”少年两根食指比在唇上,做了个鬼脸,“肖恩和黛碧也不会说,我们有规矩。”

林伊兰顺着潘身后望去,曾被她两度打昏的肖恩在远处阴郁地盯着她,黛碧穿着一件稍稍嫌大的裙子,领口拉得很低,站在一旁眼神轻蔑。

“你真漂亮,虽然穿得像个男人,也没化妆。”潘打量着她的衬衣,肆无忌惮地评论,“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腰?”

“不行。”回答潘的是去而复返的菲戈。他拎着两杯酒,毫不客气地踢开这个不良少年,“把你的心思转到别处去。”

潘抗议地挥了挥拳头,不甘心地跳回了小伙伴身边。

“这里只有这个,将就一下。”

林伊兰稍稍放松了一点,接过菲戈递来的酒杯,抿了一口,味道有点怪,但不难喝。四周的眼睛让她紧张,酒带来了些许镇定,只是效力比预料中重得多,当她觉察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菲戈发现她的杯子空了,仔细瞧了瞧她的眼神,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一把将她拉进了舞场。她的神志变得模糊,音乐声忽高忽低,周围的景物仿佛在晃动,一切都消失了,视线中唯有菲戈的脸,唇角噙着柔软的笑,深邃的眼中仿佛有光芒跃动。

她一时心神恍惚,环住了他的颈。菲戈收拢手臂,让彼此的身体贴合得更紧。哄闹的人声不复存在,他带着她随音乐缓慢摇晃,强烈的男性气息笼罩着她的每一根神经,令人悸动而温暖。

不知跳了多久,她醉得无法再继续,菲戈将她扶到场外,没多久又被人叫走,吩咐潘在一旁照看。少年变化多端的脸在眼前晃了许久,最后又换成了菲戈。他没表情的面孔变得有些陌生,替她穿上外套,半扶半抱地回到了旧屋。

迷蒙中她有短暂的清醒,壁炉的火在安静地燃烧,菲戈却不知去向。缺了一个人的房间寂静得过分,没来得及细想,她又睡着了,错乱的梦境让她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有浓重的烟味,林伊兰惊醒过来,发现菲戈坐在床边。他凝视着她,深暗的眼眸复杂得看不清,地上落满了烟头。

对视良久,林伊兰莫名地不安,刚想开口菲戈忽然吻下来。

他的唇带着浓烈的烟味,苦涩而激烈的吻仿佛在发泄什么,甚至弄疼了她。林伊兰疑惑地想问,却被他紧紧按在怀里,疲倦让她很快又睡去。

晨曦的光映上了窗台,林伊兰习惯性地在天亮时醒来。按了下宿醉后发痛的头,她掀开被子披衣起床,轻手轻脚地洗漱整洁,扣上了大衣。

菲戈仍在沉睡,林伊兰在床边端详了一刻,合上门悄然离去,如每一次清晨的归队。

帝国军队对血统门第极其讲究。平民出身晋升极难,大多数士官前途无望,心思尽用在敛财和赌博上。像钟斯一类虽有不满却依然尽职的寥寥无几,而如秦洛一般贵族出身的军官,则利用背景人脉及灵活的头脑,用尽手段爬升。

林伊兰不曾坚持拒绝秦洛的追求,但也不热情回应,数次邀约中偶尔回应一次,谈些散漫的话题。秦洛并未显露急于求成的迫切,也没有在她面前展现花花公子的手段,秉持分寸、耐心有礼,反而让她更难应对。或许是事务繁忙,秦洛近一段时间没有现身,倒让她松了一口气。

休息区的一角,林伊兰在热咖啡的香氛中给玛亚嬷嬷写信。要将军营生活描述得轻松愉快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尽量编得可信,想象嬷嬷戴老花镜看信的样子便忍不住微笑。

“长官在回复情书?”安姬见她心情不错,凑趣地谈笑。

林伊兰莞尔,“不,是家信。”

“真羡慕长官和家人感情这么好。”被勾起心事,安姬脸上浮出一丝伤感,“我哥哥说不定还希望我战死,他好领取抚恤金。”

林伊兰温言抚慰,“以后你会有属于自己的家,拥有更亲的家人。”

“谢谢长官,可我知道退伍后的女兵大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安姬在现实中见得太多,早已对未来心灰意冷,“她们或者去做街边流莺,或者嫁一个暴躁的丈夫,生下的孩子只能喝稀薄的汤,为抢一块黑面包而打破头。像我母亲还要不停地替人洗衣,冬天全靠烈酒御寒,在水里泡烂了手……”

安姬的鼻尖红了,“我将来也一样。”

林伊兰揽住了安姬单薄的肩,心口像被堵住般窒闷,“不,安姬,你不会这样。”

安姬抽了下鼻子,勉强挤出笑脸,“对不起,影响了长官的心情。请继续写信吧,我只是想说长官刚才的笑容很美,看的人都会觉得幸福。”

女兵带着凄惶和伤感仓促地跑开,林伊兰望着她那瘦弱的背影,对着信纸呆了半晌,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没有阳光的街道阴冷潮湿,街边的流莺对所有路过的男人抛媚眼;十三四岁的雏妓抹着劣质的胭脂,瘦削的伙计在店铺门口招揽生意,脸上带着疲倦的青黄。林伊兰停下来买了一瓶酒,沿着街后的小巷走进了贫民区。

三三两两的闲汉追随着打量,戏弄的口哨不断,她走过的时候总会听到一两句暧昧的亵语,但并没有接近的意图。走近熟悉的屋子,野鸭在篱边翻找着食物碎屑,见到她一摇一摆地迎上来,林伊兰不自觉地抿唇,心底有一丝欢悦。

门仅是虚掩,她随手将酒放在矮柜上,进里间正要呼唤,唇突然僵住了,身体一瞬间冰冷——菲戈确实在,但屋里并不是仅有他一人,还有一个年轻妖媚的女人。女人紧紧攀在他身上,水藻般的长发披散,脸颊泛着红晕,溢出撩人的呻吟。菲戈吻着女人的颈,和与她欢好时并没什么两样。

林伊兰僵了一刹,转身走出,在檐下微微顿了一刻。她戴着漆皮手套的指轻抵渗汗的额,或许是日色过于明亮,林伊兰竟有片刻的眩晕。耳畔有什么在叫,野鸭在脚边挥动着翅膀,她俯身抱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一刻,院外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口哨,屋里缠绵的人忽然停下来,菲戈推开了怀中的女人,“够了。”

“为什么要停?菲戈,你知道我喜欢和你做。”女人噘了下红唇,抓起他的手放在傲人的胸部,“我会给你无上的享受,比那女人好一百倍。”

菲戈没表情地抽回手,“乔芙,我们说好只是演戏。”

“为什么不真试一次?反正那女人走了,你也不想再和她纠缠。用这种办法,我得说你很坏,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无视衣裙凌乱,乔芙懒懒地倚在床头,诱人的胴体一览无余,轻佻的话语似嫉妒又似戏谑,“不过像你这样的男人,总是让女人又恨又爱,或许她还会回来找你。”

菲戈对乔芙的猜测不予回应,“你走吧。”

乔芙没趣地撇了撇嘴,拉起裙子离开,在门边又回首飞了个吻,“如果改变主意就来找我,随时欢迎。”

门一晃又合上,乔芙走了,野鸭的声音也没了,屋子安静得像一座坟墓。菲戈静默了一阵,穿上外套走出,到门口忽然又折回,盯住了矮柜上的红酒。细长的酒瓶泛着幽光,上面贴着素雅的标签,写着产地和年份。他知道那是伊兰出生的那一年,那么今天也许是……

菲戈闭上眼,许久才睁开,他将唇贴上了冰凉的瓶身,仿佛亲吻着某双温热的唇。

风中不再有刺骨的寒意,酷厉的冬天已近尾声。公园湖面的冰层融化无踪,树木的枝头也萌出了绿芽。

林伊兰在长椅上坐了很久,久到脚边的野鸭不耐烦地踱步。她终于回神,突然提起野鸭的翅膀用力抛出。惊恐的嘎叫中野鸭飞速下坠,它终于展开双翅飞起来,在遥远的湖面落下。轻柔的水面唤起了野鸭的记忆,它开始划水,再度熟悉野外的生活。

林伊兰纤细的手扯下颈上的项链,剔透的绿晶石划过一道弧线落入了湖心,激起几丝涟漪后消弭无痕,一切又回复了寂静。

同类推荐
  • 谁的青春不腐朽

    谁的青春不腐朽

    青春是什么?在梁乐薇心里,青春大概就是,迷惘过、肆意过、荒唐过,然后在长夜里痛哭一场。闺蜜与多年不忘的前男友在一起,梁乐薇绝望地蓄谋艳遇,与裴子煜就此结下恩怨。再相逢时,梁乐薇妄图佯装失忆,却没想到裴子煜一门心思缠上她……过往犹如一道暗伤,潜伏在两人的关系中,令梁乐薇痛苦纠结。然而究竟什么时候,他竟然在自己的心目中,占据了这样多分量……青春终将腐朽,愿长夜痛哭后,能等到生命的朝阳。
  • 宫心计:凰宫·浮生锦

    宫心计:凰宫·浮生锦

    在前朝,她是代嫁入宫的侍血皇后,在这里,她是不伦不类的殇国夫人,被圈养在广滟宫里做他的冷冽红颜妖姬美人儿。他不在乎她的冷,也不在乎她曾经的身份,甚至连同她的孩子都一并接受……新帝的爱如同烈火一样燃烧,焚毁她周遭的一切,不顾她诚王侧妃的身份.毅然将她接进宫,封为妃,遭尽天下人白眼的同时,她却从没有想过要逃离凰宫。她要留在这里,这里才是她筹谋江山的好地方,这个天下是夏侯君曜的天下,她要为他夺下来……长夜当歌,蔓生愁绪,凰宫一如从前肃杀,君前欢颜,吟诗泼墨,挥就一幅弦断花凋的胭脂泪。
  • 一本没有页数的书

    一本没有页数的书

    本书是作者的中篇小说集,其中包括寻找一根针、爬水管的男人、我不能打喷嚏、不知所谓、光照师,以及一本没有页数的书等文章,作者思想前卫、个性十足,语言很有魅力,而且作者写作手法纯熟,观点鲜明,借自己的笔来表达对当今社会现实问题的看法。
  • 和校花同居的日子1:不爱不折腾

    和校花同居的日子1:不爱不折腾

    康健是个愤世嫉俗但又有理想的大学生,前女友的不辞而别,使他对感情丧失了信心,一度消沉地面对生活。有一天,康健在学校食堂不小心将一碗汤洒在了校花秦可一的身上;;初次尴尬相遇之后,这对冤家就处处『狭路相逢』,竟然成了合租室友……
  • 多么爱不如在一起

    多么爱不如在一起

    本小说从两主人公大学恋爱开始,到参加工作,再到自主创业,既展示了大学校园恣意飞扬的青春,也饱含了人世间的冷暖辛酸在里面。在恋爱、工作、生活等方面,一路坎坷崎岖,他们面对各种困难、突如其来的厄运、疾病,甚至灾难,他们依然十指紧扣,坦然面对、不离不弃、并肩作战,至情,坚忍,执着,生动,感人。
热门推荐
  • 证道末法

    证道末法

    当伽利略比萨斜塔的实验出现错误,两个铁球不再同时落地时,牛顿的地心引力学失效时,末法时代——结束了。
  • 贪恋红尘三千尺

    贪恋红尘三千尺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恋红尘。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佛曰:缘来缘去,皆是天意;缘深缘浅,皆是宿命。她本是出家女,一心只想着远离凡尘逍遥自在。不曾想有朝一日唯一的一次下山随手救下一人竟是改变自己的一生。而她与他的相识,不过是为了印证,相识只是孽缘一场。
  • 世界经典神话故事全集——鸟兽灵异的故事

    世界经典神话故事全集——鸟兽灵异的故事

    我们编辑的这套《世界经典神话故事全集》包括《开天辟地的故事》、《神迹仙踪的故事》、《妖魔鬼怪的故事》、《鱼龙精灵的故事》、《荒诞不经的故事》、《奇异自然的故事》、《万物有灵的故事》、《鸟兽灵异的故事》、《英雄传说的故事》和《风俗源流的故事》10册,内容囊括了古今中外著名神话故事数百篇,既有一定的代表性,又有一定的普遍性,非常适合青少年学习和收藏。
  • 古剑逍遥之叶花佛

    古剑逍遥之叶花佛

    “我此生做过最对最错的事就是爱上了你白云子,想让我回头,除非你死!”妖后现世,万里情仇!笛奏断魂,七情六欲,一世长眠!曾经她天真的以为一直陪在他身边就是最好最幸福的,终一天,天地要灭她,万里要诛她,雷电、冰魄银针,都要不了她的命,逐出万里,绝情崖跳下,百年后……她已不在是她!
  • 悟失悔过

    悟失悔过

    大多数人对于他们活着并不心存感激,别以为活着是理所当然,别等到来不及才知道珍惜。
  • 王维·孟浩然诗选(中国历代诗分类集成)

    王维·孟浩然诗选(中国历代诗分类集成)

    王维和孟浩然都是不可多得的诗人。王维的诗歌描写山川美景,抒发融入自然的喜悦,读来清新自然;孟浩然的诗描写田园风光,表达对农家生活的热爱,读来朴质感人。他们是盛唐时期的田园山水诗的代表人物,有大量脍炙人口的诗歌流传了下来,深得大众喜爱。
  • 鬼修封仙

    鬼修封仙

    一位命格奇特的小鬼,看似阴阳两界尽皆受难,但天命难测,不可更改,也许只需要一个小小机遇,他便能一步一步发掘自己未知的潜力。仙界不再,众仙消失,你若仅仅是一只阴间小鬼,又该作何选择呢?是排除万难以鬼修之身成就无上仙道,还是继续踏入轮回,在阴阳两界不停轮转,命运的选择在你一念之间!
  • 嫡定盛世

    嫡定盛世

    穆康元年天下太平皇族楚氏万民尊崇四大门阀基业百年虞府公孙龙凤者也易氏荣华樨踏金玉姚家护国金戈铁马安门书香世代名臣无四家兮安得盛世===。前世。她生于乱世。本自名门望族,却是满门抄斩,十两白银,令她倚门卖笑。她不甘,她恨。六载后,一支梅影舞,一曲葬花呤,为她冠上“第一名姬”的称号。可奈,生于乱世。龙位者一句“罪臣之女,怎得安存!”于是,一杯鸩酒,葬送了她如梦的一世。===。凤眸再睁。云鬓花颜。这一世,她是虞府长房嫡女。侯门险恶,阴谋诡计。她媚声一句:“勾心斗角什么的我最为擅长!”从此,不择手段,恶者诛之。
  • 吾名龙傲天

    吾名龙傲天

    龙傲天,一个在穿越者中口耳相传的传说。他黑发黑眸,散发着王霸之气,头顶主角光环,爱好装逼把妹,喜欢逆天灭世,拳打众神脚踩群魔,纵横万界所向披靡。他行事低调,但处处都流传着他的传说。直到某一天,时代变了。曾经众生敬仰万万人膜拜的天生主角现如今却沦为了千夫所指人人喊打的移动宝箱。“征战异界数百载,死在我手上的傲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走南闯北穿越把妹,总会碰上几个自称龙傲天的家伙,砍傲天已成为本能。”“龙傲天就是野外BOSS,干掉就有装备、有经验、有女人,说实话我看谁都像龙傲天。”这是个不踩死几个傲天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主角的时代。对此,某过气男主表示:“MDZZ……”??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