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整个密室里响起铁链被扯动的声音。牢房里的人仿佛刚刚从沉眠中醒来。
火把是整个密室里的唯一光源,火光照在陆渐的后背上,扯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但却没有照亮陆渐的脸。
“陆……渐?”
韩奕的发音有点生涩,就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又像是从不会说话的野人。短短的两个字,韩奕发出了几个古怪的音节之后,才勉强拼出了陆渐的名字。
“是我……师父……徒儿不孝……现在才找到你……”
陆渐几乎趴伏在地上,却没有嚎啕大哭,只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好了。”何欲盈终于在一旁开了口,打断了师徒相认,走到陆渐的身边,蹲下身子对陆渐说,“等你当了陆氏新家主,重建了陆氏,你们有的是时间叙旧。”
听到少主的声音,陆渐心中的悲伤之情慢慢退却,同时,也燃起了愤怒和憎恨。
“我现在就要带他走。”陆渐的语气不再悲伤,不再谦卑,剩下的只有坚毅。
何欲盈对陆渐的情绪变化没有兴趣,他被陆渐仿佛痴人说梦一般的豪言壮语逗笑了,轻轻笑了两声方才开口:“他还要当人质呢,怎么能被你带走?”
何欲盈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牢房前的陆渐:“如果你觉得你有强行带走他的本事,你可以试试?”
陆渐抬起头,和何欲盈对视。陆渐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三年来,这种情绪和眼神,被他忍耐得太久了。
何欲盈玩味地看着陆渐,甚至双手环抱在了胸前。
砰!
何欲盈踏出一步。
这一步步幅很小,但却像有一记重锤砸中了地面一样,以他的脚面为中心,周围一圈地面上的灰尘和杂草都被这一脚带起的气浪而吹起,一股强烈的杀气瞬间笼罩了陆渐,密室内的温度仿佛都因为这一步而降低了许多。
“你,有这个实力吗?”
何欲盈逐字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能远传数百里的古刹钟声。
陆渐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何欲盈,但是眼角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抖动。
两年来,他以《小灵元经》为基础,重新修炼了《斩龙》,到现在为止,已经完成了前两章的修炼。但他现在的实力,并不是简单的将《小灵元经》与《斩龙》做加和。
《斩龙》这部功法的核心在于,在极其苛刻的情况下精密地操纵内力运行,所以,在其他内功的基础上修炼,就等于将原本的内功加以精炼。
所以,陆渐现在的内功修为,基本相当于修炼了两年《大灵元经》的中品杀手。
但是,这样的修为,在何欲盈,这个上三品杀手的面前,似乎就像初学者一样不堪一击。
这一步,清楚地展示了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何欲盈杀陆渐,可能只需要一招。
“不要真的以为你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如果我愿意,你随时可以重新变成一只蝼蚁。”
何欲盈轻轻昂着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陆渐,眼神中充满了悲悯和威严。
“你说的没错,但是……”
一句有些断断续续的话从牢房中传了出来,铁链里相扣的铁环彼此摩擦,发出难听的噪音。韩奕从牢房中坐了起来。
“咳咳……”韩奕仿佛很虚弱的样子,“如果我留在这,他去重建陆氏……”
何欲盈将头转向韩奕,牢房的墙壁挡住了火光,只照亮了韩奕的左半张脸和左半边身体。
“……他做不到的。”韩奕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下来,逐渐抬起头,长发随着他的抬头而向脸的两侧滑去,露出韩奕炯炯有神的双眼和刀割一般的剑眉。
何欲盈仿佛在仔细品味着这句话,盯着韩奕没有出声。随后他卸下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又变回了那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少爷模样:
“你和陆渐住在擎州那个破村子那么多年,看来关系处的真是不错,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有仆人敢这么说自己的主子。”
“他是我师父,不是仆人。”陆渐开口了,语气依然冷峻,但他有些弱小,让这份冷峻显得有些滑稽。
何欲盈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陆渐的这句话,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韩奕身上,表示着,现在这场关键性的对话,何欲盈和韩奕才是真正的对话者。
“他刚刚满月就被我从广安带了出来,一无信物,二无胎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他的身份……”韩奕说话越来越熟练,语速也逐渐快了起来,“……就算他一个人找到了陆氏旧部,也没有任何人会去相信,他就是陆氏的唯一传人。”
何欲盈这次没有开口嘲讽或是反驳,他静静地等着韩奕继续说。
韩奕没有停顿太久,很快便继续开口说道:
“我……才是他作为陆氏传人,唯一的证明。”
说完,韩奕上下打量着何欲盈,似乎很不礼貌,像一个长辈考较后辈一般:
“看你今年也就二十多岁,不知道你有没有在江湖上听说过,‘十里枫林,韩奕’”
说完这句话后,韩奕的气场登时变了。
即使衣衫褴褛、即使蓬头垢面,但他的剑眉、他的眼神却散发出一股舍我其谁的潇洒风采,任何外界的修饰都不足以体现他的身份。
他的眼神是久居上位的人所独有的,简直就像血脉一样,证明他曾经是整片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物。
何欲盈笑了,仿佛终于提起了兴致:“当然,抓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陆氏的韩奕——路悦吟身边最锋利的剑。”
随后他终于看了一眼陆渐:“不然,我也不会根据你们住的那个村子判断出,这小子就是陆氏失落多年的传人——陆渐。”
陆渐不知道“十里枫林”在江湖中意味着什么,他在祀阳的这两年,从未听说过这个称呼。
韩奕试图从牢房中站起,但是两条毒蛇般的铁链死死地锁住了他的胸膛,他好像极为用力,两条铁链紧绷着,发出咯咯的牙酸声响:
“让我和他一起去,这是唯一有成功可能性的办法。”
何欲盈刚刚清楚地说过“韩奕要留在这儿”,现在韩奕坚定地提出自己要和陆渐一起去,对何欲盈的决定发起了正面的挑战。
这代表着,这场对话不再是何欲盈一人掌握决定权的单方面命令,而是从属于两个阵营的掌权者你来我往的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