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牧教官再没来教过课。
传授外功的老师换成了一个姓钱的教官。
钱教官三十几岁年纪,长相极为普通,皮肤又黑又有褶皱,仿佛常年在太阳下暴晒一样。
只看面相,将他认作农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同样没来的还有陆渐和狐三。
陆渐被少主下令禁闭一个月,自然是无法再来。
狐三伤势严重,肩胛骨和下颚不同程度骨折,只怕几个月之内再无法参与训练了。
十六个学徒变成了十四人。
因为那天牧教官的魔神降临,当天的事情,学徒们不敢当众讨论,但却在私下里视其为最津津乐道的逸闻。
“沙包鬼”、“倒霉蛋”等外号开始被正式的“姜三”所代替。
多数人在提到那个少年的时候总是多了一点点基本的尊重。
毕竟那天在牧教官的面前仍然大胆出手,追击狐三,陆渐所展现出的实力和胆魄是少有人可以比拟的。
这已经不能再用“傻”来解释了,傻子都不会在杀神面前恣意而为。
如今被孤立在群体之外的只剩莲七一个人。
葵一曾试过和她搭话,但在被无情地无视之后,女孩基本的尊严让她从此断绝了结交莲七的念头。
莲七也安然享受着这份孤独,每天自己一人独来独往。
学徒中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圈子。
其中一派以棠六为首,棠六凭借她卓越的处世能力和与年龄不符的魅力,吸引了好几个追随者。
另一派以马三为首。马三正直的为人和强劲的实力,让不少人对他心生敬仰,唯他马首是瞻。
狐三是属于棠六身边的人,自从他受伤之后,棠六等人常常去他房间看望他。
棠六甚至将他缺席的功课记成笔记,等他伤好之后,供他学习。
狐三自从那天之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咬牙切齿嘟囔着什么。
一个月转瞬即逝,学徒们日复一日地训练着三门功课。
这天,上的是内功课。
顾教官会将《小灵元经》中的经文一一展开阐述,向学徒们详细解释修炼方法。
同时,他也会亲自体察学徒们的修炼状况,对走入歧路的学徒给予提醒和指点。
“好了,今天就练到这儿吧。”
顾教官从木椅上起身,学徒们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向顾教官鞠躬行礼。
然后学徒们各自拿起蒲团,简单收拾一下校场。
随着学徒们进寨时间逐渐变久,原本由下品杀手兼任的一些杂务慢慢由学徒们自己负担起来。
“顾教官,留步。”
顾教官有些惊讶,学徒们有什么问题,一般课堂上即可发问,少有人在课后请教。
顾教官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女孩捧着蒲团跑到跟前。
这个女孩顾教官很有好感,她身体素质极佳,是难得的练武材料。
“怎么了,莲七?”
莲七一直跑到顾教官身前一步,仿佛有点犹豫的样子,最终看到顾教官面色稍有不耐,急忙开口:
“顾教官……您……能不能带我去探望一下姜三?”
顾教官眉梢一挑,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莲七自然看懂了顾教官的意思,连忙解释道:
“教官别误会,那天姜三和狐三争斗,起因是前些时间,狐三曾出言冒犯我二人。
他受罚禁闭……我……”
莲七说不下去了,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的。
顾教官感到更有趣了。
死人寨内不禁私情,不少男女杀手还会在寨中结成夫妇,只是行动之时不可编在同一小组而已。
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顾教官难免不联想纷纷。
见顾教官久久不回话,莲七以为是她的要求太过无礼,冒犯了寨中规矩。
于是连忙向顾教官鞠躬道歉,随即转身欲走。
“慢着,女娃儿,我带你去就是。”
顾教官终于看够了莲七的独角戏,开口回应了她。
莲七急忙道谢,脸上表现出放松的表情,却没有顾教官猜想的欣喜或是其他情绪。
于是学徒们纷纷离开校场,莲七跟在顾教官身后向寨内走去。
不少学徒看到了莲七随着顾教官离去,互相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走了一阵,顾教官掏出一块黑布叫莲七蒙在眼睛上。
莲七依样照做,只感觉顾教官领着自己七拐八拐,下了一段台阶。
一路上有人向顾教官问好,却无人询问莲七的身份。
再摘下眼罩的时候,莲七已经来到了地牢之内。
地牢之中极为昏暗,有一股潮湿的腐烂气味。
正前方一条走廊笔直地向前延伸,左右两边各为牢房。
地牢之内少有光亮,除了走廊尽头墙上的烛灯,顾教官手中的火把是最大的光源。
顾教官领着莲七一直向里走,终于停在了一间牢房前。
顾教官将火把插在墙上的凹槽处,看着莲七说: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我会再回来,你别乱走,在这等我。”
莲七还没反应过来顾教官为何要离开,顾教官就已经迈着四方步往回走出了老远。
“咳咳。”
牢房里传来了轻轻的咳嗽声,微弱的火光下,隐隐能看到一个人影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
莲七不去想顾教官的异样,来到牢房的栅栏前,轻轻敲了一下:
“姜三?”
陆渐此时半梦半醒,牢房里阴冷潮湿,加之他身受重伤,没死已经是极为可贵的事了。
听到有人说话,他慢慢清醒过来,看到牢房门外蹲着一个小小的人。
他艰难地试图看清来人,终于看清了那人是莲七。
“你怎么来了?”
莲七听他回话,但声音过于虚弱,于是接口问道:
“你的伤怎么样了?”
陆渐身体极为虚弱,喘了一会才回话说:
“内伤基本无碍了,顾教官每隔几天就会来给我治疗经脉,好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左臂的伤有点麻烦,牧教官踢断了我的胳膊,骨头接起来之后要很多时日才能好。”
莲七没有再说话,陆渐又喘了好一会。
见莲七不再说话,陆渐问道: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莲七又犹豫了一会儿,想起一炷香的时限,这才开口说道:
“我……我想来向你道谢,这都一个月了,你还没出来,我还以为你……”
莲七就此打住,不再说话。
陆渐呵呵一笑,太久不笑了,不慎岔了气,立时咳嗽起来。
咳了好一会,陆渐才又开口:
“我没事,死不了,姑娘放心。
多谢姑娘特地关心,感激不尽。”
随后想起莲七刚才说“道谢”,陆渐解释道:
“而且我打狐三,其实就是看他不顺眼,姑娘也不必太过在意,认为我是为你出头。”
莲七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看着,就像那天在另一座监牢里一样。
不一会儿,顾教官悠然地回来了,看到莲七蹲在地上,两人已不再交谈了,便开口道:
“走吧,该回去了。”
莲七看看顾教官,又看看陆渐,站起身来,向顾教官施了一礼,说道:
“今日多谢顾教官了。”
顾教官仰头大笑,连忙摆手示意没关系:
“没事没事,少年少女,青春懵懂,我明白的。”
莲七大窘,幸好灯光昏暗,没人看到她红到脖子的脸色。
莲七急忙低下头去,小声辩解:
“才……才不是呢。”
顾教官笑得更开心了,但也不再多说,当先走向门口,莲七也随他向外走去。
陆渐靠在牢房的墙壁上,脸上也红了一片,心想顾教官所说的什么“青春懵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传遍陆渐全身,好像皮肤上平白生了不少鸡皮疙瘩,感觉凉凉的。
陆渐摇头晃脑,将杂念抛在脑后,试图调动内力修复体内的经脉伤口。
等莲七回到宿舍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长桌上摆着晚餐,莲七走过去取了一份,走回了院子。
“嘿,这不是我同院的邻居嘛!”
棠六坐在院中的香樟树下。
看到莲七进院,棠六竟主动搭了话。
这是入寨两个多月以来,两个女孩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好像做好了被莲七无视的准备,莲七从棠六面前漠然经过的时候,棠六没有一丝尴尬的神色。
同样坐在树下的少年蛛七好像读懂了棠六的意思,急忙接口道:
“这么晚才回来,跟着顾教官去哪啦?”
莲七此时已经绕过树荫,准备打开房门了。
蛛七也不气恼,自顾自地压低声音对棠六耳语:
“顾教官虽然一把年纪了,但武艺高强,身体必然是极好的,莲七又长得好看,难怪难怪!”
莲七一下僵住了身子,明显听到了这句话,回头瞥了蛛七一眼。
蛛七眼看莲七有了回应,好像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继续说道: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要不,你给大家讲讲?”
莲七的斜视变成了怒视,破天荒地开口回应:
“忘了狐三那张嘴是怎么烂掉的了吗?”
蛛七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全然不把莲七的威胁放在心上:
“有种你叫你那老相好来打我一顿,看看谁有好果子吃……”
然后他就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补充了一句:
“对了,现在应该叫小相好了是吧,老相好,小相好,可不能弄混了。”
莲七气愤地抿着嘴,想要开口反驳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教官背后说三道四,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话声从陆渐的房间里传来,就连莲七也感到十分意外。
葵一推开门,从陆渐的房间中走了出来,她的手中拎着一个木桶,桶柄上卷着一张抹布。
看样子是来打扫房间的。
蛛七感到一阵背后发冷,这才发现自己失言,只顾着挖苦莲七,却忘了这也是在侮辱顾教官。
但他现在骑虎难下,只得嘴硬说道:
“怎么?葵一?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啊,倒是你在说什么?”
葵一见他就地耍赖,气不打一处来:
“莲七可以作证,我们这就去找顾教官评评理!”
棠六却突然接过话头,轻轻一笑,手拄着脸颊,毫毛不慌乱的样子:
“我也可以作证啊,蛛七什么都没说。
倒是顾教官近日事务繁忙,不知道会不会怪罪你这个无中生有的小丫头呢。”
葵一看向莲七,希望她表明态度。
莲七看了看众人,皱了皱眉,仿佛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事物,产生了生理上的不适。
“算了。”
说完这话,莲七推开门走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