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一刻不停,像是在指尖滑落,毕毕剥剥的,就这样过了很多年,触目可见的文字里,差不多都能看到这四个季节,它们或葱茏或凛冽……沉醉的孩子春天最容易让人想到飞,春风不由分说,把我们带到翠生生的柳枝旁,带到清凌凌的溪水边;把红的桃花、粉的梨花挥洒成了天边婀娜的彩虹。
认真地读过一些关于春的文章,可有人说春天还有多得读不尽的华美篇章,于是把书合在了米黄色的写字桌上,桌子上有透过玻璃漾过来的春光。
大街上,一个10多岁的男孩被奶奶牵着沿街乞讨,男孩是盲童,他凹陷的眼睛,让人看了有点难受,行人大都自顾自地走路,他们不时遭到冷漠。可春风却不,它在行人中忙碌地穿梭,把快乐的种子快速又悄悄地放在每一个人的手中。
盲童也一定是接受这样的礼物,他的脚步有些轻盈,是因为春风在他那双红色的旧棉布鞋上舞蹈;小手有些脏,也只顾把奶奶的衣角抓紧,是因为春风在前面带路,路才这么好走;他的口袋里也许只有最小面额的纸币,可他的脸上分明是最天真最满足的神情,是因为他消瘦的脸儿,被春风爱抚地亲吻。人们看不到他的眼睛,也许他的眼里没有春天,可在他的心里一定有一个灿灿的春,因为我们看到他小小的身躯被春风暖暖地拥抱,看到他的脚步如轻快的小鹿。乞讨的小盲童肯定是闻到了春的气息,要不他怎么会那么坚定那么无忧地一步步走在漫长的街道?他那颗小小的心,一定像鸟儿一样飞向辽远的天空,春天随他的脚步蔓延,在他的心里疯长……?春天来的时候,春风,是这样奔走相告,从一粒种子到枝繁叶茂,从一株幼苗到硕果累累,倘若,它并没有发芽没有成林,只是像梦一样的追寻过,但,它毕竟激越地敲打过僵硬的水泥地面,暖暖地掠过冰冷的心空,也曾和着哨声,唱着太阳的歌谣。
春风沉醉,孩子沉醉,有未来可期待。
被华美灼伤就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有片陌生的花树,每年从弥漫着寒意的初春,到黄叶飘零的深秋,它都一直灿灿地开着,是那种玫瑰色的红花,凝重而又迷离。
我常常惊叹它们开的太奢侈太奋不顾身了,深感一个人的内心是难以承受得了一株植物如此舍命的华美,如此隆重的演出,如此坚强的挺立。
经常,我会因它们的美丽而恐惧和感伤。它们美的那么从容与肃穆,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又美的那么安静与自若,常常我会因此无措和慌张,一个人是难以具备有这样的美质的。到了冬天,那些个凄风苦雨的日子,根根朝天的树枝突兀成了鸣唱的短笛,它的华美还来自于它的自由与不羁、它的率真与苍凉吗?我就会被再次灼伤,关于一株植物的壮美,足以让我对自己感到由衷的绝望。
一棵花树就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吗?记得我一个小学女同学的妹妹长得娇媚无比,班里同学放学后都喜欢到她家做作业,为的是看一眼她天仙样的妹妹。可是最近我听说她妹妹得了绝症去世了。那一瞬间我想到了这棵开满玫瑰红的花树,它只是比那个妹妹更为长久地用美丽演绎着同样壮美的生生死死。
还有天空,每天下班时间是夕阳时分,我对自己能够迎着落日回家感到很满意,蓝的天,白的云,红的霞,我幸福地享受着这个城市的较为环保的天空。一直向西走去,西边是晚霞,是的,是华美的晚霞,又是华美,一接触到这个字眼,我就无端地伤心,我把很多的负荷与烦恼一古脑全都抛向了华美的天际,我深信,它完全能够承载我沉重繁复的心思。绚丽的晚霞很短暂,我被一次次灼伤,我的疼痛很长久,但我仍旧一次次像迎接盛典一样去走向我浪漫绮丽的天空。
还有孩子,那些有着一张太鲜嫩的幼小的孩子的脸,我同样怀着热爱和恐慌,生怕,一不小心,碰坏了这份剔透。常常,我会从商场、酒店等不同的地方捎回来很多的烦恼,我希望自己能够把这些烦恼,悄悄地丢在门外,别让孩子看到,那是对他的眼睛的伤害。是的,这份纯净与鲜嫩很美,美的让我无所适从,让我伤心欲绝。
美丽的花树,美丽的女孩,绮丽的夕阳,纯净的娃娃……他们一意孤行地坚守着从来都不曾改变的华美。即便最终也只是让我感到彻骨的冷,让我无缘由的伤痕累累,但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对他们的敬畏,就像没有放弃过对春天等候,没有放弃过由此带来的对生命的不舍与追问。
麦黄时节天亮的一天比一天早了,醒来没待眼睁开,就能够听到鸟儿婉转的翠鸣,人们说这鸟儿是儿时的伙伴,它总和春这样的季节连在一起。
黄昏散步时,不知不觉走出了城,一大片正由绿变黄的麦田,在路两旁绵延着伸展,就是这样的季节,有来自泛黄的麦田醇香。
这样的季节是爹娘的最爱,他们的表情刚开始看起来有些凝重,接着有些隐隐的喜悦。扛着明明派不上多大用处的锄头,慢慢地绕着麦田走,煞有介事地东张西望,眼睛柔和地在仰着无数个小刺芒的麦浪里鱼儿般穿梭、穿梭。回到家里,翻找出蒙着尘的许多把镰刀,在薄薄的磨刀石上磨的锃亮,然后把它们排列成整装待发的士兵。
娘把编织袋也翻找出来,洗干净晾在铁丝上,满满的一院子,像扬起的帆。鸟儿在帆下啾啾叫得欢,娘在帆下用细密的针脚,把帆上的洞口补缀出许多的小花瓣。院里老槐树上伸展着嫩嫩绿绿的枝叶,像一位老人身上爬满了正在嬉戏的可爱娃娃。
家里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直到家门口的那块麦田旁,瓷实的土路上泛着金属样的太阳光;到布谷鸟的歌唱一声比一声急;到闺女们换上了一个赛过一个靓的短衫;到打麦场被平整为一个高规格的舞台,就该开镰啦!
开镰,爹娘就发射出了最饱满的弓箭。
这样的时节成了最辉煌的图腾镌刻在爹娘的生命里。
如今,娘已经睡在了离麦田不远的一个坟地,爹已老态龙钟,挥不动了那把轻盈的镰刀,远离家门口的麦田,跟着儿女住在了混凝土结构的城里,身边充满了金钱的气息、权欲的气息、消费的气息,难以找到他的土地和麦田的气息,而对此,也只能是怀着很古典的情绪了。
坐在夏日的院子里天开始热的时候,在玉兰树上躺着露珠的清晨,在暮归的鸟儿急急归巢的黄昏,我喜欢拎出家中朱红色的小凳子,坐在这个盛满了家的意味的院子里。
大多的时候是什么也不想的,就这样透过宽大的玉兰叶片或者是茂密的樱桃树枝,仰起头看院子上空的那一片天。我看到,夏日的天,大多都是极其纯净的湛蓝色。
院子里的三棵树差不多是自成一景了,最奇特的莫过于玉兰树,按常规它是在春天开花的,但是今年夏天,不知为何接二连三在枝头绽放它媚色的花瓣,花瓣经过暴晒,迅速地枯萎,就会有焦黄的枯瓣躺在绿色的枝叶间,像卷着一叶不合时宜的秋,显得那样的高贵而又薄凉。
樱桃树以其郁郁葱葱的感召力,几乎占了大半个院子,我对它的这个霸道极为满意,在它的树荫里放一套圆形的石桌石椅,完全是一种具有禅意的摆设,它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不遗余力地长成如此有用且蔚为大观的树,是该有份定力的。
香椿树相比之下就有点土气,但这丝毫不影响它日夜不停地向上拔高,不足两年时间,修长规整的枝叶就伸到了院墙外,挺拔的枝干,犹如一个长跑健将。还记得曾经在那个春的季节里,它细嫩的叶片和着鸡蛋,做了有滋有味的小菜。忽然有一天,在离家很远的大路上就能够看它翠绿的叶片随风快乐地摇动,和我年纪尚幼的孩子挥着胖嘟嘟的胳膊迎我回家的情形十分相似,它不仅是一颗有用的植物,还让院子虚幻般地充满了生命的动感和姿色,差不多是整个院子有了流动的音乐。
如果刚下过一场小雨,如果把潮湿的地面打扫干净,刚好可以铺陈我被太阳炙烤了太久的心情,这时,我更愿意把这个院子看作是我最华美最舒适也最朴素的衣袍。
院子很小,我就坐在中央,却没有感到局促或压抑,并愿意和它们一起拥拥挤挤地排列着,把自己也坐成一棵或者有用或者高贵或者诗意的什么树。
黄昏里的呜咽黄昏,那片洒散着夕阳余晖的旷野。
考古队把土地纵横成宽宽窄窄的甬道,像迷宫。一位农妇一路嗔怪着走来,像是埋怨自己做错事的孩子,原来是跟着她的一只高至膝盖的羊羔,小羊羔的步子慌乱惊恐,“咩——”地叫着,分明是婴儿的啼哭,是有些委屈的啼哭。当我们走近跟前,与它擦肩而过时,显然我们使它们更增加了一层惊惧,快速地迈动小腿,雪白的小身体背后是渐渐夜色四合的天幕。
我们踏着从底层翻上来的纯正的黄土,称道着这土的醇香,议论着考古过后,在这片空阔地上即将兴建的工业区、工业区内规划齐备的设施和各种高新技术的开发与应用。
迎面,同样是只浑身纯白的羊,它看起来老了些,头上两只硬挺的角玲珑地立着,它竟然像认识我们一样,径直一路大声地“咩咩”呼叫着飞奔过来,它看起来确实太冒昧了,原本和我们素不相识,但它似乎并顾不上那么多,就那样定定地站在我们的面前,不卑不亢,迫不及待的声声追问和期待,“咩——”一声又一声,是找那一只惊恐的小羊吗?你是它们的妈妈吗?是它们黑夜的宿营地吗?
我们热心地像回答一个问路的老人,手指向一个方向,示意它的孩子,那只小羊就在那里。它仰着脸,顺着我们的手势看过去,那是一张同样焦急惊惶的脸,仅瞬间,就掉转头飞奔而去。
我回忆一下,哦,它是在仰着脸,专心地听我们说话,看起来,它原本是能够听懂我们说话的,这是不是一位母亲处在险情时的情急之举呢?那么平时,在和平、混沌着温柔状态下的境况里,它大多是不愿意那么用心地听一个人说话的。特别是一些争吵,一些追逐。一些喧闹。我们很感动,因了这种急切但默契的对话,因了这种陌生但温情的交流。走了很远,还能听到老羊和小羊一呼一应的“咩——”,凄凄楚楚,如泣如诉,和着幕色分外醉人。
多年后,这片旷野肯定是林立着一座座高楼大厦,在大厦里有着各种营生的人们和因为营生而派生的诸多心情,人们应该记住若干年前的一个夏日黄昏里上演的这场真情告白。山羊细细的嗓子发出一声声凄婉幽怨的呼喊,该是一种很柔弱又很柔韧的牵系,那么人们也应赶在黎明之前在类似迷宫样的空间里,在拥挤着噪音的状态里,在心的荒原上发出那凄美的呜咽,寻找我们走出黑暗的栖居地。
风雪飞鸟清早,迎面窗上栖着一只灰色的鸟,它很小,经过了一夜的凛冽,静静地守候着冰凉的羽毛,啾啾地鸣着,像极了婴儿的啼哭,但谁知道那是不是在唱歌。
鸟儿开始和着初冬的第一场雪花飞舞,它温暖的巢也许就在不远的某个树杈上。那么感情是找不到了回家的路,才有如此激进的飞翔?或者是一路悲鸣着要寻找春的音讯,然而就是那个姹紫嫣红的春又能给予它什么?是一缕暖的阳光,是一隅绿的枝桠,可它带着那不赢一握的躯体,就要离开四月的花朵、四月的蓝天,掠过山掠过河,掠过城市最高的楼层、最大的广场,掠过最隆重的雨、最华美的虹,飞呀飞的,飞的那么遥远。
如果说一次次不倦地做这样的弧线飞行,只是在证明一种生命的全息体,正像大街上来往穿梭的人,总也向往蓝天,向往飞翔的轻盈和空灵,但点钞机的哗哗声几乎遮蔽了所有飞翔的豪言壮语,几乎****了所有飞翔的翅膀。
窗台、屋檐、天空甚至人的肩头,到处都印有它灵巧的足迹,春夏秋还有冬季,是奔走呼号还是悠闲漫步,它的灰色都挟裹了怎样的忧伤,然而如果还有这样的飞鸟在风雪里激越地寻找什么,在清凉的早晨呜呜地悲鸣什么,在上学的孩子们头顶欢快地歌唱什么,这样的冬天应该就不会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