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静。浅黄的窗,敞开着,翠色的兰草,阳台上投下婆娑的影子,墙上那个一秒钟都不肯停歇的表,悄无声息地走着,时光在眼前安宁地流逝。
浅白色大门,严实地关着,我没有去随便打开它,因为它的外边,只是高楼与花园,是一条车辆日日都像流水一样的路,和路两旁日日都生意盈门的店面,是一条人声鼎沸的街,和街两旁世态万象的人。我慌乱的脚步走过去时,有时会想起妈妈。如果妈妈在,就好了,她一定对路边那些物美价廉的盆盆罐罐爱不释手,一定会极满意地买下那把青嫩嫩的小白菜,会对这个嘈杂的地方充满崇拜。第一次看到《清明上河图》,是在一个画展上,站在那繁复的场景前,忽然地,就想起了妈妈,那些细小的买买卖卖,那些热闹的说说笑笑,那些惯常的一食一蔬,都是她捧在手心里的生活。一旁端庄挂着的梅兰竹菊,还有真草隶篆,对于妈妈,其实是庞大神秘而又坚硬得不知多云。
妈妈爱上生活,是爱上一些微小的细节,是在孩子们回家之前,把那盘白菜豆腐炒得恰到好处;是在冬天的时候,鞋里有一双从街头三轮车上买来的棉鞋垫;是生日的早晨,坚定不移地煮几个浑圆的熟鸡蛋。
打开门,满眼就是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夏季深夜的大排档,那些冒着烟的烧烤,喝着扎啤的男子,啃着鸡爪的女子,那铺排着色香味的小方桌,定会让妈妈大开眼界,以及一直伸到路边打折的鞋袜、处理的棉坎肩,还有清仓的护手霜,也会引得她一次次的慎重的驻足观察。
只有生活的高手,才不厌倦这名目繁多的细碎。可是,如今,妈妈不在,名目繁多的生活一样不少一一都还存在,我不敢打开门,怕碰上妈妈的生活。我好像还在隐隐盼望着,这样坐在暖暖的阳光里,看着《巨人传》,写着一些不明所以的文字,然后等着妈妈拎回一种叫日子的愉悦……我就是妈妈最舒心的生活。
还是怀念儿时,街上只有一个可以买到大红色绸子头绳的店,站在柜台里的巧俏女人,“嘶”地扯了一寸那么宽,这金贵的一抹红,映红了我整个的童年。荷叶裹着的煎包,那香郁几乎迷醉着我整个身高的长成。这些记忆,是无法褪掉的胎记,长大后的那么多美,那么多香,都轻易地被纷纷扰扰的事物遮蔽。
现在,这个地方离童年越来越远,不见池塘蛙声,不见清风明月,我可能就会在这样一个日渐热闹的地方,一点点走向晚年。为此,我必须学会在密集的摊点上,挑选中意的茄子与豆角,学会在面包房打烊前,热辣辣地拥挤着买宵夜,学会即便一无所获,也不妨碍在这里满心欢喜地走一趟。
学会妈妈那样,把日子审慎又满足地托在手上。
我必须以这样的方式,来怀念妈妈,过上她所谓的那种完美无缺的日子。
的确与童年已渐行渐远,但是,我已经在慢慢地热爱眼前的喧嚣与匆忙,和它的琐碎与庸常。别慌张,生活总会一点点教会我们相信,母亲不是赖以依靠的人,而是使那个依靠成为不必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