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到达海口。独自一人,挎包,休闲,悠然,甚或是优雅的旁观者的神情?走在绿树掩映的街道。初秋的太阳时隐时现,清爽的风,拂着干净的头发。就这样,走在异乡的街头,一贯的生活场景被甩出很远,忽然地很从容,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吗?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城市的局外人,才会如此的心情淡然?
戴斗笠的妇女,坐在街头,守着面前的一小筐我叫不上名字的水果,水果花花绿绿,像一片摊开的月季花,各种车辆从她们的脚边匆匆而过,她们衣衫粗鄙,眼睛黯然而沉默;皮肤黝黑的摩的司机,瞪着一双南方人才有的深陷眼睛,随时招呼路人。男孩子女孩子穿着几乎和我所在城市男孩子女孩子一样的牛仔T恤,带着一样的青涩,极快地说着听不懂的乡音,从我身边经过,影子和青春散漫地铺排一地……在一个三轮车的小摊前,买了四个小发卡,有玫瑰红的,粉紫的,浅红的,细细的,铁丝做的。我喜欢发卡,满心欢喜地放在手心里,女摊主说一元钱,我声音极小,却诚恳地对她说谢谢,深深觉得,如果能够像这个小杂货摊一样简朴地活着,也算是幸福之一种。
这就是地图上那个孤远的地方吗?
它的高楼,它的汽车,音像店里的歌声,甚至它的环卫工人,它的小,它的大都是我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那个样子。
可是灵魂跟着身体已经走了三千多里啊。
无法与桥边放牛的妇人交谈,她苍老的眼神,显然已难以听懂太遥远的口音,她粗壮而拘谨的脚趾,呆在那双薄而旧的凉拖鞋里,她只是把脸看向那头皮毛光滑亮泽的黄牛,她其实是不愿听到我轻细有礼却显然多嘴的询问,她其实是对一种叫做艰难的生活,充满了数不清的哀怨和无奈,对陌生的外界,有着无限的戒备与犹疑。她的家可能就在这河坡上,她一辈子都信赖这轮从不跌落的太阳,这种闷热的桑拿天气,和这个青青的河道,她已经不喜欢遥远。
我缓缓地离开她,她佝偻而安静的身影愈来愈瘦弱,突然觉得,她像极了我的一个亲人,某一个此刻正生活在中原的亲人。
为什么呢?总是这样善于让心情柔弱得不敢触碰?
这个与我毫无相干的地方,在这个平常的下午,就放在了我的心上,街上毫无干系的行人,就放在了心上?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它飘呀飘在了梦里头……”这是一首由女人唱的好听的歌,忧伤,深情,它应该就是产生于南方的一段爱情。
随后日子里,我将在沙滩上、椰树林、大海边晾晒我陈年的孤独。我故意没有走到那经典的天之涯海之角尽头,怕看到苍茫看到无望。在那个摆放有许多遮阳伞、躺椅的岸边,正午的阳光把高大的香蕉树的影子,投在我面前的路上,我一直走,像一个失意的深沉的诗人,不知道要找什么,那么多穿着好看泳装的年轻女人,那么多围着小圆桌、吸着椰汁的情人;那么多烂漫的孩子,还有手臂上挂着贝壳项链叫卖的年老女人,他们来来往往,没有悲伤,好像那首“南屏晚钟”正在自顾自悠扬地哼唱,爱情就是这个沙滩上最干燥最触手可及的风景。
走得太专注,找不到来的地方,迷路了,那些只在南方才生长的椰树啊,此刻只是不动声色,只在南方才有的方言啊,是怎样的恍如隔世,花花绿绿的岸边乱了我的眼睛,我只看到海,看到了辽阔的苍茫,苍茫!
没有谁在意一个失去了母爱的人。
随身包里有一本书,书里有这样一段话:我们的生活步调如此地紧张,常常使我们没有时间想到死亡。为了拥有更多的财物,我们拼命追求享受,最后沦为它们的奴隶,只为掩饰我们对于无常的恐惧。我们的时间和精力消磨殆尽,只为了维持虚假的事物。我们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成了要把每一件事情维持得安全可靠。一有变化,我们就寻找最快速的解药,一些表面工夫或一时之计。我们的生命就如此虚度,除非有重病或灾难才让我们惊醒过来。这里有最好的阳光沙滩,有最好的南屏晚钟,这里不会有什么惊醒。
但是,为了更好地生活,究竟要怎样做呢?
对于一个匆匆的旅人,这里并不在意,只有我自己知道,去追求着做最大限度地实现人性美好的一个人,去不停追问更好生活的一个人,看起来是多么滑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