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那张四位数的药费单之后,现在的我不仅仅是复仇,还是个负债的人了。
为了还清欠医院的住院费,我不得不听从向鲤安排,上午去实验室兼职,下午到中药田打工。不过没关系,成大事者,不都是先卧薪尝胆吗?
可我想错了。
按照兵法,在情况不确定的时候,先按兵不动总不会错。但是,在和向某人结成同盟后,我几乎没有拥有过任何一天安静的个人时光。
“许安好,走,和我一起下乡去义诊。”
“许安好,走,和我一起去做药敏实验。”
“许安好……”
“大哥,你到底对我有什么看法,你也别藏着掖着,直说行吗?”在遭到向鲤胁迫本周第六次从医院早退后,我终于意识到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和他上了同一条贼船。
“你不是说要复仇吗?不是要干点大事吗?”
“话是这样说,”我提起中医老师发的小铲子,再回头望一眼远在天边的学校,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生气,“别人的复仇者联盟都是现代化机械化。我许安好原本也就是个失恋失意,你现在带着我下村义诊上山采药,你看我距离那种鲜衣怒马趾高气扬的复仇者姿态是不是越来越远了?”
“啧啧。”向鲤提着塑料桶嫌弃地说,“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懂不懂?”
“呸!你见过哪个韬光养晦的天天搁这儿挖田七!”
“田七不好吗,田七可是……”
“散瘀止血、消肿利痛,我觉得你私下应该多吃一点。”
“此话怎讲?”
“治治你脑子里的瘀血啊,你知道那个中医学院的老大夫每天要念叨我多少遍?”我举着个铲子步步逼近,向鲤却偷偷笑了出来,“嘿!你还笑!你是不是故意的!”
在我得知他负责中药相关课题前,这说辞倒是有几分影响力。我不知道向鲤给我揽的活到底是为了让我练习报仇的身手,还是有别的用意,再或者只是为了给他自己图方便。
铲子落进土里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这是个需要心无旁骛的活,我却全程想着和那位明艳美丽的情敌见了面,到底应该怎么手刃敌方。即便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她,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面对她,不如说……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现在的我竟然无比害怕与她碰面。
“算了,许安好,你还是陪我去看师兄吧。”
“嗯?”我扭头看向向鲤,他的神色有点复杂:“原本以为你技术再怎么差,好歹也是要当医生的人,可是照这样下去,老师辛辛苦苦弄的这一块培育基地,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这能怪我吗!哪有人在这种时候还能安安静静地在培育田地挖田七的!谁想一边陪着这种男人挖草药,还要一边听中医学院的老教师念叨几百遍田七可以治疗月经不调啊!
向鲤绝对不是个好搭档,我也不是。
他平均一分钟能出卖我60次,而我大概只能出卖他59次。高手过招,往往是刀光剑影,不过我段位太低,经常看不出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位师兄脾气不太好,咱们买点甜品去,记住,探望的时候你先进门。”向鲤有很多奇怪的经验教训,但是直觉告诉我,这个家伙笑着说出来的话千万不能相信,“我看看这家蛋糕店在哪儿啊,新店,估计还没什么人。而且,我觉得那里还会有一个你想见的家伙。”
我想见的?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谁?宋星河吗?别开玩笑了,现在这里根本没有我想见的人。
带着这个疑问,向鲤带着我七拐八拐,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家正在营业的蛋糕店。
“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在想,如果能遇到你男朋友的新欢,一定要心狠手辣地摧残她?”向某人习惯性地开始整理领口和袖口。
“哼,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了读心术。”我给了他一个白眼。
“这哪里需要读心术?”向鲤骄傲地掏出手机,“像你这么好懂的女孩子,什么事情都写在论坛博客上了。你可别说我不敬业,既然你要我帮你,了解自己的伙伴可是最基本的美德。”
我那个恨啊。
“说真的,你要是条汉子,一会儿咱们见到那妹子,你可要按照你写的做。”
“我怎么就是条汉子了?”我瞪了向鲤一眼。
“我听说那妹子前一段时间住在外科,指不定是伤了哪里。你想啊,你四肢健全,那宋星空都不看你一眼……”
“是宋星河。”
“对对,宋星海。”
我的怒气直往上升,向鲤却没有一点见好就收的意思。也不知道儿科医生是不是都这么狗腿,他竟然一脸轻松地把他这段时间捕风捉影得到的消息一股脑灌给了我:“你可不知道那个小子,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加班,就是为了能照顾那女孩,哎呀,这种话我真不该给你讲……”
“没事,说,你继续说。”
“行,那我可说了。”他乐滋滋地看了我一眼,那神情就像是等待免费的马戏团表演,“本来我也没有刻意打听,但是遇上你我就知道,你说说究竟什么人,才会对别人男朋友有意思?”
“厚颜无耻的小三!”
“对,如果接下来遇到那个小三,你准备怎么做?”
“让她后悔!”
我极其配合地高呼了一声,空箱子里久久回响着“后悔”的回音。虽然还有点神秘,但提示到这个分上,我基本已经猜到即将会遇见的人是谁了——没错,他说的“想见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抢了宋星河的小三。
我一点都不生气,一点都不,真的。
只是觉得如果时光倒流,宋星河最后那次和我见面时,我就应该出现在对面的病房,赏他和那女人一人一个大耳光。
难道我许安好还心疼她不成!
“好样的,先说好,一会儿进去可别暴露了,你要做些什么,可别说是我指示的。”向鲤贱兮兮地笑着,一面引着我气势汹汹地往蛋糕店走,一面打点前后,犹如每部抗战片中总会有的那么几个狗腿子。
就决定是你了,许安好!蛋糕店门口,身旁唯一的战友猛地推了我一把,害我差点脸朝目标撞在玻璃门上。很好,这基本上算是一个极其凶狠的开场。
“欢迎光临。”蛋糕架前刚好站着个漂亮女孩。
我蓄势待发,一副下一秒就要和搭档携手弄哭前任新欢的气势,却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向鲤神色一变,那副让人看了就想暴打一顿的嘴脸乖巧地收了起来,转而变成了极为绅士的样子。
“我说这家蛋糕店很好吧,”某人虚伪地向店主拍马屁,还不忘回头对我说,“你看这儿多漂亮,你看看这成色,这造型,这……”
就几个杯子蛋糕,都还没裱花呢,不知道向鲤从哪里看出来成色和造型的。
“谢谢!”老板娘看起来极其温柔的样子,宽松的布艺连衣裙,甜美的装饰,满墙的木质相框的温柔合影,空气里都是糖浆的味道,“但是这些是其他蛋糕店送来的样品哦,我这里的蛋糕在这边……”
向鲤故作矜持地走近一步,这家店刚开张,连摆放物品的支架都还没有完全布置好,却没来由地透着一股甜美和迷人。
即便我一点都不能和这幅美好的画面融为一体,我还是故作镇定地向前迈出一步。
“请小心。”出乎意料的是,她完全没有理睬一边招蜂引蝶的向鲤,反而把目光转向脑门磕了个大包的我,“对了,这是新出的奶茶,要试试吗?对女孩子很好哦。”
我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
“喂,你怎么了?”向鲤提着蛋糕店免费提供的小篮子,竟然破天荒地向我卖了个萌,“你看我像不像卖蘑菇的小姑娘?”
可惜此刻的我一点和他贫嘴互黑的心情都没有。
“你的腿受伤了。”女主人的裙子加了很厚的下摆,但这并不妨碍我看出她受伤的部位此刻还包着纱布。
和向某人的情报一样,敌弱我强,如果要出手,这绝对是最好的机会。就算是在这种时候发生了什么,只要把一切都推到她的原发病上去就好。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服自己,许安好,她是恶魔,是人渣,是抢你男朋友的美杜莎!这样的女人,根本不用温柔相待!
可我在脑海里做出了一千个将她手刃的计划,却比不过她一个轻巧的回眸。
“没事的,一点小伤。”她扭头笑了笑。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拼命让自己专注起来,希望能创造出严肃并且适合谈判的气氛。
“上帝?”她莞尔一笑,我的斗志立刻低落下去,“对了,外面有新布置的桌子。那边的柜子不要靠太近,还没二次固定……啊呀!”
她一心关心着我,竟然不小心撞在了展示架上。
这何止是敌弱我强,这样的敌人根本风吹一下都要跌倒,现在就算击败了她,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傻了吗?”向鲤那张可恶的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们已经坐在了蛋糕店外的小木桌旁。他说认识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见我那么土豪,一次性把所有贵的点心点了个遍。
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是不是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其实也没啥,就是你刚刚光顾了抢了你男朋友的女人的店,还顺便请我吃了一堆甜品。”
这种事想也知道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意识到自己又被向某人坑了一把,却敢怒不敢言。
“这是你们的慕斯蛋糕。”她慢慢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和身旁的桌子保持距离,可以看得出,她的伤口碰到任何东西还是会疼。向鲤八婆地给我讲述了美人店主在烤蛋糕时无意被烫的事,可我的视线却久久无法从她的笑颜上移开。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她刚转身,又回过头来看我,甜甜一笑,“顾采薇。”
“不是吧,许安好,你和她不是有深仇大恨吗,搞了半天你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向鲤压低声音嘲讽我,我下意识地想踩他一脚,却踩了个空。
“你有男朋友吗?”我试探性地问。
“有,不过……”她显得有些困窘,欲言又止,随即笑了笑,找个空当溜回了店里。
“你可不要忘了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向鲤小心翼翼地提醒,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却见他扬扬得意地切下一小块慕斯蛋糕。
“你好烦。”我抓起一个泡芙就塞进了他嘴里。
还说什么同仇敌忾,目前看来他只是来看笑话的。
“不好意思,我有事,接个电话。”向鲤的电话来得好巧不巧。同科室的师兄让他务必立马赶回医院一趟。而他本人估计也被我瞪得不舒服,还没挑光蛋糕上的所有草莓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复仇计划中的关键地点。
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
我脑袋里的天使和恶魔吵得不可开交。黑色的一方强调,许安好,你不是恨她吗,这就是你下手的时机。白色的一方哀求,许安好,不要那样,分手也有你的错。可是小天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恶魔的钢叉按在了地上。
决定了!我一定要……
我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就听见蛋糕店里一声巨响,随之传来了女孩的尖叫声。
“怎么了?”
应声而动也算得上是医生的职业病了。作为蛋糕店里唯一的客人,我冲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层层叠叠的木支架倒在了地上,而被压在最下面的,就是那个我恨之入骨的顾采薇。
外棚没有固定牢固,也算得上是她前几天忙着开业赶工留下的隐患。
“我没、没事……”她似乎是怕吓着我,即使嘴唇疼得哆嗦,还是想先安慰不够冷静的我,“这个架子有点沉,你搬不动……”
“这是搬得动和搬不动的问题吗?你的伤口……”
“没事,你、你……”她似乎还没意识到我是怀着仇恨前来报复的情敌,竟然让我到街口去帮忙叫其他人来。按照她目前的状态,如果我慢悠悠地跑到街口再跑回来,她极有可能已经失血晕过去了。
“快去吧……”顾采薇又催了我一把。
这算什么?天助我也?我正准备出门,却一脚踩在了后面碎了一地的相框上。准确地说,是踩在了玻璃片下面合影里的那个男人的脸上。那个我无限怀念,每天都出现在我梦境里,如今却和别人温柔地拥抱在一起的男人。
“你别傻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叫我快走!”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狠心竟然决定去搬开压在她身上的展示架。顾采薇有些不知所措,她实在是很疼,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看着我。
“你……你是?”
“我就是宋星河的前女友!”我一边伸手扶住架子,一边冲她吼道,“像你这种笨蛋,真不知道宋星河为什么会喜欢你!你知道我今天来是想做什么吗?现在我只要转身就走,这种偏僻的地方,还有谁会来救你?”
先是一愣,紧接着似乎是终于被我点醒,顾采薇忍不住哆嗦起来。
“那、那你今天……”
“我今天就是来会会你这横刀夺爱的人渣……”我越是激动,越是没法激动起来。
我不能走,我不能离开她,准确地说,就算现在躺在我面前的真的是那个罪不可赦、凶神恶煞的情敌,我也不能这样丢下她不管……
“你不要乱动,我先救你出来。”听到我的话,她睁圆了眼睛,估计是没料到我这职业习惯比恨意更强烈。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想这样做啊!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们在一起时,有多恨你……”装饰柜的木板很沉,接口处还没有完全打磨光滑。我计划着先把木板移开,起码不至于让这么大的重量长时间压迫着她的身体组织。原本就是伤病员,压迫时间久了,她这条腿能不能保住就说不好了。
“这次我就先放过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依旧嘴硬地道。
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我就能搬开最关键的那块板子了。顾采薇突然没了声息,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要是谁能刚好路过,帮我一把就好了。
不管是谁,先帮我救救她吧!
“薇薇!”
熟悉的声音瞬间将我从紧张的救援中拽出来,我僵硬地转过头,一个穿着便服的熟人从门口冲了进来。
“她……”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突然感觉到手很疼,我低头一看,才发现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展示架的玻璃划开了一道口子。
宋星河推开了压在顾采薇身上最重的那块挡板,一个公主抱就带走了伤员,不由分说小跑出了门。我一路跟在两个人身后,脑袋里空空荡荡,就像诈尸的游灵。我做了什么?我在做什么?我的脑子里很乱,只听见男性沉重的喘息声和轻柔到若有若无的“薇薇”。
所幸,顾采薇的伤口裂开的情况不严重,急诊包扎一下就好。顾采薇在急诊得到了一个休息的位置,宋星河表情凝重地看着她。
“她这里的伤是在……”我终于缓过神来,准备为多年的老搭档提供一点诊疗信息,没想到他却根本没有给我说完整句话的机会。
“许安好,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会做这种事!”宋星河转过身,眼睛红通通的。
我有点蒙了:“我?”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我也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一本正经、亲切温柔的许安好,竟然会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我?杀人灭口?宋星河,你!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样的人吗?”
“许安好,你很聪明,故意设法弄倒蛋糕店的架子,然后装出一副路过救人的模样,顺手毁灭证据。我相信,以你的智商,要做到这种事情轻而易举吧?不愧是医学院的学霸,除了卫生法,其他的法条想必你也学得不错。”
“宋星河,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走吧。”宋星河不再看我,他只看着闭目养神的顾采薇,“这次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但是希望你不要再去找她麻烦。”
“麻烦?你误会了,我……”
我很想解释清楚,可话还没说出口,眼睛却先酸了起来。在这个相处了几年的男人心里,我竟然是这样一副嘴脸。
“走。”宋星河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牵着顾采薇的手竟然忍不住颤抖,“我不怪你,只是你有一点错了,你伤不到她。我和她在一起,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和你分手的人是我,喜欢上她的人也是我,如果你要报复,就冲着我来。”
“我是想救她!”
“你救她?”宋星河生硬地挤出一个微笑,“前几天还扬言羞辱她的你,救她?”
我的确对顾采薇恨之入骨,但是……
“你说……什么?”
“好,就算你是想要救她。现在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会负责照顾她,你可以走了。”他起身,面无表情地对着我做了个请的姿势。
走就走。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离开了急诊病房。
医院的急诊科一向繁杂。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哭声、吵闹声、各种奇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人们奔跑,忙碌,为了守护别人而努力,我曾经认为这些都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愫。可是,这些现在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送了个病人来医院,她躺在那人怀里时,我爱情里的最后一根芦草也被折断。
我想笑,想给自己找一个台阶或者理由,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是啊,这世界上哪会有那样的傻子。大好的机会偏偏放过,还不惜弄伤自己救下抢了自己男友的小三,说出去谁会信?谁会信?
“哟,安好,原来你先来医院了。”
“谁允许你这样叫我了?”我回过神,才发现向鲤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我身边。
“没想到你还有坐在医院台阶上看风景的爱好,这种风景也是需要用心灵体会的吗?”他贱兮兮地调侃一句。我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坐在住院部一处没人的楼梯上,而对面就是太平间。
“是啊,像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是永远都不会懂的!”我下意识地想用手里的蛋糕盒子砸他,结果刚抬起手,就被按住了。
“你小心点,别弄坏了蛋糕。”
他一脸云淡风轻,我却感觉手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是一袋碘酒棉球。
向鲤没有多问,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手心的伤口在沾上碘酒的那刻,所有感觉突然活了过来,疼,特别清醒的疼。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从一个连瓶盖都拧不开的小学妹变得如此坚强。
我们绕过住院部的大楼去往目的地。据说单独住这栋楼的人只有两种:一是曾经或者今后可能对学校有特殊贡献的人物,二是特别棘手的病患——不一定是病情上的棘手。
“我还以为这里是隔离病区。”
站在走廊尽头就听到一阵阵格格不入的女声,如果不是旁边还挂着医疗警示牌和保持安静的提示,真的会让人误以为是在一间超豪华的学生公寓。
“这里的病房都是这样的?”我指的是这种洋溢着笑声的欢乐气氛,但是向鲤并没有搭理我。
“走。”他整理好衣领。
头一次看到向鲤这副样子,我觉得有点好笑,毕竟就这个家伙的气场,就算穿着全套工作服也一点都严肃不起来。
“你说,咱们要去的病房是哪一间?哎,走廊尽头那些人真吵。”
“你最好尽快习惯这种吵闹的环境。”向鲤一脸平和。
“为什么?不是都说有很多重要的人在这边休养吗?难道这是一直都是这种氛围?对休养和康复来说是不是太……”
“不是这个地方,”他伸手推开了最外层的门,玻璃房间里俨然一片歌舞升平,“是珂鸣学长身边,一直都是这种氛围。”
住院还能有这种住法?虽然在探讨住法前,我们显然有必要先讨论一下感冒是不是有必要住院。
我今天真的是遭遇了太多的意外,现在连三观都快保不住了。这边房间的内部设置和普通病房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外面多了一道门窗。而此刻的房间里,一大群学妹正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病床上的男子长了张颇为俊俏的脸,虽然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但是并不能掩盖他原有的气质。
“珂鸣前辈,今天……”向鲤刚开腔,旁边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学妹就把他挡了回去,一副私人保镖的架势:“姓甚名谁,哪里来的,为什么来看珂鸣学长,说清楚再进去。”
珂鸣?我虽然对八卦没有那么浓厚的兴趣,这个名字还是略有耳闻的。据说这位前辈本科阶段就申请了属于自己的专利,手里还有些不小的成果具有商业价值和科研价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前途无限的人竟然休学藏在了这种地方。
“向鲤,交换生,之前和珂鸣前辈认识,这次只是来看看他……”向鲤之前的飞扬跋扈一扫而空,老老实实回答问题的样子确实有几分趣味。
没想到这个家伙也有今天,我暗自嘲讽了他一秒。
“那你呢?”那个学妹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估计是我手里的慰问品嫌疑太大,也难怪向鲤这小子死活不肯自己拿。不过我怕什么啊,我可是地地道道的本校人。
“我是本校的,许安好,四年级。之前校级开题报告会上,我负责主讲。”
我尽可能友好地露出微笑,决定和向鲤走不同的路线。怎么说我也是东道主,虽然连学生会的职务也丢了,但曾经也算“叱咤风云”。
可我哪见过这架势,来探病竟然还有美少女护卫团。
“你就是许安好?”挡住去路的女孩眼睛亮了亮。
“嗯。”我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难不成这次探病还能发掘一两个我的迷妹?
可我万万没想到,学妹侧身让出的一条道路,却在向鲤通过后就匆匆关闭:“向鲤前辈可以进去,许学姐就免了吧。”我不知道打着什么坏主意的战友一脸虔诚轻车熟路地蹿进了房间,末了还不忘回过头对站在外面一脸茫然的我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大,里面的一群女孩显然都听到了我的名字。这种被所有人注视的感觉还是令我有点不自在。
这显然是不公平的!为什么向鲤可以进去,身为本校学子的我却被人拒之门外?
“学妹,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是本校……”
“我知道你是本校的。”她漫不经心地说,“学姐这几天没看校园论坛吧,你现在可是全校的风云人物。”
向鲤带我上山挖了几天草药,我怎么可能有机会看什么校园论坛。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连忙掏出手机,结果刚打开页面就傻了。
论坛目前热度第一的扒一扒帖子,讲述的就是宋星河和我的故事!
而更让我吃惊的是,这个名为“深度挖掘儿科精英宋星河身后女人”的帖子,毫不留情地抖出了我的所有在校记录,把这场明明就很平淡的分手事件,写得国破山河,宁死不屈。最关键的是,那个帖子竟然将我塑造成了一个飞扬跋扈、每天混日子抱大腿、全靠蹭宋星河实验结果的耀武扬威的女人。
“许学姐你还是回去吧,珂鸣前辈身体不好,还不够格来接受你的利用。”学妹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利用”这两个字像刀尖,一下划在了我的身上。
“你连这种小道消息都信?”我有些不服气。
“我没有相信帖子,我只是恰巧也参与了几个实验项目,但是和学姐不一样,我是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取得成果的。”
“靠自己的努力?难道我……”
她并没有和我纠缠不清的意思,或者说对我这种人,她根本不想浪费口舌:“学姐你走吧,珂鸣学长的情绪对病情影响很大,你愿意怎么依靠宋学长是你们两人的事情,我只是陈述事实,没有别的意思。”
我有口难辩。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宋星河从大一开始就一直希望能去以科研技术闻名的中心医院工作,对于那家医院而言,论文和项目是重要的考核标准。为了给他争取更多的机会,我接受的不少项目都主动写在了宋星河名下。
更重要的是,去年偶然从老师那里接过的课题论文,竟然被某国家级期刊接受,而那时的我兴奋过头,第一作者毫不犹豫地署了他的名字——这有什么?毕竟那时候的我还沉浸在“夫妻共有成果”这么个美名上,根本想不到我和宋星河走不到爱情的坟墓,就匆匆忙忙在路上刨了个坑,一拍两散了。
本科第一作者发核心期刊是什么概念?基本上发表的消息传出去,宋星河就变成了整个学院的传说……而医生的培养通常是漫长的,经历五年本科、三年研究生后,至少还得再接受三年规范化培训。本科阶段的成就,就像是最开始的勋功章,会对之后的学习有着深远的影响。
我本以为我和宋星河会走到最后。我帮助他实现目标,他就会更加重视我。可我没有想到,这样一味努力的自己还会有被分手的那一天。而更加令我措手不及的是,这份曾经的“硬通货”,如今竟然成了砸在自己脚上、疼了还不能叫出声的石头。
代写论文这种事,说出来宋星河就完了。
“我还没有你想的那么恶劣,”我尽量克制自己,“我只是陪着别人来看朋友,从没有拿病人做科研的打算,也不会依靠任何人来取得某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哦,这样啊。”她回答得漫不经心。
没想到就在我几乎要超凡脱俗的这段日子里,自己已经变成了站在校园八卦风口浪尖的人物。水区各种深度分析,明显都站在了宋星河那一边。
“你!”我有些生气,这时刚才还围绕着病床的几个女孩也被吸引了过来。这种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情况我哪里经历过啊,我的话才刚说完就怂了。向鲤似乎也往这边看了一眼,我立刻给他使了一个眼色。说好结成同盟,结果他卖队友比谁都卖得欢快!
“各位美女学妹别担心,生气伤的是自己。”也许是我仇视的目光太过凛冽,一直一副事不关己状态的向鲤终于有点心虚了。可他根本没有准备好好解释,或者帮我说话。这样的队友别说说服别人,连我都说服不了!
宋星河我舍不得出手,这些看不起我的学妹难道我还舍不得说吗?我正准备开骂,结果剑拔弩张的形势在下一秒就灰飞烟灭了。
“好吧。”为首的学妹竟然轻巧地答应了下来。
向鲤接过我手里的蛋糕盒子,轻巧地放在了床头柜上,示意我和他一起出去。
我今天也算是长了见识。
“你看,我就说这个‘病例’研究起来很有难度吧。”
“你!”我死死地瞪了向鲤一眼。这哪里是病例难,而是躺在床上掌握着实验项目关键命运的病号难以接近吧?
“只要能想办法得到他的帮助,或者让他直接加入我们的团队的话……哎呀,这也不能怪那些学妹,珂鸣年纪轻轻就小有作为,要不是后来他自暴自弃,哪有其他人什么事。之前有个口才极好的好事者说服过他一起做项目,但是半路还是瞒着他自己占了全部好处,他的那些迷妹团简直要和小组负责人拼命。有实力的主导者都是这样,何况是‘无名无分’的你。”他说得格外轻巧,尤其是说到“你”字时,声调稍微上扬。
“许安好,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来学医?如果想要在大学轰轰烈烈地谈个恋爱,毕业后随便混口饭吃,以你的智商,还不至于来医学院摸爬滚打吧?”
向鲤搭车送我到学校门口,他暂时住在校外的小分院。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只是觉得很憋屈,亲生孩子被人贩拐走的那种感觉。可惜这次对方不是拐,而是我亲手送了出去,无怨无悔的那种。
“你管不着!”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知道你们做科研的女生都有‘特殊嫁妆’,把自己的研究成果署上另一半的名字,但是我不赞同这种做法。这原则上属于弄虚作假,不是正确表达爱意的方式。”他提醒我别忘了带好背包,不要在回宿舍的路上又出个什么事。但我总觉得他口是心非,这些注意事项都不是他真正想要告诉我的。
果然,在寝室楼下等电梯的时候,我发现背包里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一盒特制的手工巧克力——是宋星河怕送错礼物时,最常买的那种。
可在看到礼物署名人的那一瞬间,我却感觉像有一股电流瞬间通过全身。
“顾采薇”。
那盒手工礼物里的彩色字条上还有一句简单的话:
“谢谢你救我。”
这是什么情况?和男朋友分手后,对方的新欢终于看不下去,所以决定来安慰我了吗?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也太惨了。
我端着那盒巧克力,站在宿舍门口,不知道是该直接进门,还是该直接丢掉那份慰问品再进门。我正犹豫不决时,余子衿推门而出。
“你回来了?”她惊异地抬眼看看我。
“啊。”我僵硬地放下背包。
不知道为什么,余子衿最近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冷漠。但我现在没有办法顾及她,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多到我的脑子都转不过来。
“你的小字条,嗯……‘关于宋星河我很抱歉,但希望我们双方都能够反省’,哈哈,这个‘反’的笔画还写错了。”
“还给我!”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彩色字条,没想到内页还写了这样一句话。
“我、我又不要你的,许安好,你、你还真是……”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便找了个借口溜了。
我望着字条上娟秀的字体,发现自己还真是落魄者里最悲惨的一个。
顾采薇的字很漂亮,她对于我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谢,但是却表明,对于宋星河离开我这件事,她不会对我表示任何歉意。
我做错了什么吗?恋爱是其中一方犯了错,就会结束的吗?
这也许是个哲学问题,我这颗理科脑袋想不明白。想起过去的几年,每一个节日里的宋星河都是微笑着送出礼物,当这份幸运离我而去时,我还是难过的。说到底,两人究竟是为什么会走到一起?一见钟情、情投意合总是太虚幻的词。
拿着那盒巧克力的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那些过去的故事。
从他第一次遇见我,第一次和我搭话,我们第一次默契成功……他青春里所有的故事里似乎都有我,现在却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这场恋爱里,我轻装上阵,在朋友的祝福和调侃中开始,小吵小闹没有拆散,大风大浪依旧携手,却在最安静、最平和的一段旅程里,落得个孤苦伶仃、反目成仇的结局。
我从抽屉的角落里翻出了藏了很久的铁罐子,里面是这几年来宋星河写给我的小字条,搬了好几次宿舍都没舍得丢。
那些不再充满香气的卡片纸上,是他特意去学的花体字,又用彩笔画过三次。就像现在的他,呵护那个女孩一样。他也曾将我视为掌上明珠,那么他所设计的未来里,是不是也曾经布满了我的影子?
据说爱是一点一点积累的,那么,它也应该是一点一点被消磨的吧。
每一个全身心投入恋爱的女孩,总是不能免俗地必须面对“重色轻友”“为爱付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词。有些人在爱情里如鱼得水,可有些人却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消耗里最终失去了自己。
可我不能输。
即便是打了败仗,也要昂首挺胸地打回去。
我把顾采薇的那张小字条也放进了铁盒子里。直到现在,我已经输给了他们太多次。这场不那么势均力敌的战斗,还需要一个更为有重量的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