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槿满意地点点头,乖巧得像只顺了毛儿的兔子。
宴席上的诸位俱是目瞪口呆。
胡广成悲苦:看来这江止澜很是受宠,我儿前路艰难啊。
胡清泽悲苦:公主这算是什么意思?
众人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有猫腻啊
江止澜自觉要照顾好醉酒的公主,搀着孟朝槿起身,正待扶她离席,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头,他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公主的意思是,诸位府君、大人们,百姓还饿着肚子,我等有何颜面享受这样的美食佳肴?”
自古官员吃肉,百姓吃糠,以民为重者毕竟是少数,至少在场的皆不是,在坐之人惭愧说不上来,倒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群酒囊饭袋,果然听不懂,江止澜拧了拧清雅的眉,懒得再废话:“来人!”
“在!”随行来的侍卫连忙从暗处出来,抱拳听命。
江止澜目有厉色,半分不开玩笑地道:“把他们面前的饭菜全都打包,送去给城中百姓。”
“是!”侍卫们毫不犹豫,纷纷行动起来,顶着老爷们的目瞪口呆,小姐们的花容失色,面不改色且行动迅速,麻溜的撤碟子撤碗儿,将案席一洗而空。
江止澜眯着浅褐色的眼眸看着,颇为满意,不愧是他训练出来的亲卫。
朝槿满意极了,朝他赞许地竖了竖大拇指:“果然只有江侍郎能明白我的意思,真棒!”
醉了的清平公主流出了一种莫名乖巧的气质,说着讨好人的话时浑身散发着甜意,直把人说得愈发愉悦,周遭人惊诧的面容仿佛也没有那么碍眼了。
江止澜浅浅一笑,温和极了,扶着她的手臂:“臣送公主回房歇息。”
胡清泽垂头丧气:原来……公主竟然是这个意思啊。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其实,还没有眼前的饭菜有用么?小公子活了这么久,史书白卷装在心上,头一次感到这样的挫败。
不仅没有鼓励劝勉,却是拿酒菜之俗物来侮辱一介读书人,清平公主丝毫不觉得自己狠狠地打击到了别人,仿佛眼里只装了眼前这一袭白衣胜雪。
夜色很美,月光很柔,诺大的府君宅院,两个醉鬼相互搀扶着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胡广成回过神来,转身问夫人:“公主和江侍郎可识路?可派了丫鬟领路?”
胡夫人愣愣地:“没,没啊。”
“哎呀,这两位贵人该迷路了呀!”
“这该如何是好?”夫人急了。
“快派人寻去啊!”
“哦哦!”
果然不出胡府君所料,这两位贵人啊,在府中七拐八拐果真迷了路。晚宴本就设在花园中,他们乱走一通,反而来到了花园深处。
“这是哪儿?”朝槿有些迷糊。
“不知道。”江止澜也有些迷糊,素来清冷的人,眼尾泛着薄红。
朝槿撇撇嘴:“我走累了。”
“那我们去坐一会儿?”江止澜想了想,见远处有个秋千,建议道。
“好。”清平公主乖巧得很。
虫鸣,花香,月色,交织在静夜里,朝槿顺手掐下了一朵开得正盛的月季,放在手中把玩,花茎的汁液染绿了指甲。
许是府里小姐们平时玩儿的秋千,搭在海棠花树旁,坐两个人的话有些挤。朝槿挪了挪,又挪了挪,留出一个位置来,她歪着头冲着花树下站得笔直的江止澜道:“不坐吗?”
江止澜即使醉了也不会逾矩,他摇了摇头,纹丝不动:“臣与公主坐在一起,不合礼数。”
“哦。”朝槿也不强求,顾自又挪回了中间,绣花鞋在地上轻轻点着,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眉梢透着欢喜:“哥哥?”
“嗯?”江止澜下意识地答应
朝槿笑眯眯的:“你过来些,我有样礼物要送给你。”
江止澜走近了些,低头一看。
一方帕子静静躺在手心上,帕子上面则躺了一朵月季花,是她刚刚掐下的那只朵。
他不解:“公主送我花做什么?”
朝槿眯着眼睛笑:“鲜花赠美人啊。”
江止澜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没毛病,默默接过来,端详着。
帕子一角绣了一朵歪歪扭扭的不知是什么花的花,丑丑的,好在帕子上月季开得漂亮,他也没有嫌弃,包起来揣进了袖子里,有涵养地道谢:“谢谢。”
这人褪去了冷淡疏离的壳子,有些呆呆的。
“这可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朝槿看着他,目光认真:“你要好好留着,知道吗?”
“第一份礼物?还会有第二份么?”江止澜默默的退回了海棠花树下站着,许是觉得海棠花美,许是觉得树下清凉些,许是不想同她靠得太近。
“当然了,我会送你好多礼物的,不光有第一份,第二份,还会有第三份,第许多份。”女郎哪还有半丝醉意,眼神清明,含着戏谑:“我送你礼物,你会收吗?”
清平公主千杯不倒,喝醉?笑话!也就是江止澜自己这个一杯倒才会觉得别人都同他一样。
朝槿功课做得好,知道大名鼎鼎的江止澜滴酒不沾,本以为他不会喝的她敬的那杯酒,不料他竟真的喝了,于是一杯,两杯,三杯,却不想他酒量竟如此之差,朝槿乐得逗逗他。
江止澜想了想,摇头道:“送礼者必有所图,不可随意乱收。”
“你倒是明白。”朝槿眨眼,不再看他,转而盯着洒满了月辉的青石地面。
“那公主为什么要送臣礼物?”
“……因为你好看啊。”朝槿笑着,也因为我喜欢!
肤浅!江止澜皱皱眉,要把这句话脱口而出时突然觉得不妥,遂吞了下去,低了头不再言语。
脚点着地面,在秋千上晃荡着,又嫌荡得不够高,朝槿唤他:“喂,江止澜,来给本宫推秋千。”
清风拂面,吹凉了人脸颊的热度,江止澜再抬眼时,便见红衣女郎自顾在秋千上玩儿的开心,颊上笑意胜过头顶的海棠娇艳。
依言过去,在她身后轻推了一下,红衣女郎飞得愈发高了,裙摆在空气中漾出好看的弧度,是夜色中最夺目的一道色彩。
朝槿享受着晚风拂面的感觉,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
江止澜看着她,若有所思:“月季离了枝茎终会败,明日就该枯萎了,该怎么好好留着?”
他的声音不大,亏得朝槿耳朵好使,她浅笑着道:“花败了,那就好好留着那帕子,好不好?”
她目光不及他的面容,这才敢鼓着勇气说出这句话来,说完了,便觉得自己的脸颊情不自禁地烧了起来,泛着止也止不住的热气。
圣安朝自古便有手帕传情的习俗,姑娘若是看中了哪家郎君,便将自己亲手绣的帕子送给他,若是郎君收了,那便是一段花好月圆的故事了。
朝槿唯有借着花的名义,又趁着江止澜醉酒,才将那方她绣了好久的帕子送了出去。其实她不敢奢求他留着,但他若真的丢了,是不是……也有些可惜?
江止澜说:“好。”
朝槿松了一口气:“推高些!”
“好。”
“再推高些!”
“……再推高些,公主就要飞出去了。”
“我巴不得呢。”
“……好。”
朝槿闭着眼睛笑,坐在秋千上飞得高高的,像一只自由的鸟儿,耳边听江止澜一声一声的说好,温润的嗓音撩拨得她心痒,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若是江止澜一直是这样乖乖的,不论她说什么,他都答好,那该多好。
翌日
窗外暖阳正好,室内帷帐遮掩下光线倒是不甚明亮,江止澜睁开眼睛,觉得额头很痛。
“大人醒了?”
江止澜被屋中的女声吓了一跳,偏头一看,好像是公主身边的一个侍女,竟然会在他的屋中。
侍女端着碗上前,恭恭敬敬地递上前:“公主吩咐奴婢,待大人醒了让您喝了这碗解酒汤,再去绿柳村寻她。”
同样是喝醉,小公主竟然比他先醒?江止澜心中有窘意,接过碗,不动声色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侍女道:“回公子,还有一刻钟就巳时了。”
“知道了。”江止澜点头:“你先退下吧。”
侍女应声而退。
昨晚种种历历在目,他揉着额角觉得既懊恼,又丢人,起身下床,却有什么东西从袖中滑落,低头一看,白色的帕子散开,经过一晚的时光已经有些颓靡了的月季从帕中抖落。
江止澜的目光很深,看了半响,终是蹲身捡了起来。
帕子上的花绣得很丑,绝不会是宫中绣娘绣的。帕子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说起来,就算父亲背着他与杜家互换了庚帖,他也还没有收过杜家姑娘的帕子。
“花败了,那就好好留着帕子,好不好?”女郎清越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回响。
孟朝槿是粗枝大叶,还是有意为之?江止澜看不透彻,只觉得这帕子烫手,万万不能留。
本想一扔了之,静静端详半晌,还是将帕子仔细叠好了,揣进袖中才唤了自己的人进来,洗漱完毕后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