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饮完了酒,就开始往回走。他醉眼迷离,神思恍惚,脚步趔趄好几次险些跌倒,纱灯笼不知在何时遗落了。
他心神不属地走着,脑海里不住浮现着楚瑶可憎的面影。在这种特殊的心态下,不知不觉间,他竟来到了庶母楚瑶的寝宫门外。
正在这时,寝宫内有人说话,是楚瑶熟悉的声音。
“宝笙,去给我找几绺绣线。”
紧接着,寝宫门内便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躲在殿外阴影中。婢女宝笙打着纱灯笼,走出门来,施施然朝西边的走廊走去。
见婢女宝笙走远,他就殿中窥探。只见楚瑶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枚绣针,正朝一块绷紧的白帕上穿针引线,目光中流露出温情与幽怨。
只听楚瑶自言自语道:“我想不通子歆的那枚荷花香囊究竟有什么好,竟使他如此宝贝,一直随身带在身上,待我的这面绣帕刺好,一点儿也不比她的荷花香囊差。”
一只狸花猫从她脚下走过,楚瑶俯下身,抚摸那猫的光滑毛皮,“猫猫,你说对不对,等我刺绣完这面丝帕,他一定会忘掉那枚荷花香囊。”
那只猫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像是作为回应似的,喵呜一声。楚瑶的脸上绽开甜蜜的笑容。“有了我的这块绣帕,他就会把她彻底忘掉的……”
正在此时,楚瑶突然意识到殿中有人走了进来,但却不是婢女宝笙,她很熟悉宝笙的足音,而且她一向做事懒懒散散的,没有这么快的脚程。
她惊愕地抬起头,那人定定地逼视着她,眼睛里布满血丝。
“是你……龙儿……你饮酒了?”
龙冢信满衫酒气,她嗅了嗅,举起手扇了扇,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
“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我娘都走了多年了,你还要……还要焚毁她的香囊?!!”
楚瑶怔了一怔,随即便领会他话中的意味,并意识到他在殿外一定听见了自己刚才的话。既然龙冢信已得知此事,楚瑶索性也就无所顾忌了,何况又是龙冢信先出言不逊。
她冷冷地盯视着龙冢信,冷哼一声道:“她都已经死了,还要用一枚荷花香囊拴住你父王的心,还要同我抢夺你父王的爱,我不允许任何女人跟我抢他的爱……”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龙冢信抓住她的双肩,使劲摇晃着,双目喷出怒火。
楚瑶怒视着他,目中毫无愧歉之色,反而愤愤不平道:“我偏要焚毁她的香囊,我就是要烧掉她的香囊……我要清除……清除掉……她的所有痕迹……”
“你再说……再说一遍……再说……”楚瑶的这一番话,彻底激怒刺痛了酣醉的他,他用手扼住她的脖颈。
不一会儿,楚瑶双眼翻白,双臂逐渐松垂下来,手中的那面未完工的绣帕掉落在地上。龙冢信低头一瞧,那面绣帕上刺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正在碧波上徜徉嬉戏。
他一下子愣怔住,他第一次了解到楚瑶对父王的深沉的爱。那双在碧波上交颈缠绵的鸳鸯,刺绣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满她对卡尔深沉的爱。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自私,他只知道楚瑶自私地从父王那里夺走了娘的宠爱,但他从未想过,他此时也在同样自私地剥夺她爱父王的权利。可是一切都晚了,楚瑶已断了气。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脸上沁满了冷汗,惶恐不安,酒已经全醒了。
正在这时,殿门内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便听见宝笙惊惧的尖叫声和灯笼跌落声。
他转过头,见宝笙正满面惊惧地看着他,手中的一绺绣线掉在地上。
“龙少主……你……是你……把王妃她……”宝笙看见楚瑶仰面倒在地上,双眼翻白,扭曲的脸上毫无生气。
宝笙吓得连连后退,随即转身冲出殿门外,一面朝走廊奔去,一面惊呼道:“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
卡尔很快闻讯赶来,当他看见手脚冰凉的楚瑶已无鼻息,顿时悲愤交集,痛不欲生。
卡尔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狂吼道:“孽子!你竟弑杀了你的庶母,你给我走!父王不想再见到你!父王再没有你这个儿子!”
龙冢信目光空洞而呆滞,流下了悔恨的眼泪,他人生第一次做了错事,而且是无法弥补的大错。
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他觉得自己再也无颜在澜霜宫呆下去。天亮后,他便悄然地离开了澜霜宫。
“有的人独自躲在亭子里饮酒赏月,却忘记了叫上朋友。”不知何时,鹿鸣爵已来到亭旁,正含笑注视着他。或许他早已来到,只不过见龙冢信正黯然阅读家书,故而不忍惊扰而已。
龙冢信莞尔一笑道:“鹿公子说笑了,只因我睡不着觉,才在亭子中坐坐。”
“那正好,我也睡不着觉,就陪龙少主坐坐吧。”鹿鸣爵一面说着,一面步入亭子,坐在龙冢信对面。
龙冢信斟了一杯酒,放在鹿鸣爵的面前,含笑道:“既然如此,鹿公子就陪我小饮几杯吧。”
鹿鸣爵执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口酒,随即赞叹道:“你这间亭子修筑得恰到好处,坐在亭中,既能赏荷,又能赏月,倒真可谓是一种赏心的风雅乐事。”
他一面说着,一面观赏着面前的荷塘。月亮的清辉像银色的油彩一样洒在池面上,荷花静静地开放,意态恬静而优雅。
龙冢信含笑道:“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我当初修筑这间亭子,本就是作为赏荷赏月之用的。”
鹿鸣爵啜饮了一口酒,这才话锋一转道:“龙少主,你在想澜霜宫的事儿?”
龙冢信凝视着杯中酒,若有所思,沉吟道:“不错,我万万没想到,在我离开澜霜宫后,父王他……他竟……”
“我不是一个好儿子,假如我当初选择留下来,便能陪他度过余生。他晚景凄凉的那几年,我却不能陪在他的身边,这是我生平的一大憾事!”说着,他哀叹了一声,仰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