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承来到叶臻所居凝霜阁,见她睡得安稳,便放下心来。他正欲出门,却感觉到空气中隐隐的波动,但那气息却有些熟悉,不觉微微皱了皱眉。
他稍稍抬手,挡下了一记炽热的掌风。
“不请自来,非君子所为。”
说话的是君释,素来温吞的语气中染上了愠怒。
动手的却是君识,他冷着脸,眸光带着杀气。
“镇北侯,这里是我师妹的寝房。还请自重。另外,”君释上前一步,眸光也冷了下来,“你在留仙谷来去若无人之境,只怕之前下了不少功夫吧。”
“按小六的描述,你是白氏后人。”君识道,“请你立即下山。”
“请见谅。”君释解释道,“你救了小六小七,我们十分感激,但……”
“留仙谷的麻烦我知道。”玄天承这时出声道,“二位的顾虑我也知道,不过我与你们师妹有些私交……八年前是我送她上的留仙谷。”
只这一句,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松了下来。
“这些事情一时解释不清。”玄天承又道,“但我绝无伤害留仙谷的想法。”他顿了顿,“告辞了。”
二人目送他远去,君释道:“四哥,镇北侯此人,果然难测。”
他们二人也算是修灵的佼佼者,方才短暂交手,竟然探不出他真实的修为。不仅如此,镇北侯、影宗宗主、白氏后裔,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君识目光有些复杂:“白氏后裔……只怕不止。他刚才,是走死亡之海上来的。”
“他是……”君释呼吸滞了滞,旋即感叹道,“没想到光华尚有后人在世。”
“师父应该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君识看向三泉阁的方向,“不然,他不可能在留仙谷来去自如。”
红日西沉,天色渐晚。
广阔的云江平原上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红日的颜色仿佛是鲜血的颜色,含着泥沙的狂风呼啸着,仿佛要将战马拦腰斩断。
岭南已许久没有过这样的风暴。
镇南关外,明齐的牙旗猎猎翻飞。双方暂时鸣金收兵,仍旧留了小股兵马在外围防守。
陈时挂了点彩,正由军医上药。
纪世耘倒是没受什么伤,正在擦拭他那把染了血的雁翎刀,一边说:“我还以为第一仗探完了虚实,他们就该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去的,没想到还敢硬攻哪。”
他擦完刀,对着假人一顿挥砍,假人身上的仿皮被他完完整整剥了下来,里面的棉花和稻穗四下飞扬。他又一套刀法下来,将这些玩意儿全都归到一处,郁闷道:“爷这刀不够吓人吗?”
“嗐,你应该到卫城底下弄个活人表演。”陈时笑道,“血淋淋的,保管比我骂人家一百句有用。”
“那可算了吧,造孽。”纪世耘收刀归鞘,“爷喜欢痛快的。硬打就硬打,又不怕他。”
陈时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说来……他们为什么不搞偷袭?”
“啥,你还想有人偷袭你呐?”纪世耘瞪大眼睛。
“不,我是说,之前那么多游击队,都去哪里了?你不觉得奇怪吗?”陈时摇了摇头,“我们之前判断他们不会硬攻,所以昨天迎战十分仓促,一开始左右两翼都不成形,两边又是山林,如果这时候他们偷袭,我们很危险。”
纪世耘这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对啊,没道理他们会按兵不动,除非……他们根本不在那里!”
他越想越后怕又激动,连忙提刀往外走:“不行,我得去告诉殿下。”
陈时拦住他:“不用去了。”
纪世耘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
“殿下一日未在军中,应当是已有所察觉。”包扎完毕,陈时站起身来,穿戴好盔甲,“我们去问问王妃。”
“好。”纪世耘过来扶了他一把,二人一起出门。
“二位将军!”正在此时,一个校尉跑了过来,“传王妃命令,即刻在中军大帐召开军事会议。”
二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朝中军大帐走去。
此时各位将军正从各处赶来,中军大帐中已经聚集了几位将领。纪世耘和陈时是梁王苏凌远的亲信,几位将领不免多了几分客气。几人分别打了招呼,都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梁王妃萧凌梦一身软甲,坐在主位上,微阖双目,似是在闭目养神。
纪世耘便知陈时说的是真的,苏凌远并不在军中,便上前小声道:“王妃,我和陈时觉得,游击队消失得奇怪,不得不防。”
萧凌梦颔首道:“坐吧,就说这事。”
“是。”纪世耘便在下首坐了下来,咂咂嘴道,“看来,殿下和王妃早就知道了。”
大小将领坐了一桌子,有白狼军直系,有镇南关驻军,也有岭南都护府护军。
有些是不熟悉的人,纪世耘便不说话了。
会议开始后,萧凌梦先过问战损情况。记录在册分发抚恤后,便进入正题。
“林漠将军传信回来,方圆十里内,没有游击队的踪迹。”萧凌梦说,一边在桌上的行军图上圈画,又标出了几个点,“结合斥候查探,我认为这几个是他们消失的点。”
一个常年驻扎在镇南关的老将军看着几个点附近的地形图,脸色骤然大变:“他们这是要越过无人区,直接穿越我们的边防啊!”
萧凌梦眸光微变,问道:“怎么说?”
“王妃请看。”老将军指着地形图上的几个点,“这是断崖和峡谷,里面有南疆特有的虫蚁;这两片是荒漠和鬼城,风沙极大。这些地方,当地人都很容易死在里面,即便老夫镇守镇南关多年,也不敢轻易踏足啊。所以,这两处守卫颇少,咱们也没有修建城墙。”
一个小将轻嗤一声:“没有城墙,难道我们这边没有防御吗?这可是边境啊。”
老将军面色忽然有些发白,似乎有气怒或是无奈的情绪在他有些混浊的眼睛里划过。他轻声说道:“这些无人区的出口,在陇西。”
一时间整桌的人都沉默了。
是了,谁都知道陇西是朝廷的痛。
那小将也呆了片刻,旋即粗声粗气道:“那最好,让他们被刁民踩死好了。”
一时有几人附和,觉得南疆人往这里走是在自寻死路。
谁也都知道那帮“刁民”有多热爱自己的家园,定然不会容忍她被外人践踏。
可心里都有些不安。
萧凌梦并不出声,她看向领南都护府的几位将军,若有所思。
老将军沉声说:“无人区出口并非陇西人聚居地,如果他们足够小心,便能绕过陇西人的眼睛,沿着边境进入镇南关。”
“那也得他们能过无人区。”小将回道,“而且只要我们去截杀他们就行了。”
又有几人附议。
他们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最多不过几百人的游击队,过了无人区,他们再派人截杀,剩下的百十来个在他们国家的领土上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于是看向萧凌梦的目光便有些不耐烦。
女人,就是小家子气。
“我提一点。”萧凌梦似乎并没接受到那些人的目光,神色淡淡,“人数。”
“事实上,这一仗,他们几乎把卫城所有人马都摆出来了。”她继续说道,“而且他们用的是快攻,根本不计较伤亡。在这种快攻下,我们不得不全力迎战。”
“我这样说,是基于我们的斥候查到卫城兵力空虚的事实。”她站起身来,到一边的沙盘边开始推演,“先前,我们知道,为了攻打镇南关,北六城的兵马都在往卫城集结。另外,苏勒牧和阿苏纳提的私兵,还有他们从南疆领主那里借调来的兵马,林林总总,至少五万人。而今天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三万。”
“消失的不止游击队,还有这些兵马。”
“他们躲在随云山里,或是正在穿过无人区,我们不得而知。但,必须防备。”